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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六十七章 ...


  •   秦紫仪所料不错,他出城不久,陆铮鸣的传书便到了成春手上,要不计一切代价保秦紫仪平安。

      成春尚不知城内发生了何事,只觉头大如斗,公子进的是敌营,虚称数十万实则十数万的反军大营,即便是十数万,他们这千人的队伍遇上也是鸡蛋碰石头,又如何保下秦紫仪。

      只好眼睁睁看着秦紫仪孤身而入,成春亲自潜伏周围,打探消息。

      却不想遇到反军后撤,差点暴露,只好撤退得远一些。

      这一番折腾,饭都来不及热,众人生啃着冷馒头,成春极目远眺,那一袭染血的白衣终于闯入视线。

      只后面跟着的尾巴不好解决,成春命人缀在后面跟着,正思忖如何与公子接上头,便看到秦紫仪骑着马往密林中去了。

      这下是正中下怀,成春还苦于无掩护之处,难以将跟来的反军一网打尽。

      秦紫仪体力已至极限,呼吸间肺腑之中充盈血腥之气,然而目下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他竭力咽下涌上的血气。

      然而,他的极限便在此处,心中叹息了一声,他身上白衣虽不整洁,但不过是染了血。

      秦紫仪在马上晃了一晃,便十分干脆地滚落马下。幸而他跌落的这处灌木丛生,生长了许多蔓草,交织铺垫在秦紫仪身下,减少了许多伤害。

      他索性就地滚了一周,藏身一树高大的乔木之后。他知必有追兵在后,然而实在无力再支撑,也无余力将楚灵修一起拉下马,只能先尽量保住自己。

      那马儿也十分灵性,见主人跌到地上也刹住马蹄,驮着背上的人哒哒走过去。

      秦紫仪苦笑一声,他原想马匹可以驮着楚灵修向前走,吸引追兵的注意,却不想这马忠心耿耿,竟然为他停驻脚步,而那匹原先拴在后面的马儿见状竟也停下来。

      秦紫仪只得将身体蜷缩起来,右手紧紧握住雪刀,他右肩受伤已久,如今已好似感受不到疼痛,越是这样,创伤应当越严重。方才在地上滚了一遭,右肩的创口已被箭簇贯穿,那一点腥铁甚至戳到了秦紫仪含在胸口的下颌。

      他喘息得厉害,却不得不屏息凝神,观察周遭的动静。方才在敌营与虞观澜博弈,那番镇定不过是强装出来的,他孤身一人,与经历过无数战场厮杀的浩荡敌军为敌,楚灵修的血还有他自己的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还要挟持那样一个大活人,心脏几乎要从胸腔蹦出来。

      那时竭力忍着,终于到现在,秦紫仪只觉呼出来的气息带血,几乎吸不进来气,右手僵直,手指连蜷一下都十分费劲。

      在他听来,自己艰涩的呼吸声都大得要失真,就那样失了片刻的神,才注意到有浅浅的脚步声,踏折草茎的枯折声沙沙的。

      秦紫仪勉力撑着地面,蹭了一手草汁与泥土,倚靠在树干上。他衣衫单薄,那乔木上了年月,树皮枯朽粗糙。

      到了这一步田地,他放下了执刀的手,来人无非是追兵或者陆铮鸣留在城外的人。倘若是追兵,想必人数众多,他势单力薄,又不通武艺,也只有坐以待毙;倘若是陆铮鸣的人,那刀更是无用。

      既然想开了,秦紫仪想这或许是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刻,他好像高估了自己,这事交给陆铮鸣来办一定是游刃有余的吧。那个人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想必也是信手拈来。

      他生而孱弱,如今能行走在人世间,多亏了父母亲人的精心照料,然而,终究是一介无能之辈,连报仇这样的事做来也如此虎头蛇尾。

      秦紫仪的目光落在手边那柄雪刀上,他怔了片刻的神,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又捡回来,颤颤巍巍地举起。

      方才,他那样对待楚灵修,想必被捉了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想到此,秦紫仪颤抖着手指将刀尖对准了脖颈,他并非是畏惧死亡,只是力竭与伤重之下,手指便止不住地颤抖。

      那刀尖轻轻抵住细白的皮肉,划出一点浅浅的血痕。

      同时,一只手穿枝拂叶,拨开灌草,现出了真容。

      秦紫仪也瞧见了来人,他在心底叹息了一声,终究是时运不济,刀子便要落下。

      那来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秦紫仪的一截细腕,用力之大,整个人几乎是扑过来的。

      与此同时,那人的另一只手也手起刀落,果断割断了同来之人的咽喉。

      秦紫仪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望着来人。他这才认清,眼前这个人是之前曾在营帐中为自己说项的一位将军,与楚灵修似有不和。然而不知来人打得甚么主意,秦紫仪被他辖制,只能以静制动。

