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113、子母镜

　　“这是什么？”熟悉的问话，还有翻看镜子的动作，都令赤灯微微眯眼。他跷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坐在莲华床边。眼角的余光瞥见“通关令牌”在门口摸东摸西、时不时地飘来一眼。丫头！他一边嘴角勾出凶戾的微笑，另一边嘴角则原封不动。
　　“赤灯，这是什么？”莲华蹙眉，把小巧的手柄镜搁至赤灯的鼻子下面。
　　赤灯叹了一口气。“这是子母镜。”
　　一说到名字，莲华微微挑眉。赤灯从中察觉出一丝异样，他与莲华凑得更近了一点。“怎么样？有印象……”
　　“妖怪，你粘得太近了！”红衣“令牌”扑过来，钻入两人之间的狭缝里。赤灯一言不发，拎起她象丢小狗一般甩出去。
　　“妖……”
　　“没关系，月莲。”莲华笑着安抚她。“没关系，赤灯故弄玄虚的时候就喜欢这样。”
　　故弄玄虚？赤灯不爽地撇嘴。莲华淡淡的视线平移到他脸上，学着他的样子微微挑眉。“子母镜？”她一边问，一边端详了手中的镜子。纤细手柄的顶端镶着一粒黑色的椭圆石。“这是你给玄的……母镜？”
　　“玄是谁？”小狗又粘了回来。
　　“去！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赤灯嫌弃地挥手，趁着莲华不注意又把她挥开点。
　　“谁是小孩子了！我可是……”月莲小心翼翼地撇一眼莲华的脸色，后者正凝神贯注地挖掘镜子里的秘密。
　　赤灯忽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哦！也对。你不算小了，都可以做阎烨的……”
　　月莲心里“咯噔”一响，听见赤灯拉长了声音后又蹦出两个急促的短音。“宠物！”
　　她立时心里茫茫一片大白雾，半晌才回过神来。“赤灯！你！”她咬牙切齿，反而遭大妖促狭地眨眼——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难不成，你想自己捅出自己的丑事？
　　那是丑事？在别人眼里或许是丑事，在她眼里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月莲憋红了一张小脸，隐忍不发。
　　莲华夹在两人中间轻轻地“咦”了一声。
　　“怎么？”赤灯凑过去。
　　“我记得玄提过，母镜只要摁一摁黑曜石就可以触动……”说完，莲华摁一次。没反应，再摁一次。
　　还是没反应。
　　赤灯探出手指，加摁一次。“不可能啊。”他也迷惑了。“子母镜是妖镜。又不是人做的机械，怎么可能失灵？”
　　正说着，母镜被莲华紧紧抓着突然自动抖震起来。须臾，阴惨惨的声音从镜子里飘出——
　　“曾经，我是一面镜子。现在我是一面妖镜。我的原形是妖还是镜？或是镜还是妖？唐小二说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那我他妈是妖还是镜……”
　　一巨掌拍过来。镜子“哎哟”的惨叫一声。
　　“他妈的废话，给老子显形！”赤灯怒吼。月莲乐不可支地在床上翻滚。就连莲华也抿嘴“噗”的一声，双肩耸动。
　　镜子在一片笑声中委屈的补充：“老大，你忘了说‘芝麻开门’。”
　　赤灯被笑声哄得俊脸通红，他半闭双眸，五根手指一扬，指甲带着蓝色微光“噌、噌”地冒出半尺。“一句话，你显不显形？！”
　　“这就是你不对了，老大。现在时代先进了，改革开放了，人有人权了。我虽是妖，可是也向往人权世界。我抗议、强烈抗议！就算是小妖也应该有妖……好吧，我立即显形！”
　　真会说废话！赤灯讪讪地咕哝着，缩回了爪子的食指磨挲着鼻翼。“妖界的东西就是这么麻烦。”趁着母镜召唤子镜的空隙，他不甚愉快地给莲华解释。“时间久了，就会吸□□气形成自我意识。”
　　“已经算是低阶位的小妖呢？”莲华看似笑得很愉悦。赤灯看着她的笑脸，、胸口也变得暖暖的。
　　“是啊。事实上，这家伙一千年前……咳！遭遇一场大灾变后，就有了自我意识。”赤灯的笑容也带点温意。“有了自我意识的妖怪就是麻烦，动不动就喜欢彰显自我。”
　　母镜开始抖震，震到差点从莲华的手里脱框出来。然后镜子里明显有清嗓的声音，随即是大吼：“天王盖地虎！”
　　赤灯一巴掌盖在自己脸上，模模糊糊地发出诅咒。
　　月莲已经笑得抽搐了，又听见镜子里传来细细的、与前者相比绝对是中气不足的声音。
