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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六回 冰玉云外生 小忆南风乱 其一 ...

  •   长风漠漠向秋晚,

      浮草瑟瑟望春姗。

      欲问空蝉几多寒,

      吹雪揽尽天下川。

      至正十九年腊月初八,天寒地冻,万物肃杀。昨起一夜飘雪,积厚一尺有余,今晨世间银素,屋檐冰棱垂挂,云外自窗内望去,恰日出云外,金针万点,光耀闪亮,普照天下,相较百岗尖出日,跃海而起,又别有一番韵味。

      不知苍衣师傅可好?仔细算了时日,离开雁荡已有半月,数日前曾寄祈安符一封,凝聚灵力,固形成鸟,企盼能助苍衣一臂之力,却石沉大海,尚无返事。云外思忖,到底自视过高,如此般精细咒术,本就并非朝夕可成,便是苍衣师傅也不熟用,况且云外只是初试。只怕咒力不足,早已消亡半路,散落无影,只是云外隐隐不安,总想要做些甚么,才能平静。那一日,出山那日,究竟发生了甚么?纵使想的头痛欲裂,仍不得结论。

      封山大法乃是将大地之灵气诱导聚集,辅以施法者真气,使二者合一,守护一方,虽因地气上涌,会致一瞬地动山摇,却那轮冲击波并非封山大法这样简单,彼时云外急急回转,却被拒入,此为成功封山,亦表明苍衣无恙,却不知为何,那不安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如今之计,只有尽快寻到十二子,问其意愿,成与不成,但求一个结果。只可惜除却玄衣在杭定居,其余各子均不知去向。又离山仓促,竟未询苍衣那十二子相貌特征,须知苍茫人海,不知音容,岂不比大海捞针难上十成?

      然雁山回不得,惟有请教玄衣子。云外曾听苍衣子提及,玄衣子以破对为趣,赏湖为乐,故建飞凤院于杭州凤凰山,邻西子而居。而云外不熟地理,本意直去杭州,却不想走错路,竟到了庆元(今宁波),只得自东而西,经宁海至余姚,却不曾想会盘桓于此三日,按眼下状况,或许更久。

      云外一路北上,遇民善者,皆劝云外回头,莫入乱世。云外讶异,相问何出此言?只因入目所见,百姓安居乐业,丰收富足,并不流徙困顿,苦难不已。经人解说,方有了概念,却非心得。

      元廷统治恶劣,官逼民反,反元第一人士台州黄岩方国珍,于至正八年十一月起义,十四年攻下台州,十五年攻下温州、庆元,其间大小战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然其人并无野望,无心逐鹿中原,其后数年坚守三州,保境安民,休养生息,轻徭薄赋,兴修水利,架筑桥梁,开设书院,故辖下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平定。然杭州为大周皇帝张士诚辖下,又至正十九年,朱元璋部将胡大海、李文忠攻下张士诚重镇诸暨州,安插兵马。故钱塘江以东,绍兴府以西,浦阳江以北,及到杭州湾,因各方均有染指,又相互牵制,反成势力真空。另,元军为平息江南叛乱,自湖广召集苗军,立主帅杨完者,该部烧杀抢劫,无恶不作,触犯众怒,元吏江南行省达识帖木儿才与张士诚联手除之,却逃脱残党,流窜入内,不时出外,杀人掠夺,□□妇人,烧毁家园。若是穿境而过,四兵交接处,必是危机重重。倘若北上,入天下豪杰角逐天下之重心,更是纷争。云外一介女流,何必以身犯险,自讨苦吃?

      云外长居温州雁荡深山,出外尽在三州内,所见皆好,故不识愁苦,再则身负要事,早无退路,只是一路北上西行。然渐近边界,少见人烟,多焚毁残迹,倒路白骨,渐有了实感。果真战乱,云外不愿撞上,起意绕道而行,却不想出了意外。

      居雁山时,云外曾将折翼燕雀、受伤野猪猛兽带回连云嶂,细心包扎,尽力照顾,直至伤愈,或是放飞,或是归林。便入俗世,遇人疾病,配药施治,也不曾袖手,此番亦不例外。

      日头渐起,映雪刺目,云外收回视线,转望床上,褥下之人,身形单薄,呼吸孱弱,若非仔细观察,竟不见起伏。又呜嗯一声,手自床沿垂挂,臂上伤痕累累,红肿丑陋,触目惊心。云外站起,只觉周身酸痛,竟坐着睡去一夜,醒来仍是瞢瞢,忘却身处何地。

