《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23、阴界（1）

　　阴界，人间俗称地府。顾名思义，是一个终年暗无天日的地方。暗夜常年掌控着这片土地的控制权。只有一年一度鬼门关打开的时候，才会透出些许亮光。即使是光，也无法穿透这片土地的最底层。
　　西方把地府分为十八层。依着人们生前的罪孽，一层一层往下，直到罪深恶极的第十八层。
　　东方还好，大家杂居。时间一到，轮回之门洞开，被召唤的阴魂便兴高采烈地轮生去人间。
　　转生——这一词语受到阴界广泛地推崇。
　　不过，与莲华无缘。
　　莲华站在林径的入口，抬眼眺望。今天王爷心情不好？所以阴界阴雨连绵不断，地表的湿气凝结成冰雾，一丝丝透出来，泌入阴魂的体内，直教鬼发抖。
　　似乎来的时机不对。莲华揣测着，脚跟一转。还是算了，等王爷心情好点的时候再来吧。阴界本来就是常年不见阳光，而王爷又掌控着阴界的气候变化。他心情好，或许天上还会挂轮弯弯的月亮；他要心情恶劣，霹雳闪电击散鬼都是有可能的。
　　正准备重返人间，幽暗的丛林深处匆匆奔出一只鬼差。提着一只不明不亮的绿光灯笼，鬼差提高了尖尖细细的嗓音如泣似怨地高喊：“莲华、莲华……哎！你跑什么跑，我看见你了！”
　　要是声音再拉长一点，那真是叫人毛骨悚然地鬼音：“……我……看……见……你……了……”
　　莲华暗自拉平竖起的寒毛，叹气、驻足。转头，笑脸盈然地看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鬼差。
　　“真是！”鬼差怒。“你是占着自己人高马大，故意跑给我追吗？”
　　莲华俯视他。鬼差长得营养不良状。面黄肌瘦也就算了，偏偏不及莲华一半的身高。很象电视里饿得干瘦干瘦的非洲小孩。
　　“王爷说你该来了。果然，你就出现了。我可是等了一段时间啊，莲华。这次怎么迟到了？”
　　莲华浅笑，一贯的云淡风轻。“忘了。”
　　鬼差停了五秒的喘气，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忘了？！”他咋舌，随即在前边引路，示意莲华跟上。
　　可能是太久没和人唠叨了，鬼差即使引路在前也碟碟不休。“这么重要的事，你都可以忘了？”
　　“你是不是真的想魂飞魄散啊？”
　　莲华保持沉默。千万不能搭腔、千万不能搭腔。一搭腔就会引发更多的碟碟不休。她把目光流连在路边忽明忽暗的树林里，吝啬自己的视线看向鬼差。
　　鬼差提着灯笼，摸鼻子。
　　“……上次威胁你说击散的事，你可别当真哪。王爷哪会击散你啊，只是吓吓你而已。”
　　莲华哼声。
　　“你是阴界唯一的例外。呃，好比是奇珍异品。那个，人间有句什么话来着？”
　　“物以稀为贵。”莲华说完，又把目光撇得更远。天冷，心更冷。
　　鬼差兀自一拍掌，大喜。手上的绿光灯笼摇个不停。“对，物以稀为贵。难得有不能转生的千年水鬼，莲华，你也算是阴界的怪胎了。”
　　“要不要圈起来、卖门票，供别人观光？”
　　鬼差被莲华的诘问逗得嘿嘿傻笑。“嘿嘿……不必了。只要一听你的名字，谁都会知道你的奇闻异事。你就是阴界中可以移动的特产啊。”
　　莲华脸皮抽紧。“多谢夸奖。”对于想从鬼差嘴里听到好话的期待，她早就绝望了。可是仍然会受伤于鬼差无意中的戳伤。
　　“也只有你会引起王爷的特别关注。光是这一点，就让我们很羡慕呢。”
　　有什么好羡慕的？莲华暗暗咋舌。
　　“你想想，由王爷亲自给你补充能量。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啊。”
　　莲华僵住。
　　鬼差独自走了一小段才发现莲华没有跟上来。“莲华？”
　　“……王爷、王爷的……有什么好啊。”莲华咕咕哝哝，勉强压抑不痛快的感觉。
　　“你这次迟到了，让王爷很不高兴。”鬼差继续叨叨。“想想，你迟到了……三十天吧？这三十天小雨就没停过。阴魂们都被冻得半死活。你在人间没一点感觉？大家都在骂迟到的莲华啊。”
　　确实没感觉。莲华暗哂。人间晴空万里，天气好得不得了。连带的，心情也雀跃得不得了。王威有空就粘着她，你侬我侬的甜蜜得不得了。所以她才会忘了回头补充能量。多亏了那只万年妖孽跑来提醒，不然，她早把阴界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你来了，这雨也该停了。南无阿弥地藏菩萨。”鬼差双手合十，击掌祈福。
　　莲华失笑。抬眼一看眼前阴暗的宫殿，心绪瞬间沉落谷底。
　　“阎王殿。”她看着挂于上端的宝匾，轻轻喃念。
　　“好啦，我把你送到这儿。你自己进去吧，我还有事儿忙。”鬼差光是听着阎王两个字就哆嗦了，把莲华撇在大门口，自己一溜小跑地逃了。