　　“宝、宝、宝塔镇河妖……”
　　“别理它们！”赤灯索性撇开脸，不忍再看。他额角的太阳穴剧烈鼓动，很显然，他在生气。“这是子母镜的连接暗号。非要来这一招，它们才肯牵线。”
　　莲华和月莲抱在一起，笑成一团。她记得，她死前的子母镜可没有这么搞怪。到底是妖怪，恶搞的本事也绝不亚于人后。提到“死前”，莲华心里忽然有一丝丝悲意。
　　“莲华？”
　　不该出现的声音令莲华突然僵住。月莲在她怀里好奇地仰头。“姐？”
　　“莲华？你在吗？我看不见。”莲华手忙脚乱地捡起镜子、翻看正面——干净的笑容如温煦的春风刚刚拂过，少年的脸上带有一丝倦怠的阴影。没有睡好觉吗？莲华的心痛化成纠结的眉头。
　　“威！”
　　于是赤灯背过身，他嘴角掩盖不住的是笑意。“我就知道你会欣喜若狂。”他咕哝。
　　镜子里的少年有些腼腆，他重复了不久前赤灯才做过的动作——用手指摩挲鼻翼。
　　“你、你、你过得好吗？”
　　好久不见？
　　两个人都羞涩地相视而笑。
　　熟悉的暖流缓缓淌过心田，就连晦暗低沉的阴界也不再令人厌恶了。
　　“姐，是谁呢？”月莲趴过来，甫一对上镜中人的视线，双方都是一愣。
　　“啊……”月莲的心口鼓动着，半天才发出一个单音节。
　　是他！
　　月莲脸上闪过一丝恼色。她当然记得镜中的少年。和赤灯第一次交手的时候，她已经猜测到被保护的三个凡人中，必有一个是与莲华深深纠葛！如无差错，就是阴界风传的改命之人。没想到……原来是他啊！
　　赤灯背过去的身子微微动作，月莲连忙收敛自己的杀气，她不敢看向莲华。“你好！”月莲先声夺人地介绍。“我是莲华姐的妹妹，我叫月莲。小哥你是谁？”
　　母镜里发出急促的喷茶声。接着，镜像天旋地转后转到阎青手里。“妹妹？莲华哪来的妹妹？”等到看清紧紧偎着莲华的少女，阎青的眼睛瞪得比牛铃还大。月莲在阎青的瞪视下悄悄缩了一下肩。阎青应该不认识她，可是她凭着阎青与阎烨八成相似的脸形认出对方是谁。
　　听说王爷恼怒自己的弟弟，因为把他驱逐到人间。
　　没想到是在改命者的家里。月莲脸上又闪过莫名的恼色。
　　“丫头！”赤灯长臂一展，从莲华怀里捞出月莲。“少在那儿碍事，乖乖呆在这里陪陪老头子发发呆！”
　　“谁、谁……”谁要陪你个老不死的大妖怪！月莲被他勒到脖子，小脸涨得粉红。
　　赤灯附耳过去，轻轻地“嘘”一声。“收起你无聊的杀气，黄毛丫头。如果被莲华察觉了，你一定吃不了、兜着走！”月莲僵住。赤灯轻微弹指，大叹无聊。“不如下棋好了。丫头，你会下围棋吗？……不会？那，象棋？”
　　“我、我会下飞行棋……”
　　赤灯瞪着她，忍了很久，终于一弹指。两人之间出现飞行棋。“下次有机会，我非要把你训练成围棋手不可！”他咬牙切齿地掷色子。
　　月莲偷偷抬眼，看看他。“你作弊，怎么先掷色子？应该先锤子、剪刀、布……”
　　“莲华！”赤灯愤愤地吼。“看看我为了你的甜蜜时光，做出了多大的牺牲！”说罢，面目狰狞地出剪子。月莲出了一个锤子。
　　莲华根本没理会那厮的动静。她目光浅浅地看着母镜，镜里影像正在剧烈地晃动——
　　“阎青，把镜子给我！”王威狼狈地抢回镜子。莲华窥见他脸上闪过一抹细小的迟疑，然后温声浅笑中垂着视线。“咳！嗯……莲华的妹妹……我是王威。我是莲华的……莲华的……莲华的……”明明月莲不在旁边了，他还是固执地自我介绍着。月莲竖起耳朵倾听，被赤灯掷出六数色子。眼看着棋盘上，后行的赤灯领先五步。
　　“啊！你是不是用了妖法！”月莲憋屈大叫，赤灯邪笑。都是这个叫王威的！月莲撇头，目光斜斜正在看到母镜镜面。“唧唧歪歪的，能不能说得痛快点？你是莲华姐的什么？”
　　“相公。莲华的相公。”莲华红唇轻吐。王威呆住了、月莲呆住了；路人甲和路人乙也呆住了。
　　莲华的弯眸笑唇，整个人在瞬间亮了起来。“怎么？你想否认？”她说的很轻柔，却暗含胁迫。
　　王威的脸顿时炸得通红。他微微颌首，目光垂在地上。“就是、就是这样。嗯……我是相公……不对！”
　　“不对？！”除了莲华，其他的人都怪叫。莲华只是温情含笑，偶尔与王威瞟来的视线相接，她笑得更欢畅，王威更显羞涩。
　　不对哎！正常情况下，欢畅与羞涩的角色应该是反的吧？
　　王威视线始终抬不起来。子镜传来的镜像有些抖，给人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
　　“不对……我是说……莲华是我老婆。”
　　不是老婆，难道还是你老公？围观者统一被人唬弄的难看脸色。
