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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夜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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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燕饮向来是午后开始,至夜方为正宴。与容清予谈过之后,天色已暗了下来。萧家的仆从们穿梭在院落之间,为庄园各处点上灯火。华灯初上,白日里看惯的景色,在这月夜烛火的映衬下,竟也仿佛变了样子,显露出不一样朦胧之美来。
谈了二个时辰,众人都有些疲惫。三刻之前,已有人来报,说是萧家大郎命在正厅摆席,只等萧选这边谈妥,便可开席。
见儿子那边已备妥当,萧选点点头,对众人说道:“时间也差不多了,诸位不如同去席上,松快松快。坐了这一下午,我这老胳膊老腿,都有些动弹不得了。” 众人都笑起来,见主人开口相劝,纷纷起身,结伴往前面走。
谢珣陪着萧选走在后头,两人议起方才的会面来。
“这云间月倒还得用,有几分聪明,可惜生在商贾之家。” 萧老爷子上了年纪,爱才之心是一日胜过一日,见容清予谈吐不俗,起了些惜才之意。谢珣心里一哂,到底面上没露出来:“萧老说的是,难得在寒门里见到这等人才。”
萧选笑看他一眼,摇摇头道:“你心里不以为然呢,老头子知道。不就是看那云郎君痴恋沈家女郎,觉得他英雄气短,难成气候?”谢珣不说话,算是默认了萧选所言。
“你这小子,都这个年纪了,还是改不掉这严以待人、宽以律己的毛病。” 萧选与谢仲道平辈论交,是看着谢珣长大的,这会儿同他说话,也是一副对晚辈的口气:“当年你信誓旦旦,说君子绝不沉溺内帷,最后还不是栽到馥之手里。”
听到亡妻之名,谢珣的神色黯淡下来。萧选自悔失言,忙又说道:“寻常喜乐,本就是咱们这些人最是求而不得的奢望。你我皆是如此,便对年轻人宽容些吧。”
北地风俗,婚以门望,士庶分明。无论男女,在婚姻之事上皆是以家族为先。这样的婚配,所成的怨偶远比佳偶多上许多。有时,就算夫妇二人侥幸相宜,也可能因家族间的龃龉而离异。
萧选与发妻裴氏,就是在家中大人的逼迫下离婚。当时裴夫人刚刚产下女儿不久,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哀哀哭泣,逡巡着不愿离去,其声之悲,不忍卒听
尽管已是位极人臣,子孙满堂,但想起归家之后郁郁而终的发妻,萧选心里还是一阵阵抽疼。今日看到容清予对着在座重臣侃侃而谈,他好像看到了五十年前的自己,不禁想,若是当年能再坚定一些……
往事不可追,逝者长已矣。
许是夜色给了悲戚最好的掩护,萧选不再说话,负手默默走着。谢珣也不出声,二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灯火喧哗的夜宴里。
此次春宴,是贺萧家嫡长孙昭明的定亲之喜。上个月,萧氏与卢氏终于谈妥,将迎娶卢家长房第四女做孙媳。萧昭明的正妻,是萧氏一族未来的宗妇,自然要格外慎重,此次订婚足足谈了有半年多的时间,也难怪要特特举办宴会来庆贺。
开宴之时,萧昭明已在父亲萧翼的引荐下,与诸位客人打过招呼,现下正与世家少年们饮酒谈笑。他与萧妙瑾是双生子,二人继承了父母的好相貌,生得灵慧狡黠,很是惹人喜爱。
萧选既预备着送长孙女入宫,自然一早也把长孙的出路安排妥当。婚礼之后,萧昭明就要出任秘书郎一职,这是齐国士族子弟出身之官,意味着入仕成人。
见萧选和谢珣来到,萧翼上前行礼,请父亲到主席落座。萧选环顾四周,见萧昭明正与一众少年行酒令,微微点头,看了一圈,却不见孙女影子,不由问向长子:“怎的不见瑗瑗,她不是一早张罗着要同小姊妹们见面吗?”
早备着有此一问,萧翼恭敬答道:“儿子着人唤过,说是在水边吹了风,有些头疼,早早歇下了。” “可让疾医瞧过?” 萧选又问。“叫刘大夫看过了,无甚大事。” 萧翼回道。“嗯,让她身边之人都警醒些,如今这年景,可不是养病时候。” 萧选对长子吩咐道。“是,儿子省得。” 萧翼应下,扶着父亲往上座去了。
问水居里,称病的萧女郎正倚在榻上,手中拿着一枚暖玉把玩,面上丝毫瞧不出病容。
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窗边,望着夜空中高悬的明月。若是侍女在此刻进门,定要大惊失色,这大半夜的,萧氏贵女的屋子里,竟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下午在竹林中追赶萧妙瑾之人,当今齐国天子,元弘修。
“陛下若要驾幸沁园,只管照会我祖父便是,这般偷偷摸摸的,倒叫人摸不着头脑。” 萧女郎不是个委屈性子,开口便让人下不来台,浑然不似君前奏对的路数。皇帝倒也不恼,反而笑着回她:“你从来都不是个省事的,我若提前叫人知会,你才不来。” 他在少女面前并不称“朕”,语气十分随和。
萧妙瑾撇撇嘴,没有说话,素手拨弄着玉佩上的穗子,把好好的丝绒线扯得一团乱。元弘修看不得她暴殄天物,拿走玉佩放到一旁的案上。
“你现下又来做什么?赶也不走,还跟到我屋子里来,小心我喊人把你抓去。到时,看你这堂堂天子的脸面往哪儿搁。” 女子杏眼一瞪,说话好不噎人。皇帝对上她向来是耐心百倍,说话的调子又降了几度:“瑗瑗才舍不得,是不是?”
“哼。” 萧妙瑾白了一眼,转过身去再不理他。
元弘修坐到榻边,轻抚着少女的肩,低声解释:“让沈璎进宫不是我的主意,前两日我已同她当面讲明,想来不会误了她与云间月的前程。这么多年,你还不知我的心意吗?” 这话一出,多少气都平了,她低下头不再出声。
平日里说起话来,萧氏贵女很是有几分锋芒,管他对面是谁,从不肯轻易示弱。这会儿子安静下来,倒是十分的柔婉之态。她的额发垂下,遮住了小半边脸,被烛火映衬着,愈发楚楚可怜。
元弘修自幼与萧妙瑾一同长大,对她再熟悉不过。文帝子嗣不丰,所生子女除今上外无一成人。文帝薨逝后,今上开始进学。太后担心儿子没有同龄人陪伴,太过孤独,故在世族中遴选了适龄子弟入宫伴读,萧女郎就是其中之一。
说来有趣,当年入宫的世家子中不乏性子好的,皇帝却偏爱和脾气大的萧妙瑾在一处,连太后都有些不解。
“你的心意,我知道。我的心意,你又明白吗?” 少女幽幽开口,抬起头与榻边的少年对视,烛火跳跃在她潋滟的双目里,光芒四射,照得人悚然一惊。“我求后位,并非要什么虚荣,不过是不想你一人在那至高之位,过于孤寂罢了。”
“都说权力峰顶仅容一人栖身,我偏不信。我要与你并肩立在庙堂之上,好叫天下人都知道,无论前路如何,总是有人同你一起的。” 萧妙瑾性子刚强,少有这等吐露心声的时候。皇帝将她用力揽在怀里,让溢出眼角的泪水没入少女如云的秀发里。
“元弘修以性命发誓,此生必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