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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往事,围观小娘子掐架 ...

  •   初识容晔那年,卫锷十岁,容晔十四岁。
      也是三月十八,宫中的易贵嫔刚给皇上添了十四皇子,满月那日,皇帝说是要贺皇室弄璋之喜,起了个春风宴,并命近臣们将家中半大不大的小郎君都带来,多些热闹气,卫深便携了卫钧与卫锷来赴宴。
      当时卫钧已经中了秀才,是金陵颇有名气的小郎君,走到哪里都像个矜持的大家闺秀,行动举止,皆循礼仪。
      这样的宴会,少不了各位大人们明里暗里地比儿子,从长相到学识再到拜的夫子读的书院,兴致一来还要让小郎君们作诗联句相互品评。卫锷最不耐烦这些,遂同卫深说了一句,悄没声儿地就从宴席上溜了出来。
      春风宴设在春风得意楼,对面就是荷叶青青的太液池,那池边种了一大片扶桑花,正是开得热烈。卫锷便往那花间去,偶有刚入宫的小宫女经过,攀谈两句,那些小宫女不经逗,三言两语便红着脸跑开了。
      谁知到了花丛深处,卫锷忽然看见一坛子酒摆在地上,旁边是两只青瓷酒杯,两盘糕点,仿佛是在祭奠。卫锷不由得皱了皱眉:宫中从不允许私设祭拜,一旦被人发现,便是大不敬之罪。
      许是哪个刚入宫不晓事的宫人?
      卫锷如是思量着,躬身去拿那酒坛和酒杯,左右打量了一番,见不远处有张石桌,便欲过去。冷不防一道寒光晃眼,他反射性地矮身一躲,寒光凛凛的剑锋就擦着他的耳际划过。
      容不得他松一口气,那长剑又迅速调转锋芒,熟练地挽了个剑花抵住了他的咽喉。
      皇宫大内,敢动刀剑,是侍卫?
      卫锷欲侧脸去看,却听见一个冷冽如霜雪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别动。”
      很简单利落的两个字,不是威胁胜似威胁。卫锷是识时务的人,耸了耸肩膀笑着说:“不动就不动。这是你放的酒?你是刚进宫的侍卫?劝尊驾一句,今日是十四皇子满月嘉礼,春风得意楼上都是朝廷重臣,若叫人瞧见,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对方似乎屏住了呼吸,半晌才缓缓问道:“你是哪家的小郎君?”
      “小字就免了吧,我已年满十岁,并非幼童。”卫锷小小地纠正,“中书侍郎府卫锷,有礼。”
      那人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恍然道:“原来是卫家三郎,难怪一拢白衣胜雪。你走吧,此处你不该来。”
      他收回了长剑,从卫锷手里夺回祭奠的物件,重新摆回原位。卫锷这才看见他穿着的密锈团蟒的绯色云袖华裳,陡然一惊,回想起他无论身量还是声音,确乎不是成年男子的模样,如今看来,这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
      团蟒,红衣,绘着龙纹的剑鞘……卫锷的大脑迅速做出反应,他后退两步,躬身一拜,道:“见过五皇子。”
      对方的动作似乎停了一停,背着脸,卫锷也看不清他的神色,不过听那声音当是无比冷清:“挺会识人的。不过如此盛宴你还偷溜出来,想必也不是个耐烦俗礼拘束的,就不必在我跟前做样子了。”
      这便是他和容晔的初见了,不算如何传奇,也不算十分愉快,至今已有七年。容晔始终不变的大约就是喜欢不分青红皂白在人背后举着剑逼问一波,待确认身份后迅速赶人。
      彼时四王未立,诸皇子中唯有六皇子容暄颇受皇帝瞩目,年纪轻轻便得以跟随皇帝学习朝事政务。而容晔只是一个没有母妃庇佑的皇子,十三岁便上了战场,在众位皇子中独来独往,像朵攀不到的高岭之花。
      卫锷看见他跪在地上,冲着那扶桑花斟酒、祭酒,口中念念有词,不觉含笑道:“殿下,虽说你是皇子,但宫中自有法度,旁人不说,那楼上的张御史最是让人厌烦,若叫他瞧见,定要参你一本。”
      “我的事,父皇都管不了,何况一个小小御史。”容晔连头也不回,只是按了按腰间的长剑,“再说一次,离开这里。”
      卫锷幼时熟读《名器谱》,认出那是天璋剑。璋者,玉质,利器也。天璋便是天生利器,亦有此剑能可诛天之意,乃是天子之剑。先帝曾以此剑赐予骠骑将军陶定,后与西辽一战,陶将军与满门男儿战死沙场,此剑方被收回宫中。
      如今这剑在容晔身上,盖因其母已故淑妃陶氏,即是陶将军独女。淑妃当年难产而逝,皇帝下旨不许她入妃陵,在金陵城西起了一座庄园为陵,便是长园。
      人人皆道五皇子不受皇帝重视,可他却有了这样一把剑……
      卫锷的心思转了几转,忽然就笑了一笑,蹲下身来抚摸一朵开得正艳的扶桑花,悠然道:“花朵总是不会看人脸色的。你看,那楼里的人无不春风得意,都在贺十四皇子满月,却无人记得在淑妃娘娘跟前烧一把纸钱。说起来今日也是殿下的生辰吧,可惜这么多年,殿下应当是无心庆祝的……”
      “卫家三郎的确聪慧。”
      容晔慢慢地转过身来,长剑微微出鞘,锃亮的剑身闪着耀目的白光。他牢牢地盯着卫锷,沉声警告:“不知有没有人告诫过卫公子,聪明甚好,就怕自作聪明,犯人逆鳞而不自知。”
      卫锷故作惊讶:“哦?我是听说过龙有逆鳞,触之必死。如今殿下是要以‘龙’自居?呀呀呀,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让陛下听见……”
      “你若只会逞口舌之利,迟早要吃苦头。”容晔打断他的话,眉目间无一丝波动,“你的传闻我听了不少,襁褓之中害死乳母,三岁笞责侍女,五岁连逐十五名长随,九岁……呵,罢了,这是你亲长当要关心之事。我也不想同一个半大的小郎计较,你走吧。”
      “殿下何必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嗯……若我所料不错,这扶桑花是淑妃娘娘最爱的花朵?”看他眉心一颤,卫锷又徐徐道:“殿下不去长园,却只是在此为祭,想是被这场满月宴绊住了,只好退而求其次……唉唉唉,开个玩笑而已,殿下何必如此?”
