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第 18 章 ...
-
他叫吴沽,是因为他那个酒鬼老爹。他出生时,自己的酒鬼老爹酩酊大醉,抱着他去找村口的算命瞎子起名,路上乐得差点把他摔在地上。算命瞎子对这个远近闻名的酒鬼有点鄙夷:“就叫吴沽吧,以后赚钱给他爹沽酒。”吴沽他爹大乐,当场拍定了儿子的终生大名。
就这样,起了这么一个混不吝的名字。
他叫吴沽,但他无辜吗,自问,他并不无辜,做了太多坏事。
他遇见奚音时,身处泥泞,满身都是泥,没有前途,也没有光明。
那时奚音上初三,是远近闻名的大姐大。她读一间私立贵校,这间学校非常出名,因此当时京城绝大多数权贵富豪的适龄子女都在这就读。奚音一个大院长大的发小都在这读书,从小跟着她屁股后面跑的伙伴们还是以她马首是瞻,她在这自然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吴沽在他们学校对面那条街上,读职专。那时他初一,还是个乖小孩。职专水深,三六九等的人都被归集在一起,自然少不了冲突和规矩,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吴沽家里穷,他父亲喝醉酒上工,在工地被砸死,母亲讨要说法未果后喝农药自杀,家里就只有一个年过花甲的奶奶。
他从来不跟那些狐朋狗友交往,一心读书,就算受了欺负也只是忍着,打架要赔钱,他家里没钱,奶奶说要好好学习,才能有出息,他不能再给奶奶添负担。
就算这样,吴沽也是听过奚音这个名字的。无论是男生女生,嘴里好像都离不开奚音这两个字。男生会时常讨论奚音做了什么,“你听说了吗,隔壁奚音又谈了个男朋友,听说是高中的,俩人天天开车上下学。”“奚音又跟人打起来了,把一个男的眉骨都打碎了。”但无论说什么,这帮青少年眼里总有点热血和仰慕。
女生则讨论她的穿着和作风,“那个奚音,把他们校服剪短了那么长一块,校服裙子在膝盖上呢。”“我听他们说,奚音家长会都没人给她开,就自己在外面罚站。”“她天天化妆上课,他们学校都没人敢管。”她们语气大多带着点幸灾乐祸和鄙夷,眼里却满是羡慕和嫉妒。
毫不夸张的说,奚音就是这片街区里的风向标,一举一动都那么引人注目。
是啊,长得好,家里有钱,朋友又多,脾气又冲,风流事迹一抓一大把,她是理所当然的风云人物。每个人都骂她,鄙视她,却每个人都想成为她。
吴沽从未想过自己会和风云人物有所交集,直到那天。
他平时放了学就在附近一家KTV打临时工,KTV规模不大,查得比较松,经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接过了吴沽明显是伪造的身份证,默许了他在这打黑工。一个月能赚五百块钱,有了这点钱,自己就不用朝奶奶要学费。
KTV离两所学校都很近,平时接待的也大多都是两所学校的学生。职专的学生更多些,他们总是逃课,没地方去时就来这,几十块就能让一帮人在这消磨一下午的时间。知道吴沽在这打工的人不少,每次都指名让他服务,然后故意羞辱他点什么。穷人心更坏,吴沽从小就明白这一点,他本就是在鱼龙混杂中长大,对这一切见怪不怪,为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工资,他忍气吞声,这是他唯一能打黑工的地方,他不能失去这个经济来源。
那天他一如往常,看见包间里的同学毫不意外。同学们起哄让他喝酒,他连喝了三杯劣质洋酒,他今天出门得急,奶奶还没做饭,他什么都没吃,劣质酒精下肚,肠胃火辣辣的疼。他脸色苍白,忍着疼开始收拾一桌残迹。一个男同学好像喝多了,叼着烟醉眼朦胧的看他,“吴沽,我脚酸,你让我搭会腿。”
吴沽咬着牙将他的腿抬到沙发上。同学却不满意,“我让你跪下,给我搭会腿。”全场人都开始哄笑,吴沽知道,这帮人都比他年级高,今天有个他们高年级的女神在,好像叫王萌,这个男生想在女神面前彰显男人本色。他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只在那直直的站着。
男生本身倒没有这么咄咄逼人,不过当着女神的面,不能被驳了面子,但吴沽就这么站着,他一时又没什么办法。心思一转,他笑道:“吴沽,你不给我搭腿,我就开始砸东西,跟你们老板说是你砸的,让你赔钱,穷光蛋,你要拿什么赔啊?”
吴沽心怦怦地跳动了两下,老板是不会讲什么真相、道理的,有人赔钱就好,赔钱的这个人一定会是他这个软柿子,这样他不光要赔钱,还会失了这份工作。而他,没钱赔。
思及此,他牙关咬的更紧,膝盖动了动,做好了跪下的准备。
这时,房门被一脚踹开。
“吵死了,没完了是不是?”
踹开门的少女穿着隔壁的校服,踹开门的脚上穿着一双帆布鞋,主人不好好穿,只是趿着,踩着后跟,露出一截骨骼分明的脚踝,上面是骨肉匀称的长腿。
房里灯光阴暗,众人一时没看清少女的面貌。被呵住的男同学不甘在女神面前丢人:“你谁啊?”
