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总是万人迷》黑色的酱油

15、天子脚下

　　天刚蒙蒙亮，还未完全消失的一点残月嵌在水蓝色的云里，空气中还带着微凉的露水，京城的街道冷冷清清，路边的摊位空无一人，只有被风刮起的旗帜偶尔在酒楼的檐下飘荡…

　　“哒哒哒…”
　　一辆气派的马车忽然从空荡的街道上驶过，马车很大，通身由黑檀木所造，雕刻着精致暗纹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马车的四角都嵌着精致的宝石，拉车的两匹骏马更是马蹄轻捷，健硕英俊，必定千金难求。
　　不知坐在马车中的是哪位达官贵人，即便是在繁华富奢的京城，这样的马车也不可多见。

　　哒哒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在街角…

　　飞奔的马车最后在一座府邸门前停了下来。
　　抬头望去，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用金色颜料龙飞凤舞地写着五个大字——九门提督府。

　　车夫不似普通的家仆，不仅衣着考究，而且身姿挺拔、眼神凌厉，倒像一个训练有素的侍卫。
　　他将马车停稳之后，便从车上跳下，站在马车边抬手恭敬地为家主挑开深青色的车帘，

　　“主人。”

　　车厢中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苍白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代替车夫掀开了车帘，上身先从马车里钻出，因为低头而散落在肩的乌发挡住了侧脸，扶住车夫伸来的手臂，稳稳地从马车上跳下站在地面，此时马车中人的样貌才完全显露出来，
　　只见他身穿一袭雅致的藏青色长袍，面料光滑如水，腰系绣金线暗纹的玉带，本就纤细的身形，被系紧的腰带勾勒地更加单薄，乌发一半披在身后，一半被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束在脑后。
　　只有内行人知道，这位公子身上穿的戴的，哪怕是那鞋面上的一小粒珍珠，都是价值连城。
　　本该是一位温润如玉的贵公子，但此时他的面上，却被一个青面獠牙的青铜面具覆盖，丑陋的面具将他的脸完全挡住，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在这清冷的早晨让人无端感到一股阴气。

　　“吱呀~”
　　就在来人下马车的一会功夫，气派的朱红色大门发出轻响，两扇巨大的铜门被人缓缓向两边推开，
　　接着一大群家丁打扮的人从门内涌出，训练有素地分开站在两边，一位身穿黑色长袍马褂的中年男子从洞开的大门里走出，
　　抬头看到门口已经站立等候的两人，男人提起衣角匆匆跨过门槛，快步走到了带着鬼面的公子身旁，眼神并没有因为他的阴森面具而有任何波动，背部微微低着，神情沉稳又不失恭敬，

　　“公子请进，我家老爷已在府中等候多时。”
　　原来是提督府中的管家，他抬起右手为客人引路，而他口中的老爷，十有八九就是当朝的权臣张袁。

　　鬼面男对着身旁的管家微微点了点头，便在他的带领下走进了府中，身后的一群家仆又鱼贯而入，
　　随着“吱呀”一声，沉重的朱门再次被缓缓合上，一切都在瞬息之间发生。
　　除了提督府的门前多出一辆华丽的马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空荡的街头仍然冷冷清清，只有几个穿着破烂的乞丐，被冷风吹的睡不着觉开始在街边游荡起来…

　　九门提督府
　　会客的大堂之中，主座上坐着一位龙威燕颔的中年男子，正是这九门提督府的主人张袁。

　　“公子请。” 管家恭敬地将来客带领到大堂，鬼面男顺着他的指引抬脚跨进了屋中，
　　原本端坐在主座的张袁看到来人，立马起身上前相迎。
　　“公子来了，快请上座。” 张袁虽然看起来体魄健硕，精神奕奕，但好歹也是个父辈年纪的人，却对看起来比他年轻许多的鬼面男格外恭敬，要知道九门提督官居一品，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能让他这位朝廷命官甘愿以礼相待，鬼面男的身份恐怕也不简单。
　　等到两人落座，管家端来茶水摆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之上，
　　在这之前，鬼面男还没有开口说过话，张袁的神色看起来有些迫切，等管家把一切安排妥当，张袁给管家使了一个眼色，他便心领神会，
　　“你们都跟我出去。” 管家一声令下，在大堂四周伺候的侍女便纷纷退下，管家最后退出大堂，同时将房门合上，外面的天光被门挡住，大堂里顿时昏暗下来。

　　张袁这才忍不住开口道：
　　“公子，此次邀你前来，原因你应该知道…”
　　“张提督但说无妨。” 带着鬼面的人终于开口了，音色清润，带着成年男子特有的磁性。
　　“我要说的，正是李镇。” 张袁眼睛紧紧盯着鬼面男，提到李镇时，话语里透出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说到李镇，两人本都是位居一品的武官，只不过张袁是武官京职，负责保卫京城，而李镇为武官外职，负责守卫边疆。这样来看，两人本该是平起平坐才对，但实际上，不论是李镇手中握着的虎符还是他在百姓面前的威望，都稳压张袁一头。
　　提到武将，百姓们的眼里永远只看得见李镇，张袁看来，这些百姓怕是恨不得把李镇供起来。
　　这一切都让心高气傲的张袁不平。
　　凭什么李镇只是打过几场胜仗，就可以得到他运筹帷幄这么多年都得不到的东西，他总有一天要把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抢回来！

