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主》天木

5、雪满长安道

　　沈奉书听那声音陌生疏离，有点心慌，便偷偷躲起来看。

　　一个十岁左右身着华服的小姑娘，眉眼冷淡，脸色在月色映射下更显苍白，像雪堆起的瓷娃娃。她弯腰抱起兔子，手摸着兔子毛，忽然小小的笑了下。

　　四岁的沈奉书觉得她笑得真好看，若是一直可以看到她这样笑就好了。正走神间，找不到她的内宦着急地喊起来：“沈小姐，你在哪儿，莫要吓奴家。”

　　她受了一惊突然站起来，那个小姑娘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被发现了——

　　沈奉书双手搓着衣裳，有些局促。

　　内宦这时到了跟前，找到她刚要松口气，便看到了眼前的三公主，立马吓得请安：“奴家见过三公主！”

　　三公主笑安走到她面前，问：“沈？你是太傅的孙女？”

　　她茫然点头。

　　笑安不再看她，向内宦说道：“看好沈姑娘，皇宫那么大，走丢了不是开玩笑的。”

　　内侍吓出一身冷汗，忙忙点头。

　　笑安又看了她一眼，道：“太傅乃当世大儒，怎么孙女看起来呆呆的。”

　　沈奉书忽然有点生气。

　　笑安转身要走，突然转身，对她道：“你刚才是在看这兔子？那就送给你吧。”

　　那天沈奉书晕乎乎的抱了一只白兔子回家，家人奇怪哪里来的兔子，她摇摇头，只说是宫里一位姐姐送的。

　　沈奉书对江岁晚，从来都不是足够了解。

　　倘若前朝真有这样一位妖僧，江岁晚若是知道了他如今的踪迹，又会怎么做？

　　从巴陵地区到东海郡，大约要两个月的路程。

　　几人走走停停，一路见识了各种景象。作为建立不久的王朝，景太祖算是治国有方，虽景朝尚未摆脱初期困窘之态，比起沈奉书此前游历的那几年已有好转。

　　半月后，几人开始驶向亳州地界。

　　接近亳州，果然开始出现流落的难民，一路都能看到临街乞讨的人。

　　姬散叹气：“朝廷此前已来这边开仓济灾，只是一时的救济终究还是杯水车薪。朝廷如今四处缺钱，幽云十六州陈列的六十万将士需要粮草。二皇子带兵攻打旧部要钱，今年可巧又出现了灾情。”

　　青竹突然出声：“老爷夫人此前命人押运粮草赶赴这里救济，想必这些时日就要到了。”

　　“今年亳州地区少雨，不管农家还是城中百姓都处于近乎无工状态。若是尽量雇佣些灾民，付以酬劳粮食，把他们分发到各处商号做工如何？”姬散自言自语的思忖。

　　“青竹，你留在此地，告诉父亲母亲，联系各处商号，可好？”

　　青竹看了他一眼，颔首：“老爷夫人担心常州商号存粮不够，正要安排人从江南姑苏运批粮过来。少爷若是想安置流民，我去告知老爷夫人。”

　　沈奉书时若坞本二人本以为姬家和姬散本是商人属性，没想到却有济世之心。

　　新朝多年苦于兵役缺乏，姬散虽是要拿着自家补灾荒的缺子，想必朝廷有另外的安排。

　　“不过”姬散又开口道，“朝廷若是就此对灾民征兵，以兵养人，又能壮大军队，想必一举两得”

　　“青竹，姑苏的粮食，你让爹交给朝廷吧，就当我们姬家资助朝廷征兵用。”

　　时若坞笑道：“你又如何保证朝廷会按你想的来？”

　　姬散懒洋洋开口：“若是没有这点考量，这天下还要不太平许久。”

　　沈奉书时若坞因有要事在身，不能亳州过多停留，便留下青竹襄助此间事务。

　　马车前行数十日，到了洛阳边境，二人本欲打算与姬散就此告别，没想到姬散并不打算回家，要跟着她们一起走。

　　“姬公子不是要回洛阳吗，怎么又要跟我们一路？”

　　姬散道：“我爹让我出来历练，此刻回去也没什么好说的。看你们的路线，莫不是要往东海那边去，正好我也打算去一趟。”

　　“东海边，我想去见位故人。”

　　……

　　九天格局，万国衣冠

　　长安旧梦，混在过往黑白中

　　江岁晚举棋，却慢慢进了死局。

　　长安的皇宫内，一人正在与江岁晚对弈。

　　此人身形修长，相貌英俊，身穿赤色衣袍，虽在观棋，却自带一股杀伐果断之气。

　　“叶家有人知道消息逃了吗，最后一块兵符看来要石沉大海了。”

　　“有人救了叶家的小女，若无意外，兵符还在她身上”江岁晚放下一子。

　　那人摸索着棋子：“叶家手握最后一块兵符，怀璧其罪，可惜”他将黑子放置左侧。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处理？”

　　“兵符的事，不急”江岁晚看了眼二皇子，“你此次回长安，是要调集兵马？”

　　秦无咎笑起来：“果然瞒不过你。”

　　他整整衣摆，站起来，走到赤羽宫门口。

　　“有人偷偷给东南旧部资助钱财粮食，东南军本来即将大获全胜，现在战事又重新焦灼起来。”

　　“所以你想增派兵力，尽早解决东南旧患”江岁晚兀自下着棋。

　　秦无咎抬头望着皇城外的天空，“笑安，战争持续太久了。十年间我征战四处，歼灭流民军和旧部，军队耗损严重。若非你这些年襄助，局势怕是更危及。北方大患一直存在，若中原内部不决，又怎敢冒然剿灭虎视眈眈的外夷。”

