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206、冒名

　　京郊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乔默倚靠在一棵大榕树的枝杈上，拿千目镜观察对面那座更为险峻的山峰。那里山路陡峭，又多猛兽，寻常人找不到路径上山，也很少去自找没趣。京郊的山很多，京师守军没办法一个个山头检查。况且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没有人会有胆子，把主意打到皇城脚下。所以那个隐藏在马鞍状的山坳间，廊墙飞檐的庞大建筑，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伫立了二十余年。

　　那座建筑坐落的位置极其刁钻，大部分角度望过去甚至都看不见它，偶然有山野村夫窥见它的真容，要么当作山雾演化的蜃景，要么以为是那个豪门望族在山里建的清修道观一类，看过也就忘了。而乔默在山间潜藏了多日，在各种角度观察之后，终于确定，这就是黑莲教主组织教众的据地，莲池。

　　乔默放下千目镜，自语的神色半是嘲讽半是悲悯：“找了那么久，你竟然就在这里。真不知该说你狂妄自大，还是执迷不悟。”

　　他跳下树，正准备寻路摸索过去，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转而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拿起炭笔想了想，匆匆写下几个字，直起身，抬手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

　　一只灰鸽从远处飞来，停在了乔默的肩头。乔默把写了字的纸捻成细细的一条，塞进灰鸽脚下的信筒里。

　　“去吧。”乔默拍了拍灰鸽的后背，灰鸽便扑棱棱飞远了。他凝视着灰鸽的背影许久，才转身离开。

　　“木大夫，您看看这药方有没有问题？”医馆的小学徒拿着张药方跑到木枯子面前腆着脸笑道。

　　木枯子接过看了一眼，点点头：“没什么问题，给病人开吧。”

　　说罢，她又笑道：“不必事事都问我，我说的也不一定对呀。”

　　坐在她面前的病人老太太接话道：“怎么会呢，我们都知道阿木姑娘是云隐子的高徒，医术自然没话说，找你看病的人太多，老婆子还是特意托人才排上的号呢。”

　　木枯子听到云隐子的名字有些神伤，很快掩了下去，笑道：“我那都是沾了师父的光。”

　　学徒在一旁道：“木大夫，您可别谦虚了，您这救人的圣手，一传十十传百，找您看病的，快把医馆的门槛都踏破了。”

　　医馆里的气氛很是欢乐，木枯子含笑向众人致谢，复正色起来，替眼前的老妇人看诊开好药方，好生送了她出门，转身去了后院。

　　“小郭，”木枯子走到后院，对刚才来找她说话的学徒道，“上次我拜托你打听的事，你打听得如何了？”

　　小郭应了一声，转身回到自己房间拿出几张泛黄的药方，交给她道：“云神医救治过的人都把药方奉若至宝，轻易不拿出去见人，我还是搬出你的名号，费了半天工夫才要到这些。不过木大夫，您干嘛要费这劲找云神医以前开过的药方啊？”

　　“啊，”木枯子顿了顿，道，“师父他走得匆忙，我想找找他以前的手迹，留个念想。”

　　“这样啊，”小郭以为自己戳到了木枯子的伤心处，忙道，“不好意思啊木大夫，我多嘴了，那你拿去收着，我就不打扰你了。”

　　小学徒走后，木枯子一个人停在原地，翻看起了云隐子过去开的药方。看一张，便觉得心头凉下去一分。

　　一个大夫开的药方都有自己的风格，木枯子自小学医治病，自然一眼便能看出。这些旧药方，不仅字迹与她的师父完全不一样，开药的风格也是大相径庭。这些药方很老练成熟，但大多温和内敛，不像她看见过的师父，开药大胆又精准，有许多令人意想不到，却效果出奇的药物搭配。她也是在师父的手下，把医术学得日益精进灵活。她可以肯定，现在看到的药方，不是出自她的师父之手。

　　这些日子，木枯子有意地表现医术，吸引了很多病人来就诊，她也借此旁敲侧击了不少消息。听着曾被云隐子医治过的老人的描述，她心中的师父，和老人们描述的云隐子之间的界限越来越分明。

　　如果前一个老伯的画像，还可以说是那老伯偶然记错了，可现在这么多张药方，这么多人的陈述，都指示着一个令她匪夷所思的真相：她的师父云隐子，和京师的百姓们口中的云隐子，并不是一个人。那么她的师父到底是谁，明明自己医术也很高超，为什么要冒名顶替云隐子？

　　就在这时，一只灰鸽忽然从墙外飞进来，停在了她眼前的枝桠上。

　　木枯子左右看了看，以为是谁的信鸽飞进了医馆，走到一边正要叫人，那信鸽却追了过来，在她眼前不停地扇动翅膀。

　　她愣了愣，迟疑地看着信鸽：“你来找我的？”

　　信鸽当然听不懂人话，只知道一个劲地在木枯子身边打转，看起来很是焦躁。木枯子只好抬手抓住它，取下它脚上绑着的信筒，抽出了卷起的字条。一展开字条，木枯子的眼神倏忽一凝。

　　她心心念念多日的字迹，正印在字条上，那人用炭笔在上面潦草地写着：速来苍州，有要事交待，小木头亲启。

　　看到这个熟悉亲昵的称呼，木枯子的手指颤抖地拂过笔迹，赶紧收进了怀里。和医馆老板告过假后，她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秦府。

　　陈平到卫翎院中，对其道：“你让我查的东西，现在有些眉目了。”

　　秦峥去了军营巡查，卫翎四下看了看，带陈平进了房内，关紧门窗，确认没有人有机会偷听后，方回头示意陈平继续。

　　陈平颔首，继续道：“我找了和乔前辈算是旧相识的陈老伯，旁敲侧击地问了不少。他对于乔前辈过去的身份并不了解，只知道他是十二年前救了京师一城百姓的巫医，贡献能赶上几十年前济世救人的云神医，不过乔前辈出手即走，功成身退，加上中了毒的达官显贵觉得丢人，朝廷又出手暗暗把事情压了下去，所以知道他的人并不算多。”

　　“巫医……”卫翎反复回味这个词，“他从十二年前就成了巫医。云隐子是神医，却也只会岐黄之术，不知这巫蛊，乔世叔是从哪里学来的。”

　　为什么看着清风明月的乔默，会去学和黑莲教主一样的瘆人的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