　　“公子，李镇此次回京，是专程为调查谋逆之事而来，他得了皇上的准许，所查之处无人敢阻，倘若再任由他这样查下去，恐怕……” 话音渐渐弱了下去，但话中深意，两人心中自知。

　　“此事我已知晓，” 鬼面男回到，“张提督这段时间便好好休养，合作之事，可先暂缓几日。”
　　张袁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便是被李镇抓到马脚，虽然他在此事中的作用不大，但在此风口浪尖，任何与此事相关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那公子你呢，可有想到应对的办法，若有任何需要的地方，我定鼎力相助。”
　　张袁表面关切的问道，他其实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场，暗示鬼面男两人既为合作关系，他也不会只顾自己的安危。
　　至于倘若事情败露张袁究竟会不会出手相救，那就不得而知了。

　　“多谢张提督的好意。不过此事我已有对策，” 鬼面男说着道谢的话，语气却没有变化分毫，清清冷冷像是清晨的露水。
　　“不出半月，李镇便会离京。只要他一走，这京城自然尽在张提督你的掌控之下。”

　　“好，这样再好不过！” 张袁立马应到，原本威严的脸上顿时显出喜色，听到这他话心中压着的石头彻底落地了，只要李镇一走，任谁也别想查出真相。

　　两人在屋里又交谈了一会，为了防止有人怀疑，所以不便久留，鬼面男子起身准备离开，张袁立马与他一同起身，他走在前面打开紧闭的房门，亲自将他送到了府邸的大门口，
　　“张提督留步。”
　　鬼面男向张袁点头示意，便转身走出了大门，门口停着的马车旁，车夫正站得笔直等候着他的主子。
　　在车夫的搀扶下，鬼面男登上了马车，深青色的车帘被放下，遮住了车厢内的景象，马夫利落跳地上马，车前的两匹大宛马在马夫的催动下开始动作起来，马车渐渐地向远处驶去…

　　“大少爷，您这么早是要去哪儿啊？” 陪李弥练剑一夜没睡的小常此时跟在他的少爷身后问道，天才刚亮，李弥不但不回房补觉，反而往府外跑，
　　“我要去衙门。” 丝毫看不出疲惫的李弥大步走在街上，
　　“衙门？少爷您为什么要去衙门啊？” 小常不解，他们家本来就是当官的啊，权力比衙门不知道大了多少。
　　“小常，我虽然是将军府的人，但我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百姓罢了，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比我更需帮助的人，我爹的权利不是用来为我解决麻烦的，你明白吗。”李弥突然语重心长的对着身旁的小厮说道，
　　小常听了李弥的话呼吸一窒，顿时羞愧难当，
　　“是小常愚笨，小常知道错了！”
　　“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李弥煞有其事得点了点头。
　　小常看向他的眼神顿时充满了崇拜，少爷果然是全天下最正直的人。
　　看着小常一副认真的样子，李弥默默地忍着笑，这让他想起了远在边疆的邵羽，两个人都一样天真，他说什么都信，他明明只是不想让他爹知道昨天他去了赌坊而已…

　　当地的县令自然是认识李弥的，
　　李弥和他讲了有人私设赌坊，不但暗箱操作还抢劫钱财的事，长着马脸鹰钩鼻的县令听了冷汗直流，立马召集官兵，要把赌坊给剿了。
　　要知道在这京城脚下，想当一个县令也不是容易的事。如今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出了这样的事，要是李弥大度，那把赌坊剿了便可了事，要是李弥真想追究，恐怕连他这个县令都要乌沙不保。

　　李弥闲来无事，便跟着官兵一起去了昨天的赌坊。
　　街道两边已经摆起了摊位，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当他们看到一大批官兵从街角涌来时，纷纷躲到街道的两旁避让，百姓们交头接耳，对着被官兵围起来的地方指指点点，很快这里就聚集起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李弥亲眼看着赌坊里的人被一个一个押了出来，看着昨天还气势汹汹的人今天被抓，心里解气得很，
　　最后清点下来，这次一共抓了几百个人，就连在赌坊里的赌徒都没有放过。
　　“饶命啊！饶命啊！”
　　“放过我吧…”
　　“…”
　　一时间巷子里求饶声不断，

