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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六回 冰玉云外生 小忆南风乱 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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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外忙将被褥盖好,收拾心神,屋内竟已经冷透了。
取柴生火,才发觉连日来使用不息,木柴所剩无几,若不趁早补足,只怕撑不过今晚。只是,云外些微犹豫,瞥了眼床上,若他迷糊间发狂,可如何是好?
两相权衡间,云外熬了稀粥,多少喂了一些,又将屋内烘暖,轻手轻脚,却才出门去,便转回屋将明火熄灭,趴在其人身旁轻道,“乖乖的,若呆会儿醒来,不要乱动,我半个时辰内一定回来!”仔细思量,并无漏忘,才又出了门,辨了方位,往树林茂密处钻去。
雪停冷,压枝重,虚道难行!
云外深一脚浅一脚,东奔西走,将枯枝拢成一堆,又找了老藤绑牢,原路拖回。在雁山时,落叶飞花,酷暑寒冬,并无知觉,自然也不曾为了取暖,储备干柴。然见过山寺僧人自给自足,便是如此绑捆,今时也是学样。云外急急地走,身后柴高压顶,远远看见,只有一堆枯柴移动,竟将人隐去。这彻冷的天,鞋袜早已湿透,双足麻木无知觉,却周身汗湿,额发贴面,衣衫凌乱,不剩半分平日从容。
衣摆重,脚步沉,视线摇摆,物影成双。云外心中纳闷,也曾偶尔相助老僧,搬运过数倍高重于此的物品,从不觉为难,为何如今这样小件,倒觉吃力了?却忘记连日疲于照料,又饮食不继,再加上适才拼命劳作,一时体虚,昏昏噩噩间,只听得“喀嚓”一声,暗道不好,脚下一空,继而刺痛扎骨,感知水没及腰肢,身子滑了下去。
摊开双手扶住冰面,呼了一气,居然双足踩实,应是潭塘之类,天冻结冰,上掩白雪,来时匆匆而过,竟未坍塌,说不好是否踩出裂痕,只怕回时柴重拖行,到底支撑不住,掉了下去。
旷野山林,云外不期谁人来救,也无力呼喊,又心心念念牵挂着那人,便扒开积雪,直见冰层,再估摸近树木方位,破冰至岸,一步一挪,终自救成功,却筋疲力尽,动弹不得,且寒风啸啸,云外只道身化为冰,与雪同在。
好困!
云外脸颊埋在雪中,微微气滞,终不能在这里昏睡过去,丢了性命,勉力翻身,四仰八叉,眺望天远,碧空无云,在雁山见到的,也有过同样风景!苍衣师傅,云外绝不致半途而废,毁你心血。
风起枝动,积雪掉落,吧嗒摔在云外脸上,竟连摇头的力气也不剩了!耳际传来沙沙响声,云外知道,只有将虚雪踩实时,才发出这样的声音。这样大冷的天,这样危险的荒野,野兽么?步伐稳健,急促却不凌乱,似乎往这边来了,嗯,开始奔跑起来,足音经地皮传来,分外清明,连心跳也鼓噪起来,耳膜突突跃动。
身子被托起,拥入怀内,眼前一亮,一张脸映入眼帘,模模糊糊,嘴唇一开一合,是在说话么,为何听不到?或许是跑急了,是在粗喘换息吧?
啊!好温暖!
云外闭目细细感知!
温暖确实自背部沁来,传去四肢百骸,使得血脉涌动,通身舒畅,体轻如羽,浮沉随风。曾听苍衣道,有南国四季如春,花开不败,居其间者,身怀异能,不食烟火,可御风而行,自由自在,那是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圣地,尽管从不曾听说谁人去过。
只是,为何会闪过这个片段?
云外缓缓睁开双眸,撞见两只茶色的眼珠,闪过惊诧,继而慌乱,渐又远去,仍只一臂距离,低头一看,仅剩中衣,又有双手扶住两肩,固定身体,背后一簇篝火,火光摇曳,三壁幽暗,有风自右侧来,原来身处洞窟,又仔细打量前面,见是一介后生,长得精神,离火虽远,却灼得面上似要滴出血来。
承蒙照顾,累他辛苦,欲开口道谢,却喉头痒痒,呜啊呜啊,语不成声。
那人缩回手去,急急摇头,“姑娘莫恼,我并非要轻薄你,只是…咦,你可以自力坐住了?”
云外咳嗽几下,终能出声,“多谢你救了我…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那人一怔,瞧得痴呆,垂头道,“我叫商天宝,你不要这样客气,只是凑巧撞上了,而且,出手救你的是十四…”
“十四?”云外见洞中别无他人,瞥了眼外头,阳光明媚,心念一动,似乎忘了甚么。
“我与他一起出来办事,事情紧急,他先行离去,教我留下来照顾你,说若你醒来,便无大碍,”商天宝尊崇语气,自豪满满,“早上我只顾赶路,大远便听十四说有人,原以为是蛮夷苗匪,倒教我吓了一跳。”停顿微腆,搔头憨道,“苗匪使毒奸诈,我吃了多次亏,竟变成惊弓之鸟了。十四让我呆在这里,自己出去查探,没想到抱回一个小姑娘,浑身僵硬,面黑唇紫,还以为已经…嗯哼,你碰上十四,真是好运,原本冻僵不能迅热,应搓揉使筋骨活动,以体温使血脉畅通,只是男女有别,你幸又得救早,十四便少添柴不使火烈,再教我隔在中间,慢慢将寒气消去,待你差不多缓过来,再换你到中间,现下你的性命总算捡了回来。真是多亏了十四…”
“不知几时可见恩人,容我当面致谢?”
