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时序》ieaber

46、第 46 章

　　鱼乐当前的规模，谈“标准化”几个字终于有意义；王璐被何一珩邀请着巡了一轮店，终于对鱼乐发表意见：虽然从供应链管理、门店两端看来，数字化和标准化都只能说一言难尽，但销售端的数字化程度令人刮目相看。考虑到这是首店开业不到一年的品牌，做成这样，不说绝无仅有，至少难能可贵。

　　王璐是麦当劳体系里出身的工程师，麦当劳的供应链管理和人力培养体系是行业天花板，能得到她的肯定评价，让何一珩非常自得，赶紧谄媚地给王璐递上新出的桂花乌龙奶茶，“也不算只有一年，我生下来爸妈就在开餐厅，看过太多失败案例了，自己也琢磨了很久，这都是我创业以来的第三个品牌了。”

　　“那也很好。”王璐喜欢喝奶茶，在何一珩家里喝了他调的乌龙奶盖，非常喜欢，提议增加到菜单里，方便经常能点到。何一珩为难，他想控制菜单sku数量，过去菜单里一直只有3款茶饮，是最标准化、最普适的饮料，绝不多增加；门店里甚至不卖可乐和其他通路型包装饮料。林白染替他应承，说可以，又劝何一珩，“4款饮料吧，以后不新增了，如果有新增，就砍掉老菜单——双数吉利。”

　　于是何一珩服软，不忘提前强调，“门店里不会做奶盖啊，奶盖可以来我们家喝。拉糖就够麻烦了，还手打奶盖，成本高效率低，没意思。”

　　他说得自然，那句“我们”让林白染挑了挑眉——他本也装作受邀前来的客人。

　　所幸王璐不觉异样，事后也没再问起，只答应年末抽空来参加巡店，帮他们优化一下。

　　王璐很直，没有矫饰，也不会一味捧。用她的话，“绝大多数中餐餐厅的数字化，比起食品工厂，都是垃圾”“这个行业没有真正意义上数字化过，你是老板，你能清晰知道明年开店计划和开店分布吗？这些区域你考察过吗？怎么加密有依据吗？”

　　何一珩答不上来。他家对广东地区的商圈比较熟悉，有一些做“心意”留下的数据，但完全没有“数据化”，没有沉淀成可以随时调用的数据资产，更多靠人的经验和直觉。

　　王璐跟林白染意见一致，不要过深涉足供应链。农产品养殖是看天吃饭，林白染出于市场研究的朴素本能，知道碰养殖链条太早的零售商都死了；而王璐则理解整个产品分销环节的加价与折耗。被媒体抓到过鲈鱼的品控问题，何一珩对供应链控制有改造的野心，但考虑到自己手里就这几个钱，不能妄图改造上游，于是作罢。

　　但王璐对销售端的数字化仍然是认可的，小程序让大多数餐厅可以方便地接入数字点单系统，而姜鑫又天生是个会做营销、理解品牌人格化的人。这让林白染意识到，有的人一天管理课也没上过，但天生理解品牌，强的情感赋能，有色彩有气味的联想，和让人心生好感的情绪暗示，强化了品牌和消费者的链接。在积分系统上线后，后台活跃用户的月度复购达到了2.1次，忠诚客的存在让何一珩欣喜不已。

　　姜鑫肯学，一个文科生，自学了基础的后台数据分析；收银和电子□□系统上线时，她和SaaS提供方落实每一个步骤，等数字点单系统在多平台同步上线，她又不眠不休地确认每个菜品在每个界面上的呈现。何一珩发现了她的细节狂魔之处，于是不断增加给她的权限，表面上自己掌握最终的拍板权，实际上让她成为了品牌和运营两个部门的管理者。

　　入职一年多的姜鑫没有回过家，和另一个管采购的女孩住着何一珩给租的房子，平日里宅着追追剧，大多时候都在工作，是真心把鱼乐当成自己的事业，有新的idea就会跟何一珩提，要预算，要支持，办得有声有色。何一珩无以为报，基本每季度给她提一次薪水，提得林白染犹豫，“她的实际权限已经到管理层了，这行业平均薪酬就这样，把薪水提到部门负责人以上，合适吗？她才毕业一年多。”

　　何一珩摊手，“怎么，我们也开始论资排辈了吗？”

　　“不是。”林白染摇头，他接触过的企业多，知道人事矛盾是如何积累的。“对年轻人委以重任没问题，但你对她的信任和重用已经引起有经验的老人不满了；你要真想让姜鑫把这个当成自己的事业，给钱不如考虑给股权。”

　　林白染补充，“也不是只给她。鱼乐已经开始标融资了，现在势头这么好，开店快，capex消耗快，又有投资人捧着钱等着投，肯定还会融；你要是怕稀释控制权，可以考虑过两轮做个员工持股的池子，或者把融资主体变更成母公司，然后让员工在品牌层面持股。”

　　“这……怎么操作？”

　　“不着急，你可以慢慢考虑一下。如果以后……我是说假如有上市的可能，投行进场了，还会帮你整理股权关系，搭VIE架构，在PreIPO轮做也不迟。”林白染一直很谨慎，作为前五大股东和公司实际上的CFO，他很理解股东不和对公司的影响，一直都只提意见，不做决策。实业是靠摸索的，没法投机，很多决策的连锁反应超出他的控制范畴，也不是他现在的心力可以应付。“现在还早。”

