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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II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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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先生!这枝花是庭院开的最好的一朵,您快看看!”
“杰克先生!您书房窗外的屋檐下多了一个鸟窝!”
“杰克先生要喝茶吗?”
“啊!好漂亮的蝴蝶……”
……
杰克已经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把她留下来。如今来看,这似乎是他做过的最自找无趣的决定——
那个清晨,他为艾玛上好药后,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屋内不禁陷入了尴尬而持久的沉默。
杰克手上轻缓摩挲着盏珐琅瓷杯的花饰,抬眼扫了下对面的女孩。
“出了这样的误会,她们不会再雇佣你了吧。”他终于开口,打破了死水般的沉寂。
“……嗯。”艾玛细若蚊蝇地答了一句。
“不过……既然她们是这样的人,我也不想再为她们工作了,我会去找新的雇主……起码,要是个好人。”
这番话后,杰克不禁开始打量起面前的女孩。他没意料到,这个在他眼中看起来几乎天真到愚蠢的女孩,竟也有这般敢于爱恨,分明是非的勇气。
倒是有趣。尽管她对于是非黑白的界定,还有些过于简单。
“你觉得以查理太太在交际圈的影响,被她辞退的人,会容易找到一个‘好’雇主吗?”杰克当即泼了她一桶冷水,艾玛被他这一问噎住,僵在了椅子上。
她费力地扯了扯嘴角,似乎想尝试挤出一个微笑:“说不定呢。”
屋内再一次陷入沉寂。只不过这一次,似乎时间的流逝变得更加漫长。
杰克半阖上眼,抬手将茶杯放到了桌案上。
“……不然我雇佣你好了。”
他的话音很轻,效果却像滚过了一个雷。
艾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睁大了眼,以一种震惊到失语的表情望向他。杰克或许是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起了玩心,于是刻意皱了眉反问:“唔,你不愿意?”
艾玛闻言,飞快的摇了摇头,舌头几乎紧张到打结:“不、不是的!我很高兴,能为您工作……我,我真的可以吗?我是说……”
杰克挥手打断了她语无伦次的话,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艾玛·伍兹,记得要好好工作。前提是……你觉得我是个好人。”
——
于是艾玛得到了工作,而杰克,得到了烦恼,和聒噪。
杰克终于觉得自己无法再在这种环境下享受平静,干脆放下了医书,走进庭院拾起了修枝剪。毕竟在女孩来之前,自己对于园艺也已有了一些心得经验。这种情况下不妨再亲自上阵修剪,麻痹自己,装作仍置身于过去美妙宁静的独处时光。
终于,下一声“杰克先生”如约响起——“啪”,他黑着脸剪断了根垂吊海棠。
杰克转过身,用手抵住了跑过来的艾玛的额头:“记得我告诉过你什么吗?”
艾玛摇头。
“……‘叫我杰克就好’,去掉那个‘先生’前缀。”
艾玛点头,又不好意思地垂下眼,似乎都忘记了自己跑过来的目的。
忽然她蹙了眉:“你的手!杰克……”
“嗯?”杰克不明所以,他只觉得女孩此时的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严肃。
艾玛伸出双手,拉过他的手腕,小心捧起。
“划伤了,在流血。”她郑重地将杰克手腕上的那道殷红展示给他。
杰克刚刚一心沉浸在痛失美妙时光的哀怨里,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挂了彩。他随意的瞥了眼伤口,淡然带过:“也许是树枝划的,别在意。”
“不行!流血的伤口不好好处理的话,会感染……福利院里的老师,是这样说的。”艾玛头也没抬。她这样握着杰克的手腕,此刻却全然没有不自在,就仿佛不久前那个被包扎时羞得面红耳赤的女孩不是艾玛·伍兹一样。
“哦?那福利院的老师……有没有告诉过你,有关一个叫杰克的伟大医师的故事?”杰克这话中夹着三分玩味七分得意,他低头看着只到自己胸口高的女孩,嘴角漾起了一个胜利者的骄傲弧度:“不用你担心,我说没问题,就一定不会有事 ”
艾玛仰起脸望了望他,似乎将信将疑。她又低下头,再次认真地捧起杰克的手腕,开始了有一下没一下的,无比轻缓小心的吹气。
凉凉的风从她唇齿间被送出,裹挟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温度,挠着杰克血迹干涸的手腕。
杰克十分不解,又有些不自然。这样的举动在两个只有雇佣关系的人之间,似乎有些过于亲昵了。而杰克,更是还从未和哪位女性发生过这样肢体接触——虽然他常流连于万花丛中,招展着多情风流的一面。但杰克其实由于自己“片叶不沾身”的技术太过纯熟,在遇到这种戏剧般真实的情景时,反倒有些不知所措。怎么说呢,我想这大概是种适当的惩罚,毕竟任谁都无法容忍他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从容。
“你……在做什么?”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艾玛抬头,一脸认真的回答:“还痛吗?”
“什么?”杰克更加迷惑。
只见女孩脸上又浮起了层熟悉的桃粉色,她低垂下眼睫,轻声喃喃:“福利院的老师说……有人受伤时,吹一吹伤口,就没那么痛了。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方法。好些了吗?杰克……先生。”
这次杰克没有笑,也终于没再一次为女孩的“无知”而叹息。他只是换了副神情,定定的垂首望着她。男人眼中暗涌着复杂与种种难言的情愫,迷雾一般,像风雨欲来前的大洋之心。
“很有效。”
“ ……谢谢你,小家伙。”
杰克将脸转向了一边,任风吹散他的碎发。这太不像他,他从前可是最乐意在女士前卖弄那副皮囊了。看着周围单纯无知的女性为他神魂颠倒,算是杰克颇为热衷的爱好之一。
“知更鸟。”他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你喜欢知更鸟吗?”
“嗯?”艾玛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
只见庭院入口处,灰绿色英国梧桐下的白漆篱笆上停了只鸟儿。
鸟儿小小的一团,转着锥形尖喙,冲二人歪了歪头,发出一串笛音般清越的鸣叫。
“是它!我工作的时候,经常能见到它们呢!”艾玛雀跃着回头,冲杰克粲然一笑 “这些小家伙,原来是知更鸟。”
“Cock Robin,头胸部分布着鲜艳的红色绒羽,体型小巧,是最早报晓,最迟唱响夜曲的勤劳的使者。”杰克拄着修枝剪,一边缓缓走近那只意外来客,一边有意无意的开始解释 “传说它胸前的红色羽毛与圣诞节有关,是因为沾染了圣人的血,因此也被叫做‘上帝之鸟’。Cock Robin在这片土地上是十分受人喜爱的小家伙。说起来,它代表了善良,美好与……”
杰克顿了顿,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那个清瘦纤细的身影。
艾玛凑在知更鸟旁,专注地修剪着篱下白蔷薇旁逸的斜枝,认真而细致。她的园艺,让杰克看出了一种有如东方刺绣一般的美学。四月的风轻拂过她垂下的金褐色发端,吻上她太阳味的睫毛,最后吹得她不是很合身的工装在空气中晃晃悠悠。她的脖颈和手腕脚踝都十分细巧,最适合戴精致的蝴蝶结。如果女孩此刻穿的是漂亮的淑女连身裙,配上双可爱的低跟鞋,那么说不上是童话中走出的公主,起码会是在丛林中你能一眼见之不忘的精灵般的存在。
杰克的眼神在阳光下显得晦涩,他的瞳孔隐在眉骨打下的阴影中,影子被日光拉的很长。
“……还代表了一种本不该存在的东西。”
是啊,那种虚妄又缥缈,难以捉摸又令人费解,以及你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东西。
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