　　“等等，还少了几个。” 看来看去，李弥还是没找到昨天打劫自己的那帮人，怎么能漏了他们，李弥叫住了县令，
　　县令哪里敢怠慢他，李公子说少了就一定是少了，县令立马让人把赌坊的主管找来，
　　“还有些人呢，你把他们藏哪里去啦！”
　　被两个官兵押着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抓了，他们蒙蒙的说道：
　　“人？没有人了，都在这了。”
　　“混账！” 县令一把掌打在他的脸上，干瘦的脸上眼睛瞪得老大，“快说，人在哪！”
　　“是你雇来打劫的人。” 李弥在一旁提醒道，
　　“哎呦！他们…他们昨天被打伤了，已经送到医馆去了。” 被扇了一耳光的赌坊主管疼的龇牙咧嘴，脑子也清醒了，他记得昨天巷子里满地的血，有个人的手都被砍了下来，人也晕死了好几个，他以为是被人报复了不敢声张，没想到今天竟遇到了更大的麻烦。
　　“李公子你放心，我立马派人去把他们抓起来，保证不放过一个歹人！” 县令信誓旦旦地对李弥保证道。
　　“县令果然是一个好官，这件事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表面上谦和有礼，其实李弥连这个县令姓什么也不知道，
　　“嘿嘿，分内之事，分内之事！” 县令搓着手讨好地笑了笑，要是能和将军府的人打好关系，那他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官兵们押着犯人浩浩荡荡地班师回朝，看热闹的百姓们也渐渐散去…

　　突然一辆气派马车从远处驶来，原本宽阔的街道顿时变得拥挤起来，人们的注意力纷纷从官兵转移到这辆豪华的马车身上，揣测着里面坐着的人的身份，
　　站在人群最外围的李弥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眼界自然比普通人高一些，看出这是皇宫里才有的马车，却要比郑煌溱的马车还要气派一些，究竟是何方神圣？

　　原本马车的速度不慢，但因为这里人群的拥堵，车夫不得不减缓了车速，但还是比寻常马车快了不少，

　　“站住！”
　　突然一个官兵大声喊到，只见一个犯人挣脱了他的束缚逃跑了，人群顿时骚乱起来，
　　四周都是人，囚犯只想着往宽阔的路上跑，自然就跑到了人们为马车留的空道上，眼看着就要被马蹄踩在脚下，囚犯却急了眼一心只想着摆脱身后的追兵没有察觉危险，
　　被飞奔的马踩到，必死无疑。

　　“公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位白衣公子突然飞身上前，将还在逃窜的囚犯一把推倒在路边，马车并没有停下，在大家都以为他要被马踩到的时候，他却又一个利落的翻身落回了路旁，一连串的动作不过发生在瞬息，大家都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已经结束了。

　　“公子，你没事吧！吓死小常了！” 看着突然飞出去的公子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身边，小常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袖，
　　李弥也没想那么多，看到有人要被马踩到，虽然他是犯人，但也罪不至死，顺便出手一救而已。

　　“吁！”
　　马夫这才拉住了缰绳，马车渐渐停了下来，但停的并不及时，要是没李弥，逃犯必定会被踩到。

　　看到挡路的人已经被清除，马夫神情冷漠，没有多说什么，驾驶着马车又缓缓启动，

　　“我没事。” 李弥站在路边，他站在马车的前方，看着马车缓缓启动，
　　“少爷，你干嘛要为了一个逃犯冒险，你要是受伤了可怎么办！” 站在身旁的小常实在是被吓坏了，忍不住埋怨起他的少爷来，
　　“小常，” 听到小常的话，李弥回道，“逃犯又如何呢。无论是路边乞讨的乞丐，还是身份尊贵的皇子，你难道不渴望，有人在你无助的时候为你挺身而出吗，何况这件事对我来说很简单。”
　　不过似乎想起了什么，李弥垂下眼睫，嗤笑一声：“不过我确实该改改这多管闲事的毛病。”

　　马车缓缓地从李弥的面前驶过，和他不过一两米的距离，
　　端坐在昏暗车厢里的人，神情完全被面具挡住，当他听到李弥说的那段话时，鬼使神差地，他突然想看看那个人的样子，

　　一只苍白的手挑起了窗牖上淡蓝色的绉纱，
　　李弥正站在路边等着马车驶过，突然马车上的帘子被人从里面挑开，他的视线避无可避地撞进了马车里的人的眼睛里，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四目相对，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有一秒，帘子落了下来，隔断了李弥的视线。
　　即使看不见车里的景象，李弥还是记得那人的样子，带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如漩涡般的眼睛，真是奇怪，坐在马车里怎么还要带着面具？

　　马车已经走远，渐渐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李弥回府的一路上，脑子里都在想着那个马车里的神秘人，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小常有什么异样。

　　小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沉默了，他跟在少爷的身后，憨厚的脸上多了一分凝重，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少爷的背影，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小常怎么能忘了，自己从前也不过是一个乞丐罢了，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是少爷救了他，让他过上了现在的生活。小常真是一个卑鄙的人，渴望被少爷救赎，又嫉妒被少爷拯救的其他人…
　　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
　　小常飘忽的眼神突然坚定了起来，加快了步伐跟上了走在前头的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