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殇》liancheng

4、肆

　　武林盟主燕返，文武双全侠义心肠，已坐镇此位十年之久。
　　这个位子固然被武林人士心向往之，但换了谁来坐，都不是如看上去那般风光堂皇。
　　燕返掌势这十年间，其一无过错，其二将一些散兵游勇收纳进名门正派，已算是无量功德。
　　而近年江湖上日益太平，琉璃山庄灭门惨案自然引起轩然大波，成了重中之重。
　　琉璃山庄的柳缮老爷子早在不惑之年已金盆洗手退出江湖，此后专心经商，故而独女大亲之日也并未邀请江湖上的旧友，首先一遭，嫌疑最大的新婿断了线索，这个人飘飘忽忽的就出现在琉璃山庄，如一抹没有形体的影子。
　　燕返高坐议事堂的主位，两侧在座之人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咳嗽一声江湖也要抖三抖的人物，此刻这些人安静的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因为燕返在慢慢的细细的讲述来龙去脉。
　　所谓来龙去脉，也不比谁多知道一点点，却因为他的身份与地位，讲出口的自然会被视作事实，所以他讲的也不多。
　　玉重宴有幸在座，与一班年纪可以做他叔父爷爷辈的老人共襄盛举。
　　这倒不是幸灾乐祸，只是此次与会阵容之大，已经五年未见。
　　他明明是无聊到恨不得昏睡过去，偏生还要装出一副谦虚受教的模样，实在虚伪无聊至极。想到此事白轻御那个家伙可能正歪在床上啃鸡腿，他就郁闷的不行，我他妈的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出席这么无聊的事？为了我的名誉、地位、风评，还是……
　　“玉少侠，你意下如何？”
　　冷不防被点名，玉重宴依旧是眉头深锁的苦思模样，“晚辈觉得……可以从仅余的几具尸体上下手，端详是何种武器。”随口说出一段，玉重宴暗自祈祷和问题相去不远。
　　点名的衡山派掌门姜平满意的点点头，“所言极是，我们不可放过任何细微的线索。”
　　一群人又接二连三的夸奖玉重宴之聪明伶俐，接着七嘴八舌讨论其他可能，就是没有一个人去提“柳缮的女婿”，因为一旦提起很可能别人顺坡下驴就把找人的苦差事推过来，谁去出这个头？
　　在座之人讨论的热火朝天，燕返轻轻咳嗽一声，顿时静的连根绣花针掉进棉堆里也能听见。
　　“以我之见，当务之急还是找到柳老爷子的女婿。如果不是这场亲事，或许这场惨剧就不会发生。”燕返扫视众人神色，接着道：“并不是我怀疑这位年轻人的品行，只是他应该比我们知道的都多，他才是关键。”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出声。现在都等着燕返点到谁，谁就去做找人的倒霉鬼。
　　玉重宴忽然想笑，他想拍着白轻御的肩膀说，恭喜你出名了，现在可比我重要啦。
　　当然他更希望的是永远、活着在水落石出之前没有人知道他就是琉璃山庄的女婿，因为这个后果，这个身份所带来的非议与揣测，他承担不起。
　　“报老爷子，有人——”一个家丁神色慌张的闯进来，身后遥遥跟着一人，再往后几丈是大群阻拦不及的家丁。那人足尖一点，身形一晃，已跟在通报的家丁身后一臂之远。
　　燕返不耐烦地挥挥手，“我知道了。”
　　那家丁讪讪地回身，猛然看见硬闯之人就跟在自己身后，吓的惊呼一声。
　　那人笑嘻嘻的对燕返拱手行礼，“晚辈有要事禀报盟主，迟了浪费耽搁大家的时间。”
　　玉重宴怒气冲天就要起身，却被身旁的姜平一把扣在脉搏之上，以传音入密之法道：“此人正邪不辨，你要就此同流合污？”
　　玉重宴倒不是被吓到，只是苦于要穴被制，有力也使不得。
　　燕返面目改色，道：“后生可畏，你身手不错，假以时日，必是一流高手。”
　　闯入者一身白衣，清瘦如竹，相貌平平，倒有一双幽黑晶亮的眸子，“谢盟主夸奖。”
　　燕返碍于身份不好发作，自然有人愿意出这个头，点苍掌门方舟扬霍然起身，怒道：“何方小贼，如此放肆！”