“啪”的一声,灯被人打开,瞬间乌烟瘴气的房间亮了起来,众人也都看清了少女的脸。
一张白嫩的小脸,眉毛皱着,彰显着主人糟糕的心情,涂得红润的小嘴叼着只细烟,正徐徐喷着烟雾。
“音..音姐。”
之前找茬的那个男同学哆嗦着叫出那个已经萦绕在所有人心头的名字,吴沽也抬头看她,她可真好看啊,他一瞬间空白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奚音被吵,正心情暴躁,不耐烦的打量着屋里的景象。周围乱糟糟的,她看到那个被围在中间的男孩,瘦弱,无助,身上穿着ktv的制服,袖口处满是酒渍,胸口上还别着没来得及摘掉的职专校徽。好脏的男孩子,她眉头皱紧了。
“刚才谁说要砸东西?”她没有一点好气。
跟在她身后的是她的小团体,这帮不学无术的富二代经常组团一起活动,吴沽知道。
林牡懒洋洋地靠在门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摁亮手里的火机,“音姐问你们话呢,都聋了吗?”
找茬的男同学有些怂了,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牡哥,都是朋友,大家都是来玩的,没别的意思。”说话的是坐在中间的女孩,她套着件职专的男式校服,腿上穿着黑色渔网袜,一头黄发,稚嫩的脸上浓妆艳抹。吴沽从刚才众人殷勤的态度中估摸出,这就是那个叫王萌的高年级女神。
被点名的林牡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女孩,似乎在想她是谁。
王萌有点尴尬,“你忘了?我之前还跟你和宇哥一起吃过饭,在后街。”
宇哥是邱宇,他们小团伙的成员之一,今天在家挨训,没出来。
林牡似乎有点印象,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一个字都没说。
奚音却笑笑,“大婶,我就问谁砸东西,没问你跟过谁。”
跟着奚音那群人哄堂大笑。
王萌脸一阵白一阵红,她被当众叫大婶,却不敢跟奚音争执。职专的女孩子当然都觊觎他们私立这边的男孩子,他们大多是二代,有的是钱,又不怕事儿,跟过这个小团伙里的人那就更有面子了,这一片谁不给他们点面子,她费尽心思才跟了邱宇两天,被甩之后也一直拿邱宇女朋友这个名头对外宣称,就是为了那点面子。
奚音这么奚落自己的女神,刚才怂的不行的男生急了。毕竟是自己的女神,看着女神在自己面前气得花容失色,他怎么能坐视不理?
酒劲加上少年独有的不考虑后果的勇气,他挺身而出。
“是我说的砸东西,奚音你别吓萌萌。”
奚音这才正眼瞧他,“你说的?为什么砸东西啊?嗯?”
奚音声音很细,说出的话没什么威胁性,拖长了语调,听起来软绵绵的。
男生看奚音语气这么好,以为她被自己的男子气魄震慑住了,不免有些自得,“我让这个穷鬼给我搭搭腿,他还不干。”
“所以就砸东西?”奚音扭脸看向吴沽,明明是个男生,个头还不及她高,一双眼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她,像是一条小狗,警惕,绝望,又无助。奚音玩心大起,莫名对他产生了点好奇。
“也没有,就是想吓唬吓唬他,没想真砸。”
“为什么不砸?砸啊!”奚音声调突然拔高,一脚踢倒了桌面上的酒瓶。林牡等人听到这句,像是得了指令,纷纷动了手。一时间,包厢里一片狼藉。吴沽惶恐极了,他想拦住这些人,却心知于事无补,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女生们在尖叫,男生们都吓傻了,没人敢再动。等酒杯酒瓶,桌椅都被砸了之后,包间里才有了短暂的宁静。奚音才这会又看向之前找茬的男生,“为什么不砸?得砸啊。”
男生酒彻底醒了,深刻意识到这帮二世祖的可怕和不要命,哆哆嗦嗦地道歉,“音姐,我错了。”
奚音没言声,拿起最后一个完好的酒瓶,回身砸向了房间中心的显示屏,一瞬间,显示屏七零八落。
经理这时才闻讯赶到,一进屋就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他脸上陪着笑,看着中间的少女,余光却恶狠狠地盯住吴沽。吴沽无奈地想,不知道要怎么处置自己,自己没钱赔,应该只能挨打了吧。
却不想少女看着经理笑笑,拍拍林牡的肩。林牡了然的侧出一步,少女上前从林牡斜背着的双肩包里掏出一沓钱。那么厚,吴沽长到这么大都没见过那么多钱。奚音把钱放在经理手上,一个字都没说。
经理当然是人精,接过远远超过应赔偿的钱,只心照不宣的点点头。
他当然认识这几位爷,尤其是中间那个女孩,叫音姐的那个,看起来就像这群人的主心骨,最不能得罪。
事儿到这,也算画上了个句号。林牡昨天和奚音一帮人熬夜打游戏,这会正困得要死,打了哈欠就准备往外走,却看见奚音突然停住了脚步。
奚音歪头打量着眼前的男孩子,露出恶趣味的一笑。“原来穷会被这样欺负哦。我见识到了。”
吴沽一时愣住了,不确定奚音是否在和自己说话。但她说穷,这个房间里,他应该是最穷的,她应该是在说自己吧,想到这,他难堪地把头垂了下去。
奚音似乎也没想要他的答复,从上衣口袋掏出自己的钱包,又找了会,取出自己的学生证,把钱包扔给他。
“别为了钱丢了骨气,那可是穷人最在乎的尊严,除了尊严,你也没什么可失去的吧?嗯?”她语气里带着调笑,那么羞辱人的话她说来就像理所当然。
“还有啊,这社会上哪有什么道理?拳头,拳头硬就是道理。”她拍了拍她的肩,不再停留,回到林牡那群人里去了。
他们很快离开了。
吴沽把手里的钱包越握越紧,钱包上的金属装饰膈得他手生疼,他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只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一句话都没说。
这是他和奚音的第一次相遇,她用一种漫不经心的方式,用一双皎白孱弱的手,硬生生拽起了他想要下跪的膝盖,托住了差一点就要弯下的腰,将他从泥沼里拉了出来。吴沽终其一生都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