　　“白染……”何一珩理解他的慎重，尽管他一再告诉林白染，这个公司是你和我的，虽然因为出资额的原因，为了合规，为了经得起审计，我们的股权比例差异很大，但在我心里，你和我一样是这个公司的实控人。何一珩说不出口的部分是，两个人的感情不能有世俗意义上契约关系，共同经营一个品牌，看着它萌生壮大，被更多人接纳，也是一种见证。

　　今时今日的何一珩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理解控制权之争可能导致的危害。林白染的理性克制，不管出发点是什么，实际上都是对公司的维护。一个创生初期的民企，没有任何资源禀赋，在一个完全竞争的行业，需要有一个能掌舵的人，这个人说了必须要算。可他心里也知道，两个人的关系和热恋时相比有微妙的变化；他甚至敏感地猜测，以林白染的心性品行，现在撇清和鱼乐的关系，会不会是为了不负罪？

　　不染指实控人，以后无论有什么，都可以体面抽身。

　　“早点休息吧，明早两店齐开，姜鑫策划了‘子非鱼’的活动，还有一批物料没到，我早上五点就得起。”何一珩停顿了片刻，眼神停留在林白染身上，像是温存，细看又疲惫。林白染想起什么，低下头，避开了目光。

　　年末了，债市暴雷没停，林白染左躲右闪总算顺利过关，但心力仍然憔悴。他大半时间都在出差，对鱼乐开店上心很少，除了偶尔承担CFO的实际职责，更多是财务投资人的身份。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出差是在回避什么。

　　下午他和桂欣见了面，主动约的，让桂欣颇为意外——她曾经问过两次，但他都说不在深圳。桂欣不纠缠，可能是因为忙，也可能是因为太熟悉进退维度；直到林白染说，下午有空么，一起喝个咖啡不。

　　以桂欣的通透程度和待人接物的尺度，林白染心里觉得她不是奔着结婚去，只是从心所欲的过着自己的生活。他享受这种暗示，又怕麻烦——别人的好感就像赌桌上的筹码，被喜欢总是高兴，何况桂欣是谁？这个圈子干到中层，女性就少之又少了，干到高层的凤毛麟角，而且真是市场筛选出来的。桂欣什么都不缺，而桂欣却中意他，这是何等让人愉悦的事。

　　林白染不想恋战，只敢约个下午茶，可以推说晚餐有事，准点结束。桂欣好像有点意外，但回得很快，“好，等我到盘后吧。”

　　他放心了。桂欣仅仅是象征性地接受了罚款，内部连职位都没变，她还是投研总监，忙到盘后才能见面。

　　她办公室楼下的连廊接通商场，里面有个reserve店，林白染在角落里等她。今天大跌，不太适合说这个，林白染怕她先开启了话头，两个人的注意力被市场变化挤占。

　　桂欣仍然很好看——她一直是林白染会欣赏的那类女人，知性，锐利，世事洞明；靠智识和努力积攒的财富让她对大多数事情轻车熟路。林白染问过自己，如果没有何一珩，他会追桂欣吗？应该不会，他没有自负到觉得桂欣会喜欢他；可桂欣主动了呢？

　　“收盘了，不会跌了。”林白染试着开场。

　　“港股还能再跌一个小时。”桂欣莞尔，把菜单递给店员。她见多了涨跌，自己是抽离的；“什么事？我马上有个投决会，你先说。”

　　杯里的咖啡散发太妃糖的香热，和乙烯惯常共存的成熟水果甜味唤起了林白染对烃类特有臭味的记忆。他清了清嗓子，想要单刀直入，“承蒙桂总的抬爱——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只是，我不单身。”

　　“哦。”桂欣抬了抬眉，没有太大的意外，手指在吧台上轻叩，“我没猜错。”

　　“嗯？”林白染有些诧异，“怎么猜的？”

　　桂欣笑起来，支起身子，喝了口咖啡，“你来我办公室的时候，我注意到你的衬衫不是免熨材质的，但很熨帖，是熨过的。你说你在深圳没有房，那就是女朋友住在深圳了。”

　　“……”林白染一愣，女人太敏感了。他以前都买免熨，扔洗衣机；何一珩讲究，对买免熨非常不屑，觉得充满了没有生活的民工味，加上喜欢捯饬他，放在深圳家中的衣物都不是免熨，平时有个隔日上门打扫的钟点工阿姨，何一珩会让阿姨帮忙送洗。

　　他不知道说什么，想了半天，“嗯……也不算。”

　　“没有女朋友？还是，只是玩玩，不算女朋友？”桂欣看着他，面露一点好奇。

　　林白染没想好要不要说实话——老钱行业本质保守，就算时髦如桂欣，他也不能确定对方怎么看；他没有一条道走到黑的决心，不想贸然离经叛道。对桂欣，他有起码的诚恳，“我不确定以后，但现在不是玩。我没有余力考虑这个，自己两个事业角色差异太大，超越了我的能力范畴，也很犹豫……”

　　桂欣慢慢微笑。她把马克杯放下，低声娓娓，“白染，你直觉和意识都很好，但一直欠个平台。好的平台会赋予你更好的投研支持，更强的资金能力，能放大你的能力。这是个天然被资金量左右的行业，一直草根，每天应付没资源、没信息带来的滞后，你不累吗？餐厅这个事情，和你我一直以来被训练的能力没有重合之处，未必适合你。如果你愿意……”

　　她看了看表，站起来，表情庄重又自制——像推心置腹，却没有僭越，“你会有更好的选择，我可以帮得上忙。这个事情，不以你我的关系为转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