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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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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没听清。”虞啸卿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睛看着死啦死啦,也许他有上百种想象,只有这一种是他绝对没有预料到的。死啦死啦露出一丝苦笑,只是比哭都难看,可他依然平静地看着虞啸卿。
“师座,如果我们在四个小时内不能完成任务,接下来会怎样不好说。我只知道日军必定会寻找自己的缺口,发现这里并不难,只是时间问题。如果他们顺着两条绳子下到洞里,和山腰被赶下来的鬼子兵合一处,剩下这点儿人就是面饼里的馅儿,对于我们而言不仅是灾难而是屠杀。到时丢的不只有我们的小命,还要连累海团长他们陪葬。虞师早就三去其一,再削掉一半的话咱们里子面子丢的连裤衩都不剩了。如果……师座您也受了牵连,虞师就真的完了。”
死啦死啦的话句句切中要害,不算劝诫却比劝诫更有力量,虞啸卿像被蝎子蛰了似的身子不禁晃了晃。命运总愿意和人开出天大的玩笑,当初,虞啸卿豪情壮志的许给死啦死啦四个小时,那时那景还历历在目,却终成南柯一梦,让人每每想起,都会在扑天盖地的痛楚中仿佛又死过一次。
如今死啦死啦向虞啸卿要了四个小时,似乎成了一种莫大的讽刺。现在不是讨债的时候,我的团长也没个翻小肠算旧帐的习惯,看来到了最后悲情的又会是我们,可这有什么关系呢?想想山上的竹内和南野,再想想树堡内外腐朽发臭的袍泽,人在没有选择的时候更愿意把全部身心都交付于仇恨。
虞啸卿看着死啦死啦的眼神悲哀多于愤怒,他目不斜视地瞧着我的团长,却看不出结果,只能相望哑然。可必须要有个决定,虞啸卿慢慢地掏出怀表,金色盖子弹起的一瞬,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你给我听着,从现在开始,我会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四个小时之后就算不能按时赶回,那两根绳子也只会永远挂在。虞某人说话算话,我信你一定能全身而退,你能不能再信我一次?”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犹豫,但那种沉痛近乎于哀求。死啦死啦怔怔地看了他半天,才在嘴角绽出一丝苦笑,“师座,你何苦……”虞啸卿的目光深远地看着洞口被山风吹得不停摇摆的绳索,死啦死啦的眼神在火把的跳动里明明灭灭,我的心则被森冷的山风吹得凌乱不堪。
各怀心事,却都只为一件事,一件在心里扎了根又痛彻魂的事。虞啸卿淡淡的开了口,却又让听的人五味杂陈,“有些事过得去,有些事这辈子都过不去,可不管过得去还是过不去,也都已经发生了,谁都没得选择。可人不应该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我绝不会再让你看笑话了,你懂吗?”
死啦死啦缓缓地点了点头,一种不算态度的态度,让虞啸卿欣慰地吁出一口气,可死啦死啦一开口却依然执拗。“师座,人每时每刻都要选择,不管是对的错的,都要选一个。现在路也只有一条,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还是那句话,四个小时,回来了我们一起闯,回不来,砍掉绳子,其余的就只能师座自己操心,您再管不着我,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然后不论虞啸卿做何反应,拉起我转身就走。我被死啦死啦一路拖着,身后的虞啸卿愤怒的吼出一句,“龙文章,你他妈就是一混蛋。”纵使这样也没让他的脚步停顿半分,他只微微侧了侧头,笑得贼兮兮的,“甭管好蛋还是坏蛋反正都遇上了,您就认了吧。”干哈哈那两声足够气得老虞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死啦死啦也没再回头。
在洞口,被死啦死啦留下的阿译和克虏伯一脸哀怨地看着我们,第一次被排除在外,他们的心情一时间还扭转不过来。死啦死啦把他们两个拉到一边儿,耳语了几句,声音小得连我都听不到。阿译的表情在死啦死啦的耳语中,变了变,虽然还有些迷惑,却比刚刚多了几份精神,克虏伯傻呵呵地边听边点头。最后死啦死啦拍了拍他们,又一次向我走来,我知道我们要出发了。
