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207、支开

　　“还有，你说的齐国先帝少年时的往事，还真不好调查，”陈平顿了顿，淡淡道，“不过我最近闲着没事，听了几场说书，听到不少关于先帝的故事，真假我不能保证。”

　　卫翎诧异地看了陈平一眼，似是在奇怪陈平竟会自己去听说书。陈平接收到卫翎的视线，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轻描淡写地解释道：“郑冲拉我去的。”

　　接着，陈平不等卫翎发问，便正色说起了他听到的故事，卫翎也收了玩笑的心思，正色听起来。

　　“说书的怕犯忌讳，把各国皇子大臣的名讳都隐去了，不过大约也能猜出来。”陈平用他那淡漠的语调一板一眼地复述，“三国皇子和大臣因给齐国国君祝寿相识，一起帮着秦诀将军追夫人，在南山上摘清晨的第一朵兰花，上元节逛灯会，清河泛舟饮酒，去苗人的泼水大会，去北疆骑马，去南疆捉毒虫，假扮商人在西域跑货……反正是差不多把所有地方都玩了个遍，就差下海找龙王了。”

　　饶是陈平说得再平淡枯燥，卫翎也能从天南海北里领略到，当年那群年轻人意气风发的姿态。惨淡的收尾隐没在史书里盖过不提，留在所有人心中的，只是他们浓墨重彩的欢欣和自在而已。

　　在纷乱的大势下聚到一起，不谙世事的少年人们度过了一段恣意的时光，可欢笑落幕，褪下懵懂，台上只余无尽的空洞和怅惘。

　　“南山，是他们第一次相熟的地方吗？”卫翎喃喃自语。或许他可以去那里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从相聚到散场，其中发生了什么，黑莲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做过什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乔默到底瞒了他多少？

　　秦峥和吴星刚从军营巡视回来，准备去书房商议军务，就看见木枯子火急火燎地跳下马车，要往秦府里走。

　　“阿木，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吴星怪道，“医馆不是还没打烊吗？”

　　木枯子回头看见他二人，立刻上前抓住吴星的手道：“我师父，我师父他来信了！”

　　“真的？！”吴星又惊又喜，“他说什么了？”

　　“他用炭笔写的，看着很匆忙，让我尽快去苍州。”木枯子拿出字条给二人看，语气中掩不住的焦急。

　　“你先别着急，我们去书房详谈，”秦峥宽慰道，又转头对一旁的郑冲说，“快去把卫先生叫到书房来。”

　　“欸，好！”郑冲应下，忙不迭跑了进去。

　　书房。匆忙赶来的卫翎接过木枯子的字条，看了一眼，神色便凝住了。

　　“卫先生，这一定是我师父写的，字迹一模一样，还有这个称呼，只有我师父会这么叫我。”木枯子满脸忧心地道，“他写的那么匆忙，会不会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卫翎不动声色地收起字条还给木枯子，道：“木姑娘别担心，云前辈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他既然在苍州等你，事不宜迟，你就快去吧。”

　　“卫先生不一起去吗？”木枯子问道，“师父应该也挺想见你的。”

　　卫翎摇头：“我有些事抽不开身，替我向云前辈问个好。”

　　木枯子见状颔首，不再追问。吴星忙道：“将军，末将申请陪阿木一起去。”

　　“去吧。”秦峥大手一挥，两人得了准信，立刻动身告辞了。

　　目送二人离开，秦峥转向卫翎，见他停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哦，没什么。”卫翎回过神，摇摇头，“字迹确实是前辈的，他亲自送的信，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那就好，”秦峥点头，又道，“皇上对你的疑心还没消，行事尽量不要太过招摇。”

　　原来秦峥把自己拒绝与木枯子同行当作避嫌了。卫翎没有多说，只是点头应下。秦峥还有军务要处理，两人没聚多久，卫翎便从书房离开了。

　　卫翎走出书房，在回停羽阁的路上，一边走一边低头沉思着。乔默瞒了木枯子这么久，为什么今天突然来信让她去苍州？回想起乔默之前对他说的，不想让木枯子卷入危险的打算，卫翎隐隐明白过来：他不想木枯子涉险，所以把她支开了。

　　也就是说，乔默要涉险行动了。

　　苍州……卫翎下意识抬头，向北边的天空看去。在最短时间内支开木枯子，最大可能是把她往反方向引，那么在苍州的另一边，乔默会去哪里？

　　方才陈平一板一眼的叙述冷不丁飘进了自己的脑海里。

　　“他们在南山摘下清晨第一朵兰花……”

　　卫翎停住了脚步，一股莫名的力量灌进了他的内心，他猛地转身，疾步向门外走去。

　　“卫先生，出门啊？”门口的伙计热情地跟卫翎打招呼，“要坐马车吗？”

　　“哦，不必，我出去散散心，去去就回，有劳记挂。”卫翎温文尔雅地笑着回道。

　　伙计没觉得不对，乐呵呵地和卫翎打完招呼便继续站岗了，也没有想到要去回禀秦峥——这么多日相处下来，秦府众人都很喜欢和文雅不多话，待人又温和有礼的卫翎打交道，何况将军和卫先生亲近，也从未限制过他的行动。卫翎假作平静地出了门，拐了个弯到街口，瞬间加快了脚步，挑无人的小路运着轻功向南山赶去。

　　疾速赶路让身体接近极限，大脑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和清醒。就在刚才，一个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假设闯进了脑海里，随后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发散的思绪，一发不可收拾地把假设串进空缺的故事片段，竟然出乎意料的顺畅：

　　也许，黑莲的教主，曾经也是那六个少年人中的一员呢？六个人中的五个都是有名有姓，在史册和人们的记忆里占有一席之地，唯独有一个人，那个比其他人都要神秘，皇室，史官都讳莫如深的人，卫翎至今还不知其名姓的，夏国皇子。

　　这一场二十年前延续至今的争斗，会不会是故人反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