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骗子 ...
-
市医院的走廊里,陈穗安穿着深蓝校服,蜷缩在墙角,马尾乱乱地垂在身后,明亮清澈的眼睛平静而坚定地注视着402病房的门。
雪白的门后,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苍白病房里,白发苍苍的老人静静躺在床上,各种医疗器械在她身上围绕。
药水滴落,砸进吊瓶,一股接着一股顺着输液管融入老人体内,她睡得不安详,睡梦之中仍然蹙起眉头。
走廊里,除了巡夜的护士,便只有刺眼的灯光作伴。四下无人,陈穗安动了动发僵的四肢,一步一缓地走近402病房门。
透过玻璃窗,她瞧见病气难消的老人,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玻璃,她眼中浮现不安与恐惧,她喃了一句:“外婆……”,死亡的气息让她觉得窒息,她不敢多看,然后便无措地逃跑了。
一路跑,她跑出了医院,没有方向。眼泪浸红了女孩的眼,在泛凉的夜风中,在无人的街道上,她漫无目的地游荡,她一直向前走,她不敢停下,只想离那死亡之地远一点,只想躲远一点,不要去面对她唯一的亲人的离开。
路灯恍惚,陈穗安坐在公共座椅上,眼泪止不住地流。
零碎的片段在她脑子里反反复复闪现,怎么也拼凑不完整,然后便是一阵阵的空白。
她想到被阳光充满的房间,木门后飞舞的蓝色蝴蝶,破碎的暖水瓶……最后是外婆毫无生气的病容,老人无力躺在病床上,偏要扯出一个慈爱温和的笑容,她用皮皱的双手抚摸外孙女的头,眼里满是放不下。
各种色彩与声音混杂,让她的脑子发疼。
一瞬间,陈穗安心生恨意,恨那个可怜的老妇人,恨她生病,恨她疼爱自己。
可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变作悲伤痛苦,她的腰脊无力弯下,头颅埋进臂弯间,无助地抱住自己。
“外婆,别那么狠心……”
高大的鸵鸟,甩着漂亮的黑羽在沙地漫步,多么不可一世,可一旦敌人来袭,便只能自欺欺人地将自己埋进沙子里,期望它的敌人不要发现它。
陈穗安便是一只鸵鸟,可惜她的敌人早已将她视为囊中之物,她只能被动地等待命运的宣判。
次日清晨,阳光明媚,夏蝉轻鸣,偶有热风吹来一阵燥意。
可陈穗安却恍若身临隆冬,风暴无情地吹击她,冰雪早已包裹她的身躯,她的生命好像再也迎不来来年春天的暖阳。
白大褂的医生同情地望她一眼,然后悄悄地走出了病房。
病床上的老人却好像没事人一样,轻轻招手,要她宝贵的外孙女过去。
陈穗安觉得自己的脚一定踩到钉子了,不然为什么每走一步都那么疼。
可恶的钉子,回去一定要把你拔出来!一定!
陈穗安坐到老人床边,握着她的手,低垂着头。
“安安,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成了漂亮的大姑娘了。”
老妇人的眼神依旧那么慈爱和蔼,她轻勾着女孩的手,嘴里不停说着话。
“安安,你那么懂事聪明,一定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吧?那也不行啊,外婆放不下你啊……”
“安安,你不爱吃早饭,对身体不好的,以后也要少喝点冰水……”老人胡乱地叮嘱着,她的意识有些混沌,她害怕没时间将那些重要的话说完。
陈穗安沉默地趴在老人手边,看着她布满沧桑的手,暗黄干裂的皮,指甲剪的很整齐,无名指上带着一枚简单的银戒指,是今早刚带上的。
老人说的迷迷糊糊的,也没注意少女的沉默。
“安安,外婆不晓得你……为什么不爱笑……其实也没什么的……但外婆希望你能学会哭……这样心里就不会那么难受……”
“安安,外婆这一生很开心,有你的外公,有你,外婆这一辈子知足了……外婆也希望你过得开心……”
“安安,外婆给你留了好多好多钱,你要好好上学,好好生活……”
“安安,我的宝贝,外婆舍不得你呀……”
老人的声音渐渐消失,握着女孩的手却依旧有力。
良久再无声响,女孩才闷闷发出一声,“外婆,别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陈穗安抬起头,眼角的头发濡湿,脸上布满泪痕,眼泪填满了她发红的眼眶,视线之内,是老人紧闭的双眼,她的眉头依旧蹙着,依旧是满满的不安心。
“外婆,你骗我啊,不是说好陪着安安一辈子吗?”
“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外婆啊,你是……大骗子啊……”
眼泪流进嘴里,灼伤了喉咙,让她的哭声发颤。
她无法道别,无法做出承诺,无法拾起勇气,无法独自面对,所以她选择逃避。
护士将辞世者推走,陈穗安还停留在原地。
掌心的银戒指硌得她肉疼,可她只能依靠它了。
“外婆,钉子好像再也拔不出来了。”
世界寂静,无人应她,无人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