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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II ...

  •   他与艾玛的第二次见面,可以说让他彻底的搞不懂自己了。

      自那个雨天过去半个月后,杰克在家休息周末。他刚为自己拿出当日的报纸,还未来得及抿上一口沏得温度恰好的红茶,“叩叩”两响,敲门声便不合时宜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这个男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去。
      谁会周末拜访?

      虽然杰克乐于在宴会上成为人群瞩目的焦点,但在私下中,他却是个十分不热衷于社交的人。可以这样说,他亲自打理庭院,不是出于爱好也不是因为没有能力请佣人,那只是他在竭力避免与人之间的非必要接触。在这一方面,他古旧的像个缩在棺柩里的吸血鬼,终年在禁锢中安心。只要是阳光普照的日子,他便绝不会选择外出去灼伤自己。
      关于这一点,我曾无数次用“矛盾本身”的称号来打趣他。而这人也总会勾起嘴角,促狭地眯起那双迷离眸子,摆出一脸“我也不想”的无辜样来回应,显得极其苦恼纯情。这时我总会摆手认输——所谓“面目可憎”,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所以打扰他周末清梦的人,此时或许已在他心里被施了无数次绞刑。不过腹诽归腹诽,杰克仍旧是很有职业操守的换了副营业微笑,别好领带,风度翩翩地去开了门。

      “久等……”

      蓦地,一束花抢先跳入了他的视线。

      不过,那真是一束乱七八糟的花——丝毫不讲求任何插花的艺术,而是像画师的陈年色盘,五颜六色,品种不一的胡乱交杂。郁金香、酢浆草、百合花……甚至还有几根粉紫色的蝴蝶兰,看得杰克眼前一黑。

      啊,不过有一支红玫瑰开的还不错——他喜欢玫瑰。

      “杰克先生,早安!”

      女孩的脸从花束后面探出,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尖——啊!是那个园丁,艾玛。不过比起破帆布,花束衬人要好看的多。

      “嗯……早安。” 杰克无比平淡的应上一句。

      艾玛似乎不敢直视他的脸,一直局促地低着头,眼睛却不时往上瞟:“送……送给您的。”

      此时杰克终于舍得动动脑,简单梳理一下其中逻辑了:这女孩,是个园丁,自然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如此便属于举手之劳……再联系起半月前的雨天……这或许算作感谢,那么则不必太过挂怀。

      他心中了然,简单的道了谢:“有心了。”

      然而就在他刚要伸手,去接过艾玛一直伸直胳膊握着的花束时,却突然停住了。

      “你的手……” 杰克猝然皱了眉。

      顺着他的目光,可以看到女孩从袖管里露出来的那截手臂:苍白的皮肤上遍布着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大小不一,十分斑驳。它们凑在一起简直比花束还要惹眼,看得人触目惊心。

      艾玛慌张的将手缩了缩:“我,我工作时候不小心,跌倒了。”

      杰克却一声冷哼:“仅仅是修剪花草而已,你笨到这个地步?”

      他说话十分不客气,语气中甚至还带上了些怒意,这让女孩的头不禁更低了几分。
      但他心中其实也吓了一跳——毕竟待人方面自己向来温和有礼,不生是非。不要说恼火,就连冷下脸都是他极少做出的行为。但这次不同,明明是面对一个不熟的女孩,明明也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这样生气?

      难道是他清楚女孩在撒谎?……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有些过于严厉了。
      真是失态。
      杰克暗自叹了口气,将语气放缓:“……你先进来。”

      艾玛诚惶诚恐的垂着头进了门。好像犯了天大的错误一样,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只是盯着自己的鞋尖。
      杰克耐心尽失地拽过她的手腕,把她拉到了客厅的待客席上。
      几分钟后,他抱了个医药箱出来。

      “不,不必了!这太麻烦您了先生!” 艾玛慌乱的摆手,脸颊由于窘迫一片通红。

      然而杰克看都没看她:“这是我的事,坐下。”

      杰克这个人的脾性表面说来温和,谦恭有礼,是个好好先生。可一旦他的态度强硬起来,却任谁都只好屈从。特别是那双幽邃的深海蓝的眼睛,冷峻时仿佛要结出冰花,冻透人的骨髓。小艾玛见状则又像是受到了训斥,蔫成一团,不敢再推脱。