　　阴界老大的地盘，阴气过重。就连小鬼差也受不了。
　　莲华看着鬼差跑得没影，也不推厚重的宫门，只是发呆。
　　现在回头，或许还得及……
　　正在筹划逃跑的方案，朱漆的宫门自己滑动。莲华被滑门的声音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里面黑暗的空间里闪出暗红色的宫衣美人。
　　“莲华小姐，你迟到了。”宫衣美人低头微微福身，迅疾挺直腰板。在她身后还站着两排丫环。
　　莲华不自觉地就用笑容掩去所有的心绪。“好久不见，总管。”
　　美人凤目微挑，邪笑。“您还记得我啊，难得。”
　　不记得才有鬼。回回来宝殿都要与她照面。
　　莲华跟着她客套了两句，又被人好一阵子引路，带进熟悉的偏殿。
　　唉，千年不变。莲华叹气，环视周围熟悉的环境。晦窗、绿烛、空旷至极的阴暗。
　　“王爷就到，莲华小姐请稍候。”
　　莲华连回应都省了，目视着一行暗红衣影悄然退去。
　　早晨她郑重地警告了王威。不准召唤！不准想念！时候一到，她就回家了。
　　家？莲华微愣，然后了然浅笑。才多久的时间，居然就认为有王威的窝就是自己的家了。这样子算是爱恋吧？临走前依依不舍的轻吻他的额面，看王威极力佯装的成熟假象，她就忍不住去撩拨；结果又是一阵巫山云雨。激情的缠绵，到现在仍缱绻不忘。
　　身后有脚步顿住。
　　莲华下意识地转身。
　　恰逢阴风扫过，尽灭一排烛光。
　　“莲华。”来人低沉呼唤，阴沉俊朗的面容似笑非笑。
　　莲华皱眉，立即掩去不快。
　　“莲华见过王爷……”她跪下。
　　穿着玄色长衫的男人几个快步，拉住莲华行大礼的动作。“这里没有别人，不必行大礼。”
　　莲华不吱声，只是顺了他的意思僵立。任由他细细打量。
　　阎王爷，三千年前接替父亲职位。一千年前与莲华结缘于阴界，即使知道所有的秘密，他仍然三缄其口。为人处事，以旁门左道的阴狠而闻名。偶尔被人提及，也只落得一句“不愧是阴界的阎王”这类谬赞。与他的弟弟相比，同样的阴柔俊相，却多了一股王者不怒自威的气势，教寻常阴魂不敢抬头直视。
　　这样神秘莫测的阎王，却独独青睐于千年水鬼。是个瞎眼魂都能感觉到。
　　“饿了吧？”王爷神情漠然，隐隐含着一丝笑意。“我给你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大餐。”
　　莲华皱眉，看着宫装的丫环们抬进来四个大铁笼。
　　盖在铁笼上的红布一掀，笼里的小鬼们便惊慌失措地瞪向莲华。两三只胆小的用“吱吱唧唧”的叫声来表达恐惧感。
　　“太多了……”莲华眉毛拧得更深。
　　阎王淡淡瞥她一眼，亲自拉开其中一只铁笼。这样的举动，令笼中小鬼们惊慌失措地缩往相反方向。
　　“来，先挑一只。”他亲热地招呼着莲华。“都是新鲜的，很好吃。”
　　莲华面无表情，一步接着一步。慢腾腾地挪至笼边，笼里的小鬼惶恐而又不敢抗拒，用一种哀伤的目光反望着莲华。
　　莲华不断地吞咽着，将生理上的需求与心理上的恶心感全咽回肚子。她硬着头皮，瞪着铁笼。在她视线所及的范围中，王爷一双赤色皮靴正好硬在她的眼中。王爷稳稳地站在她的视线当中，脚底踩着的影子似乎要涌出血来。
　　莲华不敢抬头。
　　第一次进食，她抬头说不要。结果那一笼的小鬼全部被击散。当面看着阴魂被击散的滋味令莲华作呕，他却笑着问，第二笼也不要？
　　眼底有什么液体在滚动。莲华拼命忍住。咬牙，探手去取——
　　小鬼出于本能，拍开她的手。
　　赤色皮靴立即有了动静。
　　“等等！”莲华大叫，“我自己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莲华嘴唇蠕动，但是不敢发声。她知道，头顶上那尊神一直在微笑地看着她。如果让神明知道她对被赐予的食物有愧疚感，后果不堪设想。
　　小鬼在她坚决的注视下绝望了，自己爬过来，把脑袋塞进莲华的手里。“吱！”它叫着，大眼睛里盈满水气。
　　莲华一咬牙，狠狠闭眼。手上一用力，嬴小的身躯瞬间气化，变成一团黑雾窜进莲华的手心。
　　整个过程非常短暂。其它的小鬼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不敢吭声。
　　莲华抖索着，缩回手。过了很久一段时间，她才逼回眼中的水意，抬头灿烂微笑。
　　“我吃饱了。”
　　王爷震慑在她的灿烂笑容中。
　　“吃饱了？”他问。
　　莲华笑，大声地回答：“嗯。”起身的时候却被人凶悍地攥住手腕。
　　“王爷？！”莲华大惊。
　　阎王漆黑如墨般的双眸紧紧锁住莲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