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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薛氏母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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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便是五月初一。
从初一到初五,是端阳佳节,和除夕、中秋一样,是京城人最看重的三大节日。杜锋虽然教徒极严,到了这一日,也免不了要放上几天假,让十来个小徒儿们好好地撒一撒欢。尤其是今年,离家五六年都没有音信的大弟子元琅和二弟子陆环终于回来了,还要在家中住上几日,直到过了节再回铁大人手下当差去,因此这一年的端阳节,杜府里热闹更不比往常。
这日一早,薛小寒便来敲殷夕菱的房门,让她带上小凡一块儿去她娘亲所居的偏院坐坐,吃一顿便饭。殷夕菱被这个大胆的邀请着实唬了一跳,一时不知小寒的娘亲薛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说起这薛氏,可是杜府里的一桩稀奇事儿。大约两年前,她和她女儿薛小寒被家主杜锋秘密地接到府中,安顿在一个荒废已久的偏僻院落中居住,除了一个守门的老大爷之外,任何下人都不许靠近薛氏所居的偏院。
开始时,谁都不知道这偌大的府中多出了这么母女二人,可不久以后,杜锋正式收薛小寒为第九个弟子,同时拜入门下的还有八师妹徐暖儿。对于这突然多出来的薛家母女,老爷杜锋严令所有人三缄其口,只说是自己新近从外地娶来的一房姨太太,因怕太太不喜欢,只得委屈她住在偏院。
那时,殷夕菱对薛小寒这个同样是“侧室”所生的孩子充满好奇,杜晏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同父异母妹妹” 更是半含委屈半含关心。于是两人不顾杜锋的禁令,偷偷地摸进偏院探听了好几次,还有意接近薛小寒,探她的口风。
过了大半年时间,天真烂漫的薛小寒终于感动于杜晏这个“哥哥”对她的关心,渐渐地将身世与二人说了。原来薛氏母女和徐暖儿的出现,竟牵涉到数年前在京城科场发生的一起大案。
那一年正值三年一度的科考,八方学子汇聚京城。那薛小寒的爹爹和徐暖儿的爹爹都是那一年进京赶考的士子,而且都才华卓越,在殿试中高中进士。
当时的朝纲混乱,圣上常凭一己之私破格提拔一些下级官吏,或于正常职位之外增派各种使官,使原本的官制受到很大冲击。再加上圣上推行严刑峻法,尤其爱用酷吏,后来的刑部尚书裴大人正是个中翘楚。这些人权倾一时,手段残酷,使一国之律法沦为一己之私刑。
虽然这些问题一时还不至于波及全国,但毕竟乱象已现,有识之士无不为之忧心忡忡,但圣威之下,何人敢有异言?当真有人敢。
正在那一年朝廷放榜之后,高中的士子们在城外风景优美处按照旧例举行庆功宴,与会士子莫不春风得意,相约吟咏题赠。薛小寒和徐暖儿的爹爹虽然之前并不相识,却不约而同地作诗讥讽那些狐假虎威的酷吏、使官,表明自己要使朝纲重归清明的志向。
这一下自然踩中当权者的痛处,尤其是裴大人,发誓要将这两个胆敢大放厥词的新科进士满门抄斩。还好当朝圣上终究可怜自己钦点的读书人,为了安抚宠臣,也只将徐、薛二人当街砍了脑袋,倒不曾下令累及他们的家人。
此案一出,京城百姓无不为这两个品行高洁而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扼腕叹息,街头巷尾,人人都在悄悄地赞美着徐、薛二人的忠义,以及他们的英年早逝。而杜晏的父亲杜锋,也因仰慕烈士高义,只身离开京城,秘密寻访徐、薛二人的后人亲眷,并设法将她们带回自己家里抚养。
只可惜,徐暖儿的爹爹出身寒门,娶的夫人又早逝,几个儿女因为难以养活而卖与了他人,杜锋费尽心思也只寻到了暖儿一个,那时她正在另一户农家做童养媳;倒是薛小寒原本的家境较好,尤其是她的娘亲薛夫人还是当地一位颇有诗名的才女,但失了丈夫之后无依无靠,终于还是同意跟随杜锋秘密进京,让女儿拜在有名的京城杜家门下学艺。