　　白衣人双手负于身后，黑幽幽地眼眸扫视众人，“在下白轻御。”
　　没听说过——大多数人都是如此想，有几位觉得耳熟，却一时也想不起什么。
　　白轻御很快又道：“是柳缮老爷子的女婿，柳嫣的夫君。”
　　顿时嘈杂声四起。
　　燕返有趣的眯起眼睛，玉重宴在心里破口大骂，丫脑袋让驴踢了啊！
　　白轻御泰然处之，唇角上勾，一双极好看的黑眼睛微微弯起来，“琉璃山庄一事，我自是脱不了干系，而今可说百口莫辩。”他挥挥衣袖，一派闲适，“所以，我定要一力担起此事，若盟会能给予帮助，自是感激不尽。若不然……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
　　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抛开他究竟是否真的琉璃山庄女婿不说，至少保全了性命——人心所向素来难保一致，对待同一件事不同人也有不同的看法，白轻御此人可杀可留，任燕返手眼通天，也不是一句话就可以杀掉，他如果不想落人口舌，至少要先留下活口——完整的、安全的活口。
　　玉重宴关心则乱，只想着白轻御不出头是最安全，却没从大局入手考虑——且不论其他，就这件事上，他承认白轻御确实比他聪明，虽然，也是相对危险。
　　燕返问道：“那，白公子，你又如何证明你的身份？”
　　白轻御自怀里掏出一枚长约三寸宽约两寸的椭圆形物事，色泽如古旧沉木，正面流云飞瀑，似有江海山川之壮阔，背面花纹诡异，细看才知竟是鬼面，“岳父嘱咐说出示此令牌，燕盟主便晓得了。”
　　一人接过白轻御的令牌，触手一瞬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沉重，敛了惊讶神色，恭敬的交予燕返。
　　燕返抚摸过令牌上的流云纹路，心下还是有几分震惊的，这是柳缮行走江湖时最大的收获之一——无赦令。凡持有此令牌者，只要不违背江湖信条，可任下一令，武林盟会的门派，必当全力协助！因兹事体大，当初也只做了三面，“天赦令”主钱财，只要不用于jianyin掳掠，尽可享受荣华富贵；“地赦令”作用是寻找，找物找人，只要还留在世上一丝线索，必然要被翻个底儿朝天；“鬼神令”主杀，被鬼神令追上的人，自然也必是有罪的人物，若没有一流的功夫，只怕稍一露面便身首异处。
　　正因为无赦令之一呼百应无所不能，所以燕返手中的也不过只有一枚“地赦令”。出家人清心寡欲，少林方丈明远收藏的是“天赦令”。江湖谣传“鬼神令”不过是幌子，唯一知道这面令牌存在并活在世上的燕返也一直未将这面令牌的事情说得更多，今日乍一见到，自是震惊不已。
　　燕返平静的将令牌掷了出去，白轻御抬手接过，又塞回怀里，这一来一回委实太快，出了燕返，谁也不知道这飞来飞去的东西就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宝物。
　　燕返又道：“如果我说，趁火打劫也可能会得到这个呢？”
　　白轻御答非所问，“听岳父说，他老人家年轻时和盟主您曾是过命的交情。”
　　燕返点头，“所以我不会让我的兄弟含恨九泉，也不会让不相干的人得到他的东西。”
　　白轻御忽而又一拱手，道：“晚辈恳请近一步说话。”
　　燕返思忖道：“好，你过来吧。”他大大咧咧的坐在主位之上，料想白轻御也不敢怎样。
　　白轻御脚步很轻，走到燕返身前两步之处，笑嘻嘻地看着燕返不说话。
　　燕返看看左右坐得最近的约莫也有一丈一句，遂道：“你有话便说罢。”
　　白轻御微微弯了腰，他压低了声音，“燕盟主，晚辈如果有必杀之志，您已经死了。”
　　燕返瞪大了眼睛。片刻之后他开怀大笑，“来人，为白公子安排住处。”
　　一群人对他的转变颇为惊奇，燕返只是笑着吩咐，“柳缮不在了，此后白轻御便是我的女婿，我的儿子！”
　　白轻御喜气洋洋。
　　洋洋得意。
　　意气风发。
　　玉重宴目瞪口呆。
　　呆若木鸡。
　　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