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颜》投木桃的芝芝

3、003-大漠驼铃

　　戈壁残阳，驼铃声若远若近。

　　峰峦起伏的雁儿山山脚，一队商队停歇休整。骑枣红马的子柔体态轻盈地从马背上下来，她着碧绿缬裙，上加月白布裳，头上戴着风帽，帽纱被风掀起，露出脖颈间晶莹如玉的一小截肌肤。她身后的齐络也下了马，接过她手中的马缰绳，默默地把马牵到一旁有水源的地方。

　　子柔在四周走动了一下，落日的余晖映照着巍峨的山峦，大漠沙如雪，一眼望不到尽头，偶尔点缀几点初春的绿意。带着几分苍凉的风夹杂着细沙扑面，耳畔是渐渐靠近的马蹄声和身后马夫粗鄙下流的脏话。

　　一人一马，踏着夕阳，徐徐走近。

　　来者是个长相俊美的青年男子，一身素衫，马上的坐姿从容优雅，神骏的白马颈上系一杆明亮的银枪。

　　青年在队伍前翻身下马。

　　向她点了点头，他牵着马向领队走去。

　　原来是同样投靠商队过夜的途人。

　　是夜，骆驼围成一圈，中间燃起了火堆，商人及马夫散落在圈内。骆驼粪燃烧的味道在夜空中飘散，天边的几点寒星闪烁，夜风猎猎，关山大漠，斑驳如梦。子柔匍匐在枣红马身上，微阖着眼，长而弯的眼睫毛，在火光中投下一圈淡淡的光华，微微颤动。

　　有人把一件长袍披在了她的身上。

　　子柔半梦半醒之间，含糊道：“齐络，谢谢你。”

　　齐络没有回话，用一种守护者的姿态，坐到了她身边，然后合上了眼。

　　清晨的阳光透出云层的时候，子柔睁开了眼，剪水黑瞳，带一丝迷茫，似醒未醒，看到身旁的齐络专注地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逐渐清明。

　　齐络收回意味深远的目光，站了起来，“我去打水——”

　　子柔舒展了一下筋骨，昨日黄昏才加入他们的俊美青年也已经起来，倚着白马，白皙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过白马的鬃毛。素衫洁净，长眉凤目，河洛苍茫的戈壁深处，他的清俊优雅像是梨花般耀眼。

　　对上子柔的目光，他的嘴角微微上翘。

　　“从南方来的？”

　　“你怎么知道？”

　　子柔睁大了眼，一句话就流露出她的天真活泼。

　　“你的马——”青年的眼神很亮，“高不逾三尺，性温驯，负重凌高涉险，轻疾若飞，乘之可于果树下行走。五岭以南的名驹果下马，能够出现在戈壁滩上，必定是你骑着它一路过来。”

　　子柔甜甜地笑了起来，笑声如山间的清泉般宛转清澈。

　　“幸好我没有犯事，你也不是官差，否则我一定逃不掉的。”

　　青年被她逗乐，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子柔！”

　　对话被打水回来的齐络截断，他把子柔拉到一旁，低声责备，“让你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话，你怎么总是不听？”

　　子柔顽皮地吐了吐舌头，迎上青年似笑非笑的目光，嘴角的笑意加深，梨涡娇俏，越发显得天真动人。

　　远处传来动地的马蹄声，正在整理行装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活汁，循声张望。

　　黄沙漫卷，浮尘蔽日，胡风彪悍的马队以凌厉的姿态进入视线之内。

　　青年脱口而出道：“是柔然人！”

　　柔然大饥，国主阿那瑰率兵入魏，烧杀抢掠。一路行来，众人已有所闻，此际柔然的马队气势汹汹地逼近，顾不得货物牲畜，纷纷上马，惊惶逃命。子柔只觉一股大力传来，人已经被齐络托上了马背。

　　沉稳的男声在耳畔响起，“骑稳了，随大伙一直往前走，莫要回头——”

　　然后枣红马被拍了一掌，带着她如离弦的箭一样往前冲了出去。

　　齐络亮出长刀，俊美的青年男子也从马颈上卸下银枪，两人一左一右护送着众人撤离。

　　细沙迎面打来，硬生生的疼，漫天飞扬的尘灰中，子柔几乎连眼都睁不开，只能追随着前面依稀的影子，一个劲的挥鞭前行。进入空旷的山谷，喧嚣声渐远，前面的人放缓了速度。子柔睁大眼搜寻，空山寂静，回荡着破碎的马蹄声，哪里有齐络的身影？！

