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萧妙元

19、沁园

　　北方四季分明，冬日寒风凛冽，夏日炎炎似火。不过，齐淳化七年的初夏却是一派柔和。六月初九，容清予依约赴宴，前往萧氏沁水庄园。

　　百年前的东汉，这片田园曾是沁水公主的嫁妆。明帝疼爱女儿，因她热爱自然风光，不仅将封地选在山清水秀的沁水，还在此地建造山庄，以备公主游幸。

　　东汉王朝早已作古，这庄园却因风景秀美而得历代皇室青睐，成为夏季行宫。燕末大乱之时，此园的主人汝南王匆忙出逃，园子就此荒凉下来。后萧氏趁乱夺取，大修之后方成现在模样。

　　容清予在园中漫步，见草木景致无一不精，亭台楼阁无一不美，便知主人打理费心。养护这样一座庄园，所耗人力物力财力甚巨，都说齐国门阀士族富可敌国，可见一斑。将客人引至座位后，外院从人低头退场，换了内院侍女前来斟酒布菜。

　　时值初夏，人们大都换上轻薄的衣装，侍女们也不例外。好歹是做了三年生意的人，小容郎君自认眼力不差。他只随意一扫，便看出侍女身上的衣裙，是以产于梁国吴郡的“宋锦”制成。锦缎本就昂贵，运至齐国更是翻了几倍不止，萧家却用这衣料来给侍女裁衣，真可谓奢侈至极。

　　腹诽着齐国贵族奢靡成风，容清予执起食案上酒水一饮而尽，拿着酒杯细细端详。因正值白日，主人没有拿出常与葡萄酒相配的夜光杯待客，而是别出心裁地换了琉璃杯。

　　琉璃烧制技艺自燕朝流传至今，已较为成熟，齐国更是以出产精美琉璃制品获利颇丰。五色琉璃清透灵动，在夏日暖阳之下流光溢彩，光映照人。沁园所用杯盏，底部均篆有萧氏铭文，想来是萧家私窑出产之物。

　　想不到这些国境间最火热的交易商品，竟在沁园看了个齐，容清予暗道此行不虚。他在席上并无相熟之人，云氏商行名声虽盛，倒也不至于让士族子弟折节下交。是以“云郎君”身旁士子三五成群，却无人主动上前与他寒暄。别人不来搭话，容清予也无意攀谈，反而独自起身，往竹林中走去。

　　兰陵萧氏在燕时世为冠族，族中子弟放浪不羁，名士众多。传承至今，萧氏历任家主均十分仰慕祖先风流，重修沁园之时，也参照了燕朝的诸多建制。故此园古朴雅致，蔚然有林下之风。

　　容清予左手抚着细竹慢慢走着，右手还握着自案上顺来的琉璃杯把玩，大袖随着轻风吹拂摆动，风神萧散，望之如神仙中人。

　　突然，一个青衣少女从林子里窜出来，好像在躲什么人。她一边跑一边向后看，没看到有位郎君站在前方，一下子撞进了他的怀里。容清予扶着少女站稳，拱手一礼：“不知女郎在此，在下冒犯，还望海涵。”

　　明明是自己不看路冲撞了这郎君，他却先一步致歉，女孩怪不好意思的：“不怪郎君，是我自己莽撞。” 她亦俯身一拜，开口道歉。说完，她抬头一看，语带讶异地问道：“郎君可是云氏主人，名讳间月？”

　　容清予讶异，自己何时变得这般有名，连深闺少女都知晓了？

　　“某正是，不知女郎如何得知……可是从前见过？” 少女莞尔一笑，翦水秋瞳漾出粼粼波光，“我从未有幸与郎君相见，不过郎君的心上人，可巧是我的好友罢了。”

　　“原是萧女郎，某失礼了。” 容清予猜到这少女的身份，再抬首时带了几分和煦笑容：“常听姣姣提起女郎，我们虽未见过，但神交已久。”

　　“正是呢！” 见对方意会，萧妙瑾十分高兴，正式自报家门：“妾萧氏，郡望兰陵，名妙瑾，字宛瑜。郎君既是姣姣的良人，喊我小字瑗瑗便是。”

　　少女着一袭天水碧裙杉，腰悬一枚纯白玉瑗，头上插几支虫草钗环，除此之外别无装饰。她身材高挑，容色端丽，顾盼之间光彩溢目，映照左右。如果不是识得她之人，怕是要以为东汉沁水公主死而复生，在这林间游荡呢。

　　不待容清予答言，萧家贵女轻启檀口：“我方才来时经过祖父庭院，听见他在唤人寻你。你人不在席上，从人定找不到，不如直接过去吧。” 说着，她抬起右手，向容清予示意通往萧选院落的小径。容清予谢过，转身往萧家主那里去了。

　　白衣郎君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小路上，竹林中绕出一位锦衣青年，他语调和柔，像是怕惊着少女似的：“我是吃人的猛兽吗？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差点跌倒。” 萧妙瑾没有出声，低头攥紧了衣袖。

　　萧选听侍从回说没寻到“云郎君”，正奇怪着，恰听卫士通报：“禀家主，门外有位云郎君求见。” “快请。” 萧选正了正衣冠，起身迎出去。只见一身着大袖衫的年轻人缓缓走近，望之风神秀彻，萧选心下赞叹。

　　齐人重“品评”，德高望重者尤爱臧否人物。年轻士子若得名士一言赞许，便可身价倍增，日后选官论品都便宜些。萧选此前从未与容清予见过，只在沈度和覃虎言辞之间听闻此子不凡，现下见到，方觉二人所言不虚。

　　推让一番之后，宾主落座。今日四位家主都在堂上，显然是为商议大计而来。容清予行礼如仪，并未因与高官重臣同处一室而惶恐不安，几位家主看了，都暗暗点头。

　　奉茶毕，谢珣首先开口：“沈度之事，郎君功不可没，我等尽知。只是云氏在上京多年，向来不掺和朝堂之事，怎的你竟破例了？” 容清予早知有此一问，从容将他与沈璎之事尽数道出。“竟是如此。” 崔元朗点点头，表示理解。谢珣有些不屑，觉得大丈夫如此耽于儿女情长并非善事。不过，有弱点之人才好拿捏，倒也不必苛责。

　　郑衍与众人对上眼色，终于道出来意：“今日请郎君来，是要议今上亲政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