      杰克挽起袖子,利索开始着手。他弧度漂亮的肌肉线条埋在并不松快的衬衫下一张一弛,像头不安的野兽。套在上臂的袖箍则有些紧绷,勒出了衣袖浅浅几道褶皱。透过窗子照进来的阳光打在他身侧,柔而暧昧。明暗交错间,又将他的动作隐晦的染上了些许情欲色彩。
      真是好景致。倘若是宴会上的那群拘礼妇人目睹此幕,或许再也顾不上矜持,都要一个个提起裙裾排队等候他的关照了。
      相比之下,这个小女孩就内敛多了——她将手紧紧攥成一团,酡色漫上了耳根。她只是死死盯着地上的灰色羊毛毯,僵成个人棍,连余光也被她尽数缩在眸子里。那种紧张像极了眼看刑具逼近自己的罪犯,只不过她可比那些囚徒幸运多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真实原因了吗?” 杰克眼皮一抬,瞥向她。

      艾玛没答话。

      杰克眉毛一挑,仿佛早有对策:“这样的话,我只好路过时亲自去问问查理太太了,算是满足我的好奇心。”

      艾玛身体瑟缩了一下,蓦地抬起了头。她睫毛扑朔了两下,嘴巴因震惊微微张开,似乎在说:老天,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总能掌控一切,竟还会知道我的雇主是谁!

      “不要!” 女孩嘴唇颤抖,面色有些发白 “别去问她……这明明不是我的错……”

      “嗯?” 杰克在棉签上倒了药水,轻轻涂在了女孩的伤痕处。这点突如其来的冰凉让她又是一哆嗦。
      艾玛举旗投降的目光终于黯淡了下去,拐着弯游移到了那束杂乱的花上。

      “……今天早上的花,是我修剪时拾来的。但它们都是需要被裁掉的!根本不是,不是我故意偷剪他们的花!”
      ……“那些人还说,东区福利院的孩子,果然不可信……是她们,太过分!”

      艾玛情绪陡然激动起来,她紧紧咬着嘴唇,似乎有液体在眼眶里打转。

      “……事情就是这样,杰克先生。你相信吗?”女孩垂着眼问,似乎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这点脆弱。

      “嗯 ” 男人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艾玛的谎言在他眼中简直太拙劣了,她最不该对一个医师撒谎。杰克早一眼看出,那淤痕是如何造成的。同时他无比清楚,查理太太是交际圈中出了名的园艺爱好者,但也是臭名远扬的难缠雇主。她拄的手杖,除了彰显身份外,更重要的作用是在她不称心时方便惩罚那些可怜的仆从。

      那种难伺候的老女人,他们竟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一个刚成年的孩子,真够自私。
      杰克眸色闪了闪,表面上依旧风轻云淡。他暗自腹诽的这句话,口气成熟到似乎都忘了自己也仅是个二十刚出头的青年。

      “下次不要再撒谎了 ” 他看着眼前人,轻轻吐出一句 “……也别再这么傻,知道是雇主的花,还轻易拿走。”

      艾玛缓缓点头,她不禁有些乱了阵脚,似乎是对杰克这突然的温柔的不习惯。
      她飞快低下了头,带着些许不自然的小声喃喃。似是呓语:“可是,那些花儿开的太美了,我好想让杰克先生也看一看……”

      他当然听到了。
      杰克有些无奈,又觉得有点好笑。他感到自己之前的话似乎都白说了。不过,比之更重要的是,一种更加奇异的感觉此刻悄然从他心底破土而出,正在以极快的速度生长。

      那是一种他无法形容的滋味,似乎是因为自己此前从未品尝过,而感到陌生的缘故。但唯有一点杰克心知肚明:这入侵者就像某种病毒,正铺天盖地的蔓延感染着他的神经,几近失控。

      这让他感到有些恐惧,却又同时不由自主的去亲近那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矛盾到几近病态。那令他不安的,好像是他长久以来渴望的,又无法企及的东西。就像坊间传说中的吸血鬼,在终于从坟冢里爬出,于白昼沐浴了第一缕日光后,对那璀璨生出了禁忌而绵长的迷恋。

      杰克与之,一般无二。他在灼烧的刺痛中满足,并孜孜以求,无节制的贪慕着那份背德的温度。

      但我曾提起过,杰克那不为人知的,真正迷人有趣之处——另一面的他,则从来不肯轻易妥协。因此我一直都能体会到他的矛盾与痛苦,也看着他在无妄中挣扎。那是同一个灵魂明与暗的自我交战,极其富有观赏性和美学价值。

      那只是他的一时消遣——曾经我这样以为。

      然而杰克总能让我意外。

      尤其是后来当我看到他明知是错,却仍以身犯险,毫不犹豫地迈向堕落之渊时的背影——

      为之沉醉,为之灰飞烟灭,即使代价是化为齑粉,也心甘情愿的崇高浪漫。

      就像一个利己主义版本的普罗米修斯,杰克他美丽而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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