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112、赤灯的过去•前世之子母镜（8）

　　今晚有约。
　　无月之夜繁星闪烁。赤脚踩在泥泞的草地里，可以挤出雨润之后的芬芳。赤灯抬头看看天空。确实无月，可红光不断。用灵眼探索，整个天空仿佛蒙了一层红莎。随着日期越来越近，先前的浅红色逐渐转深；深到此刻，足以令人焦躁发狂。
　　赤灯不解，这样的凶兆下，莲华如何能保持镇定重复一成不变的除妖工作？
　　它回头看了看来时的小路，路之尽头便是入村的参天大树。树后偶尔闪出一点火光，转瞬即熄。“又是哪家半夜起来尿尿？”它喃喃自语地转回头，眯眼看看前方的密林——这片妖异的树林，只在夜幕深沉的时候才显出全貌。没错，密林一半在人间、一半在妖界，它是妖怪们垂涎已久的出入口。
　　笨小子居然约在这种地方会面，到底是把头给撞傻了！
　　赤灯足尖轻点，身子如蜻蜓般轻盈地飞出去。
　　前天才干掉蝎尾，林子里残留的杀气足够起到几天的震慑作用。问题是几天之后的莲华，能不能从床上爬起来应付林里探头探脑的新妖怪？如果是斩杀级别较低的小妖，应该没问题。怕的是再出现一尾排行榜上的大妖！
　　赤灯啐了一声，心里有点恼意。
　　莲华都不担心了，它着急有个屁用！
　　老妖不走寻常路。赤灯一边飞掠，一边使用穿透术冲过林木的阻拦。片刻后便抵达相约的目的地。是前天斩杀蝎尾的老战场。受了蝎尾妖气的影响，林子里一片地方寸草不生，连土都是焦黑色。穿白绸长衫的男人负手而立，仰望星空的身影格外打眼。
　　“喂，臭小子！”赤灯蹲在高高的树桠上居高临下地俯瞰，它的声音有些沙哑。“深更半夜地约在这里见面，你是想找死吗？”
　　独孤玄立即回身。
　　黑暗中，赤灯清楚地看见他眯眼打量周围。
　　“笨蛋！我在上面！”它轻哧，红色的毛发微扬。就在独孤玄寻觅的时候，它从树上一跃而下，俐落地落在他脚边。
　　“啊，赤灯，你总算来了。”独孤玄手上动作不停。赤灯这才注意到他还提着一个荷叶包裹。仔细闻，有油香渗透出来。赤灯立即退出二步，警觉地看着独孤玄。独孤玄若无其事地打开包裹。果然！是清蒸鸡。又白又肥嫩，赤灯几乎在目睹的同时泛滥出无止尽的口水。
　　“这是莲华交待的，她说你喜欢吃清蒸鸡。”
　　“我呸！”赤灯怒骂。“明明是她为了扭转我的本性，刻意只给我吃清蒸的鸡。我想吃油炸！油炸！”说了两次，它蓦地发觉跑题了。“不对！我要生吃的！生吃！”嗯……它微微眯眼思量着，生的鸡……真的好吃吗？太久没吃过，居然忘了！反倒是看着热气腾腾的清蒸鸡，它口水直流。
　　赤灯小心地移近一步。“莲华让你带来的？”
　　独孤玄应了一声。
　　“没下毒？”看见独孤玄蓦地瞠眼，它耸肩算是投降。“好吧，我是说你没在鸡里加料吗？”它不会怀疑莲华。莲华隔三岔五地就给它喂食，这么久也没异状；问题是他！赤灯隐隐觉得和独孤小子不对盘。
　　“我加什么料！”独孤玄脱口怒吼，须臾，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那你有事求我？”
　　“赤灯！”
　　赤灯黠笑着拿手指指鸡，又指指独孤玄。“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到底谁是吃鸡的黄鼠狼？独孤玄瞪着它。“你到底吃不吃？”
　　“吃！怎么不吃？”赤灯蛮不在乎地捞过鸡，瞬间就吞了一块鸡腿肉。它吃得很小心翼翼，为了不浪费美味，连鸡骨头都咬碎、细细咀嚼一番才吞下去。中间，还要把指间的油腻舔得干干净净。
　　“其实我想说……”赤灯小心地说话，绝不喷出口水。“你就算下毒，也毒不死我。我可是……”
　　“我不会下毒！”独孤玄再一次吼出来。
　　是、是、是！会用诱饵迷惑妖怪，却不会趁机下毒的傻人类。赤灯眯着眼吃鸡，状似极其享受。“说吧，你约我见面有什么事？”
　　独孤玄沉默了一会，他蹲在赤灯的旁边，抱膝而坐。赤灯嚼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你说过，莲华会杀了我？”