这次我和他做了排头兵,每人抓住一条绳索,手足并用的往上爬,一寸一寸仗量着绳子的长度,我们的冒险由此开始,至于要面对怎样的未来,我即期待,又不敢想。
身体刚刚离开洞口,山风便迫不急待地顺着领子往衣服里钻,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不但没挡住风势,反而让身体的温度都被钻进去的凉风吹散了一大半儿。我咬了咬牙,老祖宗说的‘高处不胜寒’今天算是真正领教到了。
用力抓紧绳子,把脚登在岩壁上,能踏到的地方还比较省力,一旦打滑就得把所有的重量都转移到手上,没一会儿我就手软脚软,气喘吁吁了,真不知道丧门星他们是怎么样爬上去的。幸亏黎明前的夜是最为黑暗的时候,否则再一低头,看到让人头晕目眩的万丈深渊,我不敢保证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往上爬。
我停下休息,可噼里扑通乱蹦的心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人就不是个应该长膀儿的动物,反正我现在悬在半空一点儿都没有自由飞翔,高瞻远瞩的心。都说御风而行的是神仙,我一介凡夫俗子当然没那神通,反而被吹得东摇西荡。若不是下面又有人抓住绳子爬了上来,这会儿我就是挂在上面的一块破布,哪一阵风过来都够把我掀翻。
就在这时,腿被狠撞了一下,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一侧荡去,我死死拉着手里唯一那根救命稻草,恐惧从心里放大到灵魂,坏了,难道那两只雕鸮家还有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要真成了鸟食,小太爷一定死不瞑目。
就在我还胡思乱想的时候,熟悉的笑声飘进耳朵,将我飞散的魂魄又招回身体。脑子刚恢复正常些,扭头对上了死啦死啦那双坏笑着的眼睛,我这才意识到,刚刚是被另一根绳子上的死啦死啦踹了一脚,气得我张口就骂,“你他妈不害死老子不甘心是吧,小太爷要是真死了,变成厉鬼就天天跟着你烦着你,让你这辈子都不得安宁。”
他笑得更欢了,“做了鬼都想着三米之内,好习惯。”我气的猛翻白眼,人在半空又不能拿他怎么办,“烦啦,如果你爬不上去的话,没关系,回去陪着阿译他们好了。”他那气死人的腔调穿透耳骨,咬着我的神经,“谁说小太爷上不去,只不过想在上面多感受一下我国的大好河山。”我嘴硬地吐出这句让我差点儿咬掉舌头的话。
死啦死啦嘿嘿地一咧嘴,不置可否,只是猛往上爬,三下二下就爬到了我只能仰望他鞋底儿的高度。很欠的伸出脚碰了碰我拉着的绳索,明火执仗的挑衅,让我本就气闷的肺更是快要炸开了。我稳了稳神,嘴紧牙拼了命往上爬。不知爬了多远,黑暗中也没个算计,忽然看到死啦死啦正拉着绳子停在那不动,我心里都乐开了花儿,该,让你疯,也爬不动了吧。
可当我费力的爬到和他一样高度时,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在山壁上有一处凹槽,里面有个用树枝精心搭成的窝,一只毛绒绒的小雕鸮冲着我们凶猛地拍打着翅膀,抻着脖子愤怒地叫着。只是它的翅膀羽翼未丰,无法像它的父母那样翱翔苍穹,藐视一切,它的喙还不够尖利,不足矣为失去的双亲复仇。
我知道失了父母哺育的小雕鸮,注定要被残忍的自然法则所抛弃,最终只能独自面对死亡,我的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酸楚和深深的罪恶感。雕鸮不惜代价保卫的家,终究在我们手里四分五裂。
我更加卖力的往上爬,我不忍去看,也不能去看。就像我们无法同情战败者一样,在这场生死存亡的争夺里,我们都无一例外成为了战争的燃料。也许我们都该下十八层地狱,可吃斋念佛拯救不了我羸弱的祖国。我终究还是炮灰的命,注定今生要为之灰飞烟灭,可那又如何,死啦死啦说过,做对了很重要。
黑暗中,我觉得死啦死啦似乎在看向这边,我闭上眼睛奋力攀爬着,我不想让他看到我丁点的犹豫和怯懦。原来失去视觉很容易让人专心,但四肢的酥麻感也在不断括大,最后我几乎是在向上挣命。手在抖,腿也在抖,绝望像一张铺天盖地的黑网。就在我快要气空力皆的时候,手腕让人死死抓住,像拎小鸡一样被直接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