      “莫怕,我与那姓陆的是旧识。”

      来者正是李黛,她方才见秦紫仪险些自裁,唬了一跳。此人有秦门遗风,骨头硬得可怕。李黛摩挲了一下掌中皓腕,简直匪夷所思,这样一具细弱的身躯如何挟持了武功高强的楚灵修,还硬生生逃出大营,令虞观澜只能吹胡子瞪眼命人来追。

      可惜,若是有些功夫傍身,想必也不会如此轻易被她追上。

      李黛害怕秦紫仪再要自绝,便率先抛出与自己的底细,令他安下心来。

      “虽不知你为何与他失散,落到了楚灵修手上,此时那姓陆的想必急得要发疯了。本来我也预备今晚把你劫出来,送回兰陵去,却不想你竟这么有谋算,连世子也敢劫。如今,便可出了包围圈,往安全之地去了,东、南两方皆已被端王掌控,为今之计,只能往西或者往北走,你有什么打算?”

      秦紫仪细看了这铜面人几眼,不知为何,这人说起姓陆的这三个字,总带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李黛不知他敏锐若斯,见秦紫仪沉默不语,便道:“我若有害你之心,不必杀了同僚,你如今境况,一个人实在难以支撑。”

      秦紫仪终于开口道:“我信你。”此人潜伏敌营,竟做到了将军之位,可见是端王心腹。然而端王谋逆之前却没有丝毫风声传出,可见此人并不为皇家做事。他又说与陆铮鸣乃是旧识,恐怕眼前之人的身世与陆铮鸣有些类似。

      秦紫仪声音低弱,“你不必管我,将他带回去复命罢。”他勉力抬起手指,向着不远处楚灵修的方向指了一指。

      李黛铜面之下黛眉一挑,“你可知楚灵修乃是端王独子?况且,他这次虽然犯了蠢,以后却必然视你如寇仇,这是放虎归山。”

      秦紫仪摇了摇头,“远的不说,只说兰陵城,能否承受端王一怒?”

      李黛一怔,独子不明不白死在兰陵,端王之怒想必会血流漂橹,恐怕倾兰陵一城也不能平息。朝廷可以不顾及兰陵,他们却不能。

      “是我想窄了。”李黛叹了一声,“倘若你的目的只是逃出反军的包围圈,这动静委实大了点。”

      秦紫仪未置可否,“他伤得不轻,再晚回去恐有性命之忧。”

      李黛知秦紫仪必还有更深的目的,他既不乐意说,那自己也不必再自讨没趣往下去问。

      只是,李黛目含忧虑地望向秦紫仪,眼前这人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叫血浸出灼灼艳色,两厢对比之下,竟有种妖异的美丽。

      “你如今的境况,恐怕比楚灵修也强不到哪里去。来追你的人不独我一个,我若将楚灵修带回去了,他们必不再投鼠忌器,定会在附近大肆搜捕,你可想好如何躲避了?”

      这番动静不小,必会引起成春注意,只是如何让他发现自己却是个问题。眼前之人虽说是陆铮鸣旧识,方才的举动也说明此人身在敌营却并不忠于反王,然而是否是朋友却还值得商榷。

      秦紫仪自不会将陆铮鸣在城外还留有后手的消息透露于他,“你若不准备将我一起捉回去,还是想想如何向虞观澜复命罢。”

      李黛由此知他还有后招,也知道自己再忧虑也没有办法,毕竟自己一个敌将短时间也无法取信于秦紫仪,便只好向那驮着楚灵修的马匹走去。

      那马必是要留给秦紫仪的,李黛只好捏着鼻子将楚灵修扛到自己马上。

      临去之前,李黛回首分明想说些甚么,然而见那少年并未注视自己,反而仰靠在葳蕤林间,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此人貌柔心壮,绝非善与之辈,即便如此,对那满身狼狈却仍然拥有惊世殊色的少年,她竟也生不出忌惮,反而心有怜意。