“去木剌…”忽正色道,“姑娘言重,既能得救,便是命不当绝,你不必放在心上。”又微有遗憾,“虽不知姑娘为何到了这里,只是前方危险重重,还是不要深入为上。”
“……”云外并不答话,垂头沉思。
“如今大雪封路,也不必急于一时,我们在东面树林中造有木屋,里面柴米备有十日用份,你可过去暂住,待雪化后…”
话还未完,云外腾起身来,往外冲去。
商天宝瞠目结舌,体力恢复真快,亏十四嘱咐,初醒无力,需好好照料。咦?不对,这样快的身法,便是以书和轻功,也比之不过,她、她竟是会武的?这下子,事情大发了!
若来者不善,木剌危矣!商天宝不敢停留,跟了出去,所幸雪上留痕,可循印而走,只见前面白衣翻飞,日间阳光照耀,一圈金环笼罩,翩翩仙子般,融于雪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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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外记起来了,全力奔东而去,陌生的环境,从未见过的景象,却认定了方向,便是那片树林,绝不会错,在那里面,有人在等待着。
近了,更近了,云外稍稍安心,转过巨岩,小屋赫然在目,却门扉洞开。霎时一颗心提到嗓眼上,怎么回事?自己出来时,仔细将门带上,绝不会被风吹开,莫非有人来过了?屋内有伤患,再不济也将门关上,歹人?或者难不成猛兽闯入?
商天宝起先跟得小心翼翼,后来见云外光明正大,并无躲藏之意,也就放心奔跑,脚程也快了许多,只是仍旧落后,待接近小屋时,云外身形缓下,摇摇欲坠,至小屋门前,竟跪倒在地,并无晕厥,似乎在…
抱人?
真的是抱人!
且抱的是一个…
商天宝大吃一惊,忙稳住身形,边喘粗气,边跪下身去,将那具冰冷身躯抱起,向小屋迈步,却觉一滞,竟是被扯住了。原来云外脱力,站不起身,却单手又紧紧握住所抱之人。
“知你心忧,更要早些将他搬回屋内~”
“哦!”云外答应着,脸上憋得通红,却手下仍不放松。仔细一看,竟是这个昏迷不知多久,满身伤痕,现下僵紫之人,紧紧拽住云外。
“……”商天宝咕哝一句,心里微是些不快,退回来蹲下,让云外依伏其背上,勉勉强强,磕磕碰碰,总算入屋,将他安置床上,盖好棉被,云外坐在一旁,手指被捏得泛白,浑不自知,只一脸慌乱,望着那人。商天宝心中横亘有刺,这样大的人,怎会躺到雪地上去,一个是这样,两个还是这样,不过这二人…很像,姊弟?或者是…
无暇多问,商天宝引燃火种,将柴火烧旺,这冷冷飕飕的小屋,总算有了人气。
云外仅着中衣,适才狂奔,出汗淋漓,待静下来,粘湿寒冷,坐在床沿瑟瑟发抖,商天宝叹了一气,脱下外袍,披在云外肩头,又见床上之人,周身发紫,毫无生气,若非拽着云外不放,当真以为是亡者。门外积雪躺出一个人形,究竟要躺多久,才能到这个地步。
只他如此重症,适才救助云外偏方,已不再适用,忆及十四交待,确实还有一法,只是…商天宝犹豫间,瞅见云外担忧神色,心中一软,也顾不得避嫌,掀开被角。
云外忙将被角掖住,不解问道,“你做甚么?”
“他浑身冰冷,显是寒毒入侵,强用明火温热,极是危险,唯有用体温化解,才不致落下病根!”商天宝没好气说道,至此才知觉那不快根源所在。
“噢!”云外心怀感激,钻入被内,与他抱作一团,如揣冰入怀,寒潮阵阵,身子发冷,牙关也禁不住打颤。
商天宝见她毫无犹豫,心也沉了下去。
“你们是夫妻么?”事实显而易见,若非如此,未婚女子,怎能去抱身无寸缕男子,却商天宝不死心追问。
“……”云外伤神多日,疲惫不堪,一经沾枕,即有睡意袭来,却身子委实太冷,极是不适,迷迷糊糊,只闻耳侧轰隆作响,仿佛提及‘父亲之类’,便含糊更正,“不是父亲,我是云外,弟弟叫…冰玉~”
商天宝不期得了喜讯,原来只是姊弟,心底欢欣,不可言喻,便连身子,也要跳将起来,却这木屋狭小,只能来回踱步,又去灶下添柴,得见木柴不足,思忖若不备妥,只怕熬不过今夜,是该趁着天光尚早,有备无患,既打定主意,轻手轻脚,将门打开,外面一片白银世界,美丽纯洁,商天宝竟有流泪的冲动,又觉得好笑,快二十岁了,倒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是这样善感一面,若被长青他们知道,当真要笑破肚皮。
商天宝将门掩好,不教冷风进入,呆呆望着那人形冰坑,暗暗下了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