　　吧嗒、吧嗒的声音顿了一下，稍后毫不在乎地继续吧嗒。
　　“是真的？”
　　靠！搞了半天就为了这事！赤灯不满地睨着他。“你以为我是骗钱的伪半仙？”
　　“不。正因为我相信你说的话，所以我才来找你。”独孤玄认真地看着它。“你能测出是哪一天？哪个时辰？”
　　独孤玄表情慢慢渗出郁闷。“莲华有一点奇怪。虽然她不说，可是她把木雕摆出来的时候越来越多，看着木雕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那不好吗？”赤灯哼哼。“木雕是你送的。她看着你送的定情物发呆不好吗？”
　　“好是好……可是她昨天突然问我，有没有想过尽快离开楚地？走得越远越好。”
　　赤灯一怔，被清蒸鸡掩住的血盆大口弯出一个狡猾的弧度。原来如此——莲华也是个有私心的女人啊。保不了全天下，至少要保住亲密爱人？嘿嘿，在它的潜移默化之下，莲华总算也有点人味了。不错！不错！
　　被独孤玄目光攫住，赤灯没心没肺地耸肩，继续啃鸡。
　　“你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赤灯突然说出没头没脑的话。“更何况，我只看见莲华手上提着刀，你躺着而已。到底是不是她杀的，还有待确认。”
　　独孤玄的眼睛又张大了。“可是、可是你……”
　　“是啊、是啊。我也曾怀疑过，你将死于莲华的刀下。不过，我没说、是你们自己瞎猜的。”
　　“明明是你误导！”独孤玄忽地揪住它的衣领猛摇。摇到一半，衣料发出清晰可闻的碎响。“啊……”一人一妖同时低呼。
　　赤灯呆呆地看着被撕裂的衣领，目光有些呆滞。“这是我唯一的一件衣服……”很久以前，莲华给它缝的。独孤玄俊脸涨得通红，他讷讷地看着手上的破布，又看看赤灯。赤灯双手拎着鸡，呆呆地看他脱衣。
　　“喂，你干什么！”
　　“我、我把你衣弄破了。我赔给你！”
　　“胡闹！你这身长袍，我根本不想穿。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打眼，非要穿得一身白的在林里飘来飘去？还有！瞧瞧你穿的衣服！”说着，赤灯单指勾挑，便把长袍下摆给划成布条状。“衣服这么容易破烂，没多久我就不能遮羞了。”
　　独孤玄大窘。
　　赤灯无谓地耸肩。“没关系，等下我去偷衣。”
　　偷？！
　　赤灯眼睛比他的瞪得更大。咳！当然，它的眼睛本来就很大。“难道你要我穿你一身烂布条？”
　　“不……不……”独孤玄嗫嚅着。“不如，我请莲华给你……”
　　“正有此意。”狐面妖哼哼唧唧地吃完半只鸡，意犹未尽地舔手指。
　　“那、那、那……”
　　“那什么那！你是不是个男人，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赤灯不耐烦了，听他象蚊子一样在耳边嗡嗡，真是影响食欲。
　　“凶兆的事，没有破解的方法吗？”
　　赤灯舔手的动作一顿。“我不是正在找吗？”
　　“……谢谢。”独孤玄轻语。“我知道莲华的意思，她希望我一个人去逃命。可是无论逃到天涯海角，如果没了她，我就没有逃的意义了。”
　　“这种肉麻话说给莲华听就可以了，别跟我说！”
　　独孤玄忽地抬起头。“我想带莲华离开楚地，越快越好！”
　　赤灯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死死地捏着蒸鸡不放，弯背弓腰地猛咳。咳了半晌功夫，它才缓缓抬起头。“她是巫女、楚地巫女，她有她的职责在身。能够抱有‘你活着’就好的想法已经是她最大的私心了，切勿贪得无厌！”
　　独孤玄一时怔住。昨天，他捧着莲华冰冷的双手说出自己的愿望时，莲华也说过类似的话。没想到、没想到……
　　“这是我的贪念吗？”独孤玄眼中水光盈动，他悲沧低头。夜风吹起他散落的长发，在无光的环境里划出美丽的阴影。赤灯呆呆地看着，终于哼一声，继续咬它的鸡肉。
　　“既然有预兆，就暗示未来可以被改变。只要找到预兆里灾难的苗头，干净利索地切除掉，指不定你现在白担心一场。”赤灯根本不想说出什么安慰的话。它只想一脚踩在独孤玄的头上死命钻，死命作威作福！才不想安慰他！