　　江岁晚忽然觉得可笑，凛朝灭亡时，流民军长驱直入皇城，旧朝以大厦倾颓的姿态消亡。如今却有旧部不断想要复朝。

　　“十二楼的探子告诉我，洛阳姬家捐赠了一批粮食给朝廷，本来是打算拿去捐赠亳州灾民的。”

　　江岁晚站起来，走到炉鼎前拨了拨火。

　　秦无咎笑了起来：“姬家倒是识时务。”
　　转身看见江岁晚靠火取暖，关心道：“我久驻战场，无法为你寻医治药，体寒症如今可有好转？”

　　江岁晚摆摆手，不欲多说。

　　秦无咎见状作罢，忽然想起一件事：“听说你前段时间放了位要杀你的舞女？”

　　江岁晚随意道：“天下要杀我的人，没有十成也有八成，一位舞女何必在意。”

　　秦无咎颇玩味道：“你向来都是斩草除根的，十年前放了叶太傅的孙女，还把她养在身边，如今又放了刺杀你的舞女，笑安，这可不像你。”

　　他忽然神色真挚：“沙场向来在荒无人烟之地，常年被一层一层的血覆盖，寸草不生。可我有次出兵，经过刚厮杀过的战场，却见了一抹绿色。听当地的小兵说，那里其实并非寸草不生，只要想，便可以在春天冒出一丝绿色。”

　　江岁晚拨弄着棋盘，似听又似乎没听进去。

　　秦无咎看了她一眼，又道：“东南战事耽误不得，我明日要启程安排征兵事务。笑安接下来有何打算？”

　　“战符的事，我会给你个交代。最近倒是有人，让我感兴趣得紧。”

　　秦无咎看着她，沈笑安从来不是他的手下，他只是庆幸，这个人选择了他做盟友。所以他不便说什么，只是提醒道“万事小心”。

　　江岁晚离开赤羽宫，在宫内随意走着，她在这里生活了十一年，一草一木、宫殿道路都熟悉的很。

　　只是如今已是客居者。

　　大皇子景殊得知沈岁晚来了，抑制不住激动，跑来找她。

　　太祖在凛朝时，坐镇金陵。秦家世袭贵族，曾跟着凛朝的开国皇帝一起打天下。太祖当时被封为南衣侯。下有二子，长子秦殊，大笑安6岁，二子秦无咎，大笑安5岁。

　　凛朝灭亡后，秦殊跟随父亲四处讨伐逆贼，恰巧遇上了在民间流落一年的笑安公主。

　　自从救下她后，秦殊一直把她当妹妹疼惜。后来更是心疼她身患体寒之症，差人四处寻治。

　　江岁晚看到秦殊跑来，笑了笑。

　　成德太子秦殊，像太祖给他的名号一样，是个温柔善良的人。

　　纵然年少时跟着太祖一起平乱，却不沾战场上的凌厉。

　　他跟沈笑安秦无咎都不同，他们见惯了世间险恶，让自己也如在墨桶里滚过的一般。

　　秦殊像块美玉，光华温润，可治世安神。

　　秦殊走到沈笑安面前，笑道：“笑安何时来的长安，怎么不告诉为兄？”

　　沈笑安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俊美青年，秦无咎长得像太祖，鼻如斧削，眉眼凌厉，自年少时便带着少年将军的气势。秦殊长得更像皇后，眉眼柔和，眼睛像是含着笑看人，让人如沐春风。

　　她笑了笑，回应秦殊：“知道太子忙，便不欲多叨扰。”

　　秦殊笑道：“再忙也不会连见你的时间都没有。这次打算在长安待多久，不如先去我宫中。我让内侍准备你爱吃的东西。”

　　沈笑安却之不恭，跟着秦殊去了他的长乐宫。

　　与长年在外征战的二皇子的宫殿不同，东宫长乐宫更像文人风格。大殿内点着木兰香，两侧墙壁挂毯上绣着草木图。秦殊向来不喜奢华，宫殿布置的古朴雅致。得知笑安要来，秦殊更是命宫人备下了各种取暖物件。

　　这些年江岁晚做事从来都肆无忌惮，但面对秦殊总是会刻意回避那些事。她不知道秦殊知道了多少，太子从未对她说过什么，只是如寻常人家的兄长一般，关心她起居和身体。

　　秦殊见江岁晚拥着轻裘，问道：“此前我听说江湖上的春雨知时宫医术了得，遂写信请她们帮笑安诊治，可有成效？”

　　江岁晚整了整身上轻裘，笑着对秦殊说：“大哥多虑了，只是在民间流落那一年留下了点病根，没什么大事。倒是麻烦大哥一直挂心，替笑安找医药。”

　　秦殊看了江岁晚片刻，末了似是无奈，柔声道：“笑安，这几年你混迹江湖，我知道你不愿告诉大哥一些事情。只是怎么说我也是景朝的太子，怎么可能听不到消息。”

　　江岁晚一怔。

　　秦殊站起来，顿了片刻，回头道：“那年在民间找到你，父皇本意要立你为义女，送回金陵城与母亲一起，远离战场。你执意去学武，一年后武功精进，却自此患了终身难治的畏寒症。”

　　他走到江岁晚面前，蹲下神，握住她双手：“笑安，我希望天下太平，也希望你能远离忧思，像凛朝的三公主一样自在快乐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