　　王威终于抬起头来。他佯装恼怒，嘴角却很不争气地往上勾弯。“老婆、相公的事应该是我先说明才对，莲华你又抢走第一次的主动权。”
　　第一次上床的主动权。
　　第一次爱上的主动权。
　　第一次表明身份的主动权……想到这里，王威的眼眶微微地湿了。无论是前世还是后世，他总是紧紧地尾随在莲华身后。有没有机会，让他抢在莲华之前先说一句“我爱你”？一次就好！
　　“是吗？”莲华的笑，如冬日暖阳。她微微偏头，月莲看得傻了——莲华姐不是圣洁到出俗的地步吗？为什么有一种突然被毛头小子拉回人间的感觉？
　　“以后我会尽量不抢走你的第一次，相公。”莲华浅笑。
　　王威轻咳了几次。“是老公。”他纠正。“现代人都叫老公。”
　　莲华从善如流的。“老公。”
　　王威狠狠地自我陶醉了一番，突然面色一整。“莲华，赤灯说你病了，所以回不来。”
　　“对。我病了。快好了。”莲华瞄了一眼赤灯的背影，她玩笑着说：“过几天就会回来，你别急着找小老婆。”
　　王威呆怔了一小会，咬唇，颇为哀怨地看着莲华。“你还在记恨……”
　　记恨？莲华突然想起来，啊！离家出走的事？看着王威哀怨如小狗似的眼睛，莲华暗忖，真正在记恨的人，是他吧？“没有，我没有记恨。那件事，我有错。”莲华速速申明。
　　没想到对方也在拱手作揖、低头哈腰的。“不，是我错了。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
　　两个人轮流道歉。这一方说了句自责的话，另一方连忙追加三句。
　　赤灯忍不住翻白眼。有没有搞错，宝贵的时光是用来开自我批评大会？掷色子！一？！他瞪着色子，月莲邪笑中替他行棋。
　　“……威，”莲华柔声打断他。“我爱你。”
　　王威的眼角有些泛红。即使如此，他仍然死死地盯着莲华的脸。莲华不得不出声提醒他。“威，你眼泪快流下来了。”
　　血气方刚的王威还不懂得掩饰情感冲击，他抬手揩去眼角的湿意。“我也爱你。”王威温声说着，咧嘴而笑。“你得快点回来。等你回来，我们就得一起筹备隐居的事。”
　　“隐居？”莲华错愕了。“隐什么居？”
　　“当然是陪你避世隐居啊！”王威理所当然的回答惹得赤灯无故呛咳。
　　莲华瞄了一眼突然变得畏畏缩缩的妖怪，回过头来连声音都变得冷冷的。“你书还没读完，隐什么居？”
　　王威一愣。“我大三了。”再一年就毕业。大四的功课很少，不会影响隐居。
　　“等你拿到毕业证，闯出一番事业后，再和我谈隐居的事。你才成年，什么事都不做就学人家隐居？现在又不是乱世！”莲华怒斥。“深山老林有好居住的！我陪着你就可以了。到哪都陪着你！你要是怕被其他非人的东西来找茬，我会解决的。”
　　赤灯又在呛咳。
　　莲华面不改色地续话。“实在是我解决不了的，你怕什么？还有赤灯和阎青，”
　　莲华义正辞严地申明。“有他们护航，你怕什么！”
　　双方的镜子里都传出路人呛咳声。
　　莲华气唬唬地望着表情更显软化的王威。“何必窝去深山老林？何必把你的大好青春都浪费在和我大眼瞪小眼上？你不嫌厌烦，我、我、我……”她一咬牙，终于吐出完整的句子。“我还会厌烦你！”
　　唉，赤灯说得果然不错。
　　王威叹了一口气，看莲华柳眉倒竖。“莲华，你答应过我，会变成人。”
　　莲华愣了愣。这和她变成人有什么关系？“我当然要变成人。”
　　“变成人之后，我和你一起去隐居修仙。”
　　王威的笑语把莲华彻底震住。
　　“就让别人误以为我死了吧。就让他们忘了我吧。莲华，我不想和你分开。赤灯、还有阎青都替我们作了长久的计划。连修仙的地点都选定了。就等你成人。成人之后，我们立即启程去修仙。那地方隐于无形，就算神仙也找不到。只是无形之中的东西，你遇得多了或许会适应得很快、而我可能会吃不消。到时候，你可要多担待……别把我丢着不管。等我适应了、吃得消了，就在有生之年一起修成神仙眷侣吧……莲华、你怎么哭了？”王威的脸贴在镜子上。
　　莲华一抹脸，才发现满手都是水意。她又哭又笑，水意更甚。还是赤灯好心，递来一块方手帕。莲华胡乱地抹脸，想了想，干脆狠狠擤了一把鼻涕留在上面。
　　王威笑得温和。“好不好？”他有点耍赖的味道，叠声追问着。
　　莲华咕哝了好久，才答出一个“好”字。说完了，又流下两串断断续续的泪珠。
　　“傻瓜！”她笑骂。
　　“是啊是啊，我是傻瓜。”停顿了一会，他柔声说。“你快回来吧——”
　　“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