　　“你磨磨叽叽地就为了这事找我出来！要不是看在莲华这只鸡的份上，我真不想理你！”
　　“你吃的，是我做的。”
　　“噗！”一口碎肉带丝，喷飞三尺。赤灯抹着嘴角残渍讪讪地转向独孤玄。“你做的？”
　　“莲华仍然躺在床上。她把方法教给我，我就做了。”
　　难怪口感这么熟悉，原来是莲华手把手教出来的。赤灯哼哼唧唧地吃掉另一半鸡，一边在心里抹除“这家伙原来是厨艺天才”的惊讶感。
　　“莲华近来心情不定，她对我忽冷忽热……”
　　赤灯立即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活该！”
　　独孤玄哀怨地看它一眼，顺便瞄向它手上捏着的鸡肉残渣。
　　靠！“好吧，她不该这么对你。我很同情你！”要不是为了这只鸡，它用得着屈尊纾贵地捡好听话说吗？
　　“凶兆越来越明显，莲华心绪不宁。她建议我独自一人逃回独孤家去。她说曾经为独孤世家卜过未来，现在我家家势极旺，还会延续很长一段时间。如果我回去，应该可以避开凶杀之月带来的灾难。”
　　“那你就逃回去！”赤灯无所谓地耸肩。
　　“可是她呢？她怎么办？”独孤玄趋近一步，把赤灯吓了一跳。“把她一个人留在这片越来越充满压迫感的土地上？我做不到！”
　　原来，凶兆对凡人的影响是越来越有压迫感？赤灯看着独孤玄的眼睛，读出里面巨烈翻滚的焦躁情绪。
　　“我担心……”
　　“不如担心你自己！”赤灯哼笑。“我看见的未来是你倒下，莲华可是站着的！”
　　“就算真的是她杀了我也没关系。可是我最近常常心神不宁，我怕她出事……”
　　人类的感情，有这么深刻吗？还是说，独孤玄例外？赤灯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给，你拿着。”
　　独孤玄接过。
　　这是一面小巧的铜黄手柄镜。背面青铜雕出浅细的古色花纹；镜面椭圆、明亮光洁；纤细的手柄与镜面连接处有一小块凸起，缀有一颗黑色石头。“这是什么？”独孤玄前后翻看。赤灯用指甲轻轻一按黑色石头，镜面立即变得黑呼呼的。
　　直到赤灯从怀里掏出另一面相似的镜子，独孤玄立即惊呼。他手里的镜子映出赤灯的狐面脸，而赤灯手上的镜子却映出独孤玄的脸。
　　“这是子母镜。妖界的宝贝。”赤灯说着，后退数步拉开与独孤玄的距离。“你手上拿着的是母镜，以黑色石头为凭证。我手上拿来是子镜，样子相似，石头却是粉红色。无论距离隔得多远，只要母镜有召唤，子镜就会立即回应母镜，两镜互相映出对方的影像。尤其是，母镜还可以传递照镜者的声音。”
　　“怎么样，是不错的宝贝吧？”赤灯笑嘻嘻地把子镜揣入怀里。独孤玄拿着的母镜镜面立即变成黑呼呼的一片。“哪！如果你不需要召唤子镜了，再按一下黑石头……就变成普通的镜子！”
　　“你、你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
　　赤灯白了他一眼。“你担心莲华，所以想借助我的力量保护她，不是吗？”这是否代表臭小子承认它的能力？赤灯沾沾自喜。“在村外与妖怪打斗时，我随时可以帮忙。怕的是村子里有问题吧？”莲华虽然不提，水象却在一夜凶杀之后变成它心中的病根。恰逢独孤玄抬眼，眼神复杂。赤灯咧嘴一笑——果然，是村子里出现了问题！
　　“好吧！有了这镜子，我和你之间就毫无阻碍。随传随到哦！”说着，没有眼白的大眼睛抛出一个媚眼。还没等独孤玄感动，它又补充一句。“以你半调子的水平，我也不敢放心把莲华交给你保护。”
　　“谢谢”二字个哽在独孤玄的喉头，上下滑动。赤灯舔干净手指，又拍拍屁股。
　　“走啦！”它扬起蓬松的尾巴，轻轻松松地跃到最近的高树上。“难得这几天清静，我要好好睡个觉。臭小子，你也快点回去守着莲华吧！莲华可是我的好朋友兼救命恩人，她要出了事，我第一个拧断你的脖子！”
　　跃到第二棵树上，赤灯急急煞住脚步。
　　“哦，对了！”明知道以独孤玄的视力很难看见，赤灯还是摇着手指补充说明。“记得让莲华准备一套新衣放在门口。我明晚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