      怪不得陆铮鸣爱他爱到疯魔,也怪不得楚灵修因他沦落至此。

      连李黛都不忍那少年离开自己的视线,想再多看几眼,然而她再如何磨蹭,终于还是越走越远,消失于林间了。

      秦紫仪感到些微的冷,那是失血过多带来的寒冷,便是将身上的衣物紧了又紧仍然无济于事。

      此生从未如此狼狈,他虽算不上什么君子,到底也是累代世家,公子出身,却要身冒奇险,行刺客间事。

      指间血迹干涸,掉下粉末一样的血痂,发深发褐。秦紫仪怔怔盯着,一日杀伤两人,于他一个连蚂蚁也不曾碾死的人来说,刺激到有些离谱。

      情知此处暴露给那李将军,委实不安全,秦紫仪却没有力气再寻他处藏身。便是他有些行走的气力,深夜在这林间迷路,也不是甚么好事。

      唯有以静制动,寄希望陆铮鸣留在城外的人手能早点找到他。

      幸而秦紫仪并未等待多久,便被成春派遣的斥候发现。

      同时,成春也发现了李黛驮着一个血人从林间出来。他素来谨慎,虽只看见了两个人,却不敢托大。那铜面人被陆铮鸣当作是劲敌,必然有过人之处。

      因此,只派人尾随他们,并未打草惊蛇。

      及至听到秦紫仪的消息,心知必以公子为重,便赶去秦紫仪处。

      一见之下,成春脸色并不比秦紫仪好多少,公子伤得如此重,恐怕难以向将军交待,便连忙吩咐手下来替秦紫仪清创疗伤。

      秦紫仪看到成春,悬着的心放下来泰半,又听到成春问及那带着伤者的铜面人,便向他说了自己劫持楚灵修之事。

      “不必去管,放他二人离去便是,倘遇其他追兵,避其锋芒,万不要暴露。”

      成春闻言大惊,“那血淋淋的人便是逆王世子?!那铜面人更是狡诈善战,既然此二人落单,正是斩草除根的好时机!”

      未等成春吩咐,秦紫仪便制止了他,“若是结果了楚灵修便可解兰陵之困,我方才在林间何不就杀了他?他伤着,比死了好。”

      对着成春,秦紫仪便有了解释的耐心,“楚灵修乃是逆王独子,又未留下一子半女,杀了他,逆王便要断子绝孙,便是打下天下,又与谁继承?届时,兰陵作为楚灵修命陨之地,如何能承受逆王的倾力报复?”

      成春悚然,幸亏自己并未冲动行事,他与李黛同个反应,知道自己是想窄了。

      “只是公子,您折腾这一遭,受这大罪。便是拼着我等性命,将您送出反军的包围,我等也心甘情愿,总好过您伤身至此,置将军于何地呢?”

      只怕即便拼尽尔等性命,恐怕也难以突出重围,虽然这样想,秦紫仪却未说出口,反而道:“楚灵修伤重,虞观澜等人心思便不会放在全力攻城上,反而焦头烂额于救治楚灵修,这便给兰陵留下了喘息之机。不过,等到楚灵修性命无虞,兰陵必将承受反军更为猛烈的报复。”

      “我便要趁这个机会,北上去求一线生机。”

      此时成春心中还有些不以为意,便是奉帅全力转圜、便是一整个南壁陷落,皇帝都未曾派遣援军,秦紫仪又能有甚么办法。只是他知道,公子乃是将军逆鳞,旁人触之则死。

      万里被陆铮鸣派去护卫秦紫仪,与秦紫仪朝夕相处,更是共历过几件大事,生出了感情。

      成春却颇有微词,将军神武,智勇双全,武力更是当世无双,乃真英雄,却难过美人关,有了秦紫仪这一处破绽。

      秦紫仪仿佛不察,有人试探他肩胛的伤处,他才觉出钻心的疼痛来,拧着眉头,冷汗淋漓。

      那箭贯穿他肩胛,不仅伤了皮肉,更碎裂了肩骨,看起来伤处只有一点,实则十分严重。

      “公子这处伤已经为箭簇贯穿,恐怕还不能立时将箭取出来。此处无止血麻醉之物,取箭之痛尚可忍耐,稍有不慎,便血流不止,公子素又体弱,恐会危及性命。只是若不取箭,伤处感染,同样有性命之忧。而且……”

      那人睇了一眼秦紫仪那只纤纤右手,低声道,“肩骨碎裂,便是伤愈,日常行止或有妨碍。”他话说得委婉,但有耳朵的都听出来那是什么意思,便是伤好了,那右手恐怕也……

      秦紫仪目睫一垂,“我必北上,更无余裕取箭,劳烦替我斩去箭首及尾羽,包扎伤口。”

      此人大惊失色,“公子,便是立时医治,于生活也有妨碍,更遑论您如此处理,恐怕连物都提不得!”

      秦紫仪却神情淡漠,仿佛讨论的不是自己的手臂,他未理会此人的大惊小怪,反而问成春,“若你北上遥京,几日可达?”

      虽然成春牵挂秦紫仪的伤势,公子有问,他却不得不答,“西北狼牙岭崎岖难行,但走过之后,可一马平川,全力而行,须得五日。”

      “若自山西发兵,几日大军可抵?”

      “粮草备齐,或需半月;兵行神速,只需十日。”

      秦紫仪点头,“好,你与陆铮鸣传信,十五日后,山西守将何应惭必携军而至,请他死守兰陵十五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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