　　子柔一阵心慌，向着来的方向凝神伫望，面上渐呈忧色。

　　马蹄声动，一人一马从后面赶了上来，子柔连忙调转马头相迎。来的是那个骑着白马的俊美青年，跃马横枪，疾风驰骋。

　　子柔刚冒出头来的希望，一下子又被掐灭。

　　“这里还不是安全的地方，柔然的马队随时会追上来。我们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暂避，然后再想办法与其他人会合。”

　　在附近寻了一处山洞藏身，柔然的马队果然像旋风一样从山谷中扫过。

　　子柔席地而坐，双手抱膝，把小巧的下巴搁在了膝盖上。

　　“喝点水吧！”

　　白皙修长的手，把装水的皮袋递到了跟前，子柔抬起头，眼前的男子虽然素不相识，但温和的目光却像有魔力一般，满腔的焦虑稍缓，她伸手接过了皮袋。

　　“我与他分头引开柔然人，他的身手很好，应该不会有事。”

　　子柔知他说的是齐络，喃喃地回应，“但愿如此。”

　　素衫的俊美青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们为什么要从南方千里迢迢的来到边塞？”

　　“找人，我要找一个很重要的人。”

　　青年哦了一声。

　　“齐络一定不能有事——”

　　茫茫大漠，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下落不明，子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音，如果与他就此走散，她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未来的行程。

　　青年安慰道：“他不会有事的。”

　　子柔心里一热，问：“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读过《伽蓝经》没有？盼令众生一切所求如愿，独我无为。”青年微微一笑，“我叫独孤如愿。”

　　子柔在他的笑容中有一刹那的恍惚。

　　凤目噙笑，如珠话语，从唇畔逸出。黄沙漫舞，大漠荒颜，他是飞天的伎乐，拈花散布，舞袖徐转，翩然在云表之上。

　　柔然的马队呼啸而来，然后带着满满的胜利品呼啸归去。

　　昨夜的营地只剩一片残颓。

　　走散的人陆陆续续聚集，但齐络始终没有出现。

　　踏着细碎的黄沙，身后是如血的夕阳，子柔牵着枣红马，踽踽前行。

　　不知从何方向吹来的风掀动她的裙裾，秀发也被吹乱。她蹲下来，拾起此前遗落在地上的风帽，用手轻轻地拍去上面被烈马践踏过的痕迹。饮马泉寂静无声，朔风飞扬，天地一片苍茫，竟是不知该何去何从。

　　马蹄跸跋黄尘，独孤如愿挥袖扬鞭，从后面赶了上来。他策马奔跑到子柔的面前，下了马，看着她关切地询问：“子柔姑娘，你有什么打算？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你。”

　　深红色的夕阳被地平线一点一点地吞噬，广漠的天空透明而澄澈，独孤如愿修长俊秀的身影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像是嵌进了黄沙土地里一样。子柔茫然地站起来，脆弱无助的声音散开，在大漠的上空掠过，被风吹向茫茫未知的远方。

　　“我不知道要找的人在哪里？我与齐络，原本是打算走遍六镇的。”

　　“跟我一起回武川，我会帮你。”

　　为防御来自北方的柔然的侵扰，拱卫首都平城，魏国的开国皇帝拓跋珪在北部边境设置了六个军镇，扼守塞上的交通要道，自西而东分别为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

　　独孤如愿是六镇之一的武川人。

　　“只要他在，就一定会找得到的。”独孤如愿重新上了马，在马背上向子柔郑重承诺。一骑绝尘，素衣翩翩，这个相貌俊美的男子有一双晶莹如星的眼睛，乌黑的瞳仁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亮亮的，柔和清澈，带着善意。

　　“我们走吧？”

　　子柔也上了马，扭过头向他示意。与齐络失散不在意料之中，但她已经没有回头的路。千山之外，似是三哥子玄的声音在向她发出呼唤。云影流动，夕阳无语，一瞬间欢乐与忧伤袭上心头，她扬起马鞭，策马踏上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