这薛夫人自住进杜家偏院之后,为了掩人耳目,终年不出院门一步,也不与家中其他人交往。能进得她的院子的,除了她女儿小寒以及与她们同病相怜的孤女徐暖儿之外,也只有杜锋师父的嫡亲儿子杜晏和杜夫人等寥寥数人而已。
殷夕菱虽是暖儿与小寒的师姐,但因素日性子里有些孤僻,与两位师妹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交情,自然未曾得此殊荣。如今祝一凡明明是薛家大仇人裴大人的外孙,小寒也许年幼无知,但薛夫人心里应当有数,却偏偏破天荒地请殷、祝二人入偏院一叙,这不得不让生性多疑的殷夕菱心里绷紧了一根弦。
左思右想之下,殷夕菱还是觉得此事应找杜晏同去为好。不管这幽居多年的薛夫人对祝一凡是否怀有异心,当着她们母女恩人之子的面,应当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于是她当下拉了刚梳洗完还懵懵懂懂的小师弟一溜小跑地去寻杜晏。等打过照面,她才猛然记起,昨晚她刚刚和这家伙闹过别扭,而且,不论怎么说也是错在自己。这一下,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心中都想起昨晚那一场尴尬,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殷夕菱目不转睛地盯着杜晏,见他面无表情,便故意微微地鼓起腮帮子,愣是把自己一张巴掌大的小瓜子脸鼓得像小杜晏那略带婴儿肥的包子脸一般。杜晏也咬紧牙关,紧紧盯着小菱师妹的眼睛,做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模样。
半晌,两人不约而同噗的一声喷出笑来,杜晏一手捶着胸一手怒指他七师妹,殷夕菱也捂着嘴巴咳个不住。好容易略收住些笑,两人又抢着说话,一个道“你你你”,一个道“我我我”,平日最聪明伶俐不过的两个人一时笑得气也喘不上,满脸通红,连比带划,夹缠不清。只剩祝一凡一个人如坠云雾,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以为小菱姐姐和杜晏哥哥一大早起来撞了什么邪。
等殷夕菱终于说明了来意,杜晏当即爽快应道:“没问题,我陪你们去去便是。不过,薛夫人性子是极好的,必是小菱你又多想了。”
殷夕菱此时心情畅快,也不计较,只说:“既是这样,便当是我请你去共领薛夫人赐饭罢了。薛夫人院里平日清净,左右今日过节,她那儿也该热闹些。走吧!”
到了薛夫人所居偏院,正碰上薛夫人领着小寒、暖儿,亲自动手打扫庭院屋舍。这偏院不许下人们接近,一应家务琐事都是薛家母女二人和干女儿徐暖儿一起亲手操持的。今日端阳节,那三人正忙着洒扫、擦洗,院门口也早已挂上了菖蒲、艾草,确是一派节日气象。
杜晏、殷夕菱、祝一凡连忙上前,向薛夫人行礼、问安。
那薛夫人约有三十多岁,虽然杜家在生活用度上向来是厚待于她,她也仍是做寻常妇人打扮,以示并不忘本。如此佳节,她的妆容亦是极素净的,也不曾戴什么头面,眉眼间还透着微微的倦意和淡淡的忧伤,看着比实际年岁还要老些了。
薛夫人回了礼,又望着一身簇新衣服的祝一凡,道:“这位想必是老爷新收的小徒弟了,果然生得可爱。小寒,你带客人屋里坐去,再拿待客的茶叶出来。”
殷夕菱敏锐地感觉到,薛夫人看小凡的眼神果真不寻常。而祝一凡自己也多少也有些觉察,于是又露出畏怯的神色。这个时候殷夕菱如何敢喝薛夫人屋里的茶,便绽开一个笑脸,佯装不知待客之道:“薛夫人太客气了。我们是找八师妹、九师妹来玩儿的,不用倒什么茶的。唔,既然她们俩还在忙着打扫,那我们也来帮忙好啦!”
说着她便亲亲热热地上去抢过薛小寒手中的扫帚,还打眼色让祝一凡也赶快上前帮忙。薛夫人本来很不好意思,但经不住小孩子们凑在一起嘻嘻哈哈一番打闹,终于还是随他们去了。
于是乎,殷夕菱执扫帚,祝一凡蹲在地上拿住簸箕,就连杜晏也聊胜于无地抢到了一块抹布,和薛小寒、徐暖儿两人一块做起了大扫除。而且殷夕菱还提议要比赛,这下几个孩子更是干得欢了,欢笑声、斗嘴声此起彼伏,薛夫人的小小偏院两年来头一次这般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