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二十五年》琳德Lind

2、孤身

　　五月的舟市迎来了第一场雨，天空是忧郁的灰色，这个城市不大，刚好被笼罩在这层灰色下。
　　陈穗安的亲缘似乎淡了点，来参加葬礼的人更多的是外婆过去几十年交好的邻居。
　　他们形形色色，手中捧着一模一样的白菊，皆满脸悲痛地摆在老人黑白的照片下，然后用可怜的眼神掠过静静站立的陈穗安。
　　陈穗安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任他们观赏怜悯。她的脸上不见悲喜，眼里毫无光采，只是无声无息地站着，垂下眼睛盯着脚下的那一片小小的土地，如同被封存在储物间深处、落了灰的木偶娃娃。期间，无数双黑鞋子出现在视野里，它们走过来、走过去，偶尔在她面前停下。
　　但陈穗安知道，没有她所熟悉的那双高跟鞋。
　　来的人不多，葬礼结束的很快，最后一个人离开后，陈穗安终于移动了脚步。
　　冰冷的石碑上，雨点无情地掉落，模糊了老人慈爱的眉眼。
　　陈穗安把伞移开，轻轻放在石碑上，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没有了伞的庇护，陈穗安全身上下被雨水毫不留情地浸透。她无知无觉地蹲下，用衣袖擦去照片上的水迹。
　　“外婆，外婆，外婆……”她呢喃着这个称谓，一遍又一遍。
　　她将额头抵在墓碑上，恰好是照片的位置，她以这种方式，为可怜的小孩寻觅一些微小的安慰与温暖。
　　“外婆，我做不到的。”
　　“真的……”
　　时间流逝，陈穗安依旧没有走，她在等待一个可能不会来的人。
　　墓园的小径上，不再有人来，哪怕是带着一只蓝色的蝴蝶。
　　“外婆，她没有来，你是不是很伤心，毕竟她是你唯一的孩子。”
　　“……她总是这样，在人需要她的时候，跑的没有踪影。”
　　“不过还好，从今往后，我不再需要她了。”
　　墓园不再有声音响起，它再次回归平静与孤寂。
　　陈穗安搭车去了医院，收拾外婆的遗物。老年人不注重那么多，又害怕给小辈添麻烦，所以可收拾的物件也就那么几样。
　　雨还在下，住院部的门口停了好几个来探病的家属。
　　大约是来的早，没料到会下雨，便因没伞困在了这个地方。
　　陈穗安回头望着身后人来人往的大厅，不会再有她熟悉的人出来，也不会再有她熟悉的人进去。
　　门口停着的人，有的抽完一支烟便转身回了病房，有的被家人的伞带走。只有陈穗安一人，提着布袋一直停着。
　　等了许久，雨还没有停的架势，陈穗安想再去医院提供雨伞的地方看看，有没有人还伞回去。
　　她刚转身便顿停了身体，她的身测有一根粗大的石柱，石柱上依靠着一把蓝色的折叠伞，伞上挂着不少雨滴，湿润地为伞挂上一层水布，反射出一层淡淡水光。
　　她不知道这是谁遗留的，或是谁好心放下的，何时放的，放了多久。
　　她并不关心，因为她并不打算使用。
　　陈穗安漠视了那一把可怜的雨伞，拿着布包向住院楼内走去。
　　临近一个拐角，她的身影彻底消失。
　　她走后不久，那把雨伞重新被人拾起。莹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伞身，黑色的伞柄蹭在衣袖上，更显得那一身白色薄卫衣不染纤尘。少年的身姿瘦长，但脊背却挺得很直，他望向陈穗安离去的方向。
　　周正清秀的容貌，眉眼间带着一股温柔与平和，棕色的眼眸清澈如水，明亮清透。
　　他站的不久，见没有人回来便打开伞离开了。
　　像一棵幼年的松，瘦弱而端正。
　　这是陈穗安看到他第一眼的评价。她身处的这个拐角很特殊，身子只要向里微侧，在大门口是看不到人影的，但在拐角的人却可以将外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陌生人的好心此时虽然显得有些多余，但她仍旧心怀感激。
　　借伞的地方依旧空空荡荡，陈穗安不想在这个地方等人回来还伞，她抱好布包一下子冲进雨幕里。雨水打在身上，带着刺入骨髓的冰冷，她的黑衣黑裤被无情的浸湿，散落的头发湿漉漉黏在脸颊与肩颈上。
　　她一个劲在雨幕里横冲直撞，幸运地赶上了一班公交车。
　　下雨天，又是上午，公交车上的空位比平日里多了几个。陈穗安坐在最后面，湿漉漉地蜷缩在角落，紧紧抱住怀里的布包。
　　她出神地看着外面如同银河倒泻般的大雨，玻璃窗上雨水模糊了人影、建筑，各种色彩胡乱地模糊成一团。
　　“小姑娘，出门怎么不打把伞呀，看你身上淋的。”出声的是邻座的大妈，脚边堆着菜篮子和滴答流水的雨伞。
　　她上下打量着陈穗安，目光在她怀中一滞。
　　出于关怀和无聊，她出声想和陈穗安交流一番。
　　陈穗安没有回答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出神地想着一些事。
　　“小姑娘，淋湿了衣服会感冒的，记得回家让你家里人给你熬点姜汤喝。”
　　“唉，我有个女儿，比你大几岁，成天胡闹，仗着年轻不爱惜身体，一天天的老生病，让我这个老婆子不省心。”
　　陌生大妈对于陈穗安的不搭理并不在意，她自说自话地聊了下去。
　　“不过我女儿也有出息，今年去了大公司，说要挣大钱让我享福。”大妈说着就自己笑了起来。
　　“小姑娘，你也就十几岁的样子吧，今天周四，你怎么不去上课呀？”
　　“上学可是个好事，我们那时候，想上还上不了呢，你可得珍惜啊，爸妈挣钱也不容易。”
　　大妈显然已经把陈穗安当成了不爱学习、逃课外出的学生。
　　被人冤枉，陈穗安依旧没出声。
　　“行了，不说了，老婆子我要下车了。”
　　车站一到，身旁的人动身离开，大妈看了陈穗安两眼，从菜篮子里摸出两颗糖硬塞到她手里。
　　“可怜你听了一路老婆子的废话。”
　　大妈下车了，陈穗安透着窗户看她，雨水滴落间她看清了大妈的身影，身材有些发胖，笑起来很和蔼可爱，此时面上却带着凶气，嘴里骂骂咧咧。
　　陈穗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突然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
　　车驶开了，陈穗安将头抵在车窗上，迷迷糊糊地睡去。
　　车后面，大妈的女儿带着伞来接她。
　　“今天买了啥好吃的呀？”年轻的女人顺手接过菜篮子。
　　“给你做红烧排骨，馋死你。”
　　“嘻嘻！”
　　“唉，今天车上看到了一个小姑娘，可怜死了。”
　　“怎么了？”
　　“小小年纪，怀里抱着从医院拿回来的东西，一看就是家里有人走了，也没人陪着她。”
　　“啧，唉，真可怜。”
　　………………
　　公交车停下，陈穗安一个人迈步走向居民楼。
　　打开家门，房子很安静，透着一股死寂，耳边能听到的只有外面的雨声。
　　沙发上，没有人坐着傻乎乎地看家庭伦理大戏，嘴里臭骂着某个出轨渣男或恶婆婆。
　　锁好门，陈穗安打开电视机放映那部无聊的片子，换好衣服盖着毯子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蓝色蝴蝶，对于女主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