      低眉看着不知何时又横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卫锷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位五皇子的确很有趣,不论是喜是悲是怨是怒,全都是这样一副冷漠疏离的神情,若非提及淑妃,他怕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你似乎很想激怒我?”容晔将剑向里推了两分,“我不喜欢旁人同我玩笑,卫公子最好记在心里。”
      卫锷感觉自己只要说话声音大些,那锐利的剑锋就好像要割破他的细皮嫩肉,“殿下息怒啊,淑妃娘娘的忌日里可不兴动刀动枪的。况且殿下十四年隐忍,若为我自毁长城,可是得不偿失了。”
      容晔呼吸一顿:“什么隐忍?什么自毁长城?”
      “殿下去年就随军去通州剿匪,上个月才回京,又请旨去岳州督促换防,若说无所图,怕是无人会相信吧。”
      四目相对,两厢静默。
      最后是容晔先行收剑,说道:“生而知之,一身恶骨,传言却也有几分可信之处。”
      “今日我说的话,来日还会有许多人会在殿下心头来插这一刀。殿下……来日方长。”
      时光回溯,日月轮转,这,也是七年之前的事了。想来当初他没被一剑杀了,还是要感念淑妃娘娘恩德。故而自那年起,每年三月十八,他都会避开耳目,到长园祭拜。
      容晔若是在京,他们也偶尔能见上一面。不过自从三年前陛下封了四王,容晔基本都在军中,很少回京。
      去岁加冠,在皇帝跟前,容晔拉上刘太卜上了道折子,说自己“星象不利”,不宜成婚,反正有豳王的例子,不难搪塞悠悠之口。
      回程时,卫锷靠在车壁上想,容晔不纳妃,许是为着淑妃故事?
      事过境迁,许多旧情也不能考。但几次旁敲侧击地探问卫深,祖父的反应和语焉不详,卫锷不难猜出:这位淑妃娘娘的过去,乃至陶将军一门的过去,都并不寻常。
      突然,马车车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随即停了下来。卫锷不悦地问:“怎么回事?”
      “公子,有人堵路,小的去看看。”虚明喊了一声,便跳了下去。
      卫锷依稀听见有人在争执着什么,掀了帘子举目望去,正见着有几辆马车停在前头,其中一辆仿佛带着“卫府”的字样儿,心头便陡然一沉——是珞娘?或是珊娘?
      可这并不是从留园回卫府的路,马车怎么会走到这里?
      不一会儿就看见虚明回来,在窗口低声说道:“公子,是二娘子和裴家、沈家两位娘子的车驾在前头。小的悄悄问了三娘子的侍女,说是花宴之后,各家娘子打道回府。二娘子发现掉了块鸳鸯佩,有相熟的娘子瞧见在裴家娘子身上,便让车夫追。如今娘子们争执起来,堵在路上,小的看着不大成体统。”
      如此明目张胆不动脑子的栽赃陷害……卫锷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冷笑道:“平白叫人看笑话,珊娘胡闹也该有个章法。罢了,珞娘怎么不在她身边提点着?”
      “三娘子在后头看着,也急得跟什么似的。二娘子的脾气公子是知道的,她怎会听……”
      卫锷想了一想:“罢了。你去替我给珊娘带个话儿……等等,你说裴家娘子?可是……”
      虚明抢着答道:“就是吏部侍郎裴家的九娘子。”
      可巧,得来全不费工夫。二哥,要怪就怪你没有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妹妹吧。
      卫锷思量一番,小声道:“不必去前头了。我记着裴府就在附近,你去他家门前,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听清楚了么?”
      “小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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