      揉捏眉心,方才忆起,乃山林小屋,初时有铁锁守住,因事件紧急,便破门擅入。此屋外观虽小,却竹床被褥,锅炉碗筷,米粮柴水俱全。云外事急从宜,不告而取,安置伤患,如今已过三日,仍不见主人归来。

      轻轻扶手,见其上已结薄痂,当下安心不少,灼伤虽遍及手足后背,却并未伤及骨肉,以此进度,待痂落肤长,应不会落疤。只是再过些时日,疤落前全身巨痒,不知他能否挨过。可怜这样年纪,应是受了许多苦吧~

      半是怜惜,云外将其手放回褥下身侧,探摸其额,仍在发热,却不似前日烫手,正在慢慢好转。又半是茫然,性命珍贵,何故杀生?早听说苗军残虐,每过村桩,合村老小,皆困于密室,点火焚之,见人挣扎,惨叫呼嚎,哈哈狂笑,以此为乐,若有人逃出,便引毒物攻击,死状犹惨,故临近村民东徙者众,只是仍有守祖业者,不愿背井离乡弃故土。

      云外护理两日三夜,精心周到,昨夜疲极睡去,竟忘记以水润唇,伸手桌前,才知冰冷,又感知火塘灰烬,微有余温,吊壶中水应可用,待要转身取水,却手被握住,声音自背后响起,“不要丢下我!”

      这几日间,云外听了极多梦呓,或恐慌万状,或悲惨苦闷,却都是含浑,只这句最是清楚,莫非醒了?回头细看,那人闭目,才知又是梦呓。

      手被握得忒紧,只得坐下来,慢慢扳开手指,一个,两个,却第一根又合上,眼见是放不开了,索性任其握着,细细察看伤势。

      初见时其人仆地,发焦衣烂,身上水泡层起,又高烧不止,若放置不顾,一旦伤口糜烂,火毒入侵,便有性命之虞,凶险万分。为便于救治,云外剪其长发,褪其衣物,擦试干净后,便挑去水泡,因无药石可用,只得用干净棉布吸湿,过两时辰助其翻身,不教沾住被褥,又在屋内升火提温,却其额上又需冷巾降热。如此温凉得当,此方才能见效,云外不敢懈怠,日夜不休,虽累得头晕目眩,到底是成功了。

      云外心中微微喜悦,瞧那丑陋薄痂,也不似先前狰狞,不由轻轻回握。却那人吃痛般闷哼,面目皱起,甩开云外,翻滚扭动,张手顿足,随即哭嚷,仍是含糊不清,却教人听得明白,“我已一无所有,为何仍要取我性命?”双手前倾,似要挡住凶器,嘴中咒骂不休,牙齿咬得格格响,“忘恩负义,伪君子…”

      云外慌忙制止,因其后背创面较大,若胡乱搓擦,伤上加伤,且无药材,更是难治,再则现今积雪封路,何时出去,也无定数,决不能让其情绪失控,恶化伤情。

      只是不得用力过猛,又要封其双手行动,身体扭动,教云外急出一身汗,仍是顾头失尾。偏又不能指点昏睡穴,如此虽可使其平静,却血气滞缓,不利康复,总是得不偿失。

      那人挣扎间,渐是坐起,张牙舞爪,亢奋不已。云外以手围之,连被带人,困在怀里,那人原本抗拒,却忽地平静下来,埋面云外肩窝,贪婪深嗅,眉头舒展,又心满意足,温顺地唤了声,“娘!”

      云外只顾奋战,极力扯过被褥将其后背围上,不教肌肤暴露受冷,也未细听,便随口应了,“欸!”

      听闻回应,那人僵硬后背渐缓,呜咽着身子微颤,喃喃间带了鼻音,宛若孩童哭泣,伸出双臂抱住云外,“娘,我害怕,大家都丢下我,不要我了!”

      一声“娘”唤得云外猝不及防,心神动摇,多年来极力避开,以为不在意,以为不曾放在心上的事情,竟毫无预兆,以摧枯拉朽之势,呼啸冲垮堤坊,淹没云外心田,雾气升起,弥漫双眸,附其耳边细声道,“我不走,我绝不会丢下你,不会离开你!”

      也不知听见与否,那人顺着云外滑下,瘫在床上,缓缓平静下来。

      或许,这本就该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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