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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开心(2023、癸卯) ...

  •   甄佑茜有位朋友叫郝开心,大概因为这名字的关系,郝开心好像总是很开心。
      在甄佑茜认识曾先雨的半年前,郝开心告诉她自己要外出学艺。类似的话她听得多了,今次听见她不以为意,随口问道:“你学什么艺?”
      “皮影戏。”
      “学来做什么?”
      “奶奶爱看,来年家里要给她老人家操办九十大寿,我想学戏让她开心开心。”
      “有你还不够开心吗?”甄佑茜打趣说:“自小到大你学的东西不少,倒没有哪样会了的,惯会偷懒,也没个恒心,我瞧你是学不会的。”
      “不能!”郝开心信心满满地说:“为了奶奶开心,我必须学会!”
      就这般,郝开心带着她的“壮志”踏上了学艺的大道。

      从家乡出发,郝开心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去当地有名的皮影戏社听戏。有几个虽名声在外,郝开心却不喜欢。有一个郝开心非常满意,但人家的技艺只传给自家后人,非要郝开心嫁到他们家做儿媳才肯授艺。郝开心哪能瞧得上他们?转身便走了。
      走走停停,折腾了四月有余,当初的甄佑茜千算万算,没算到郝开心尚未找到师父便没了“壮志”。
      走到盛夏,郝开心在西北的一个大县城里停下了。她已动了放弃的念头,心道买几套精致的皮影给奶奶祝寿也不错。奶奶年事已高,或许还听不得那些喧闹的锣鼓声呢。如此这般想着,她又走到了一座小楼门口,本想停在这阴凉处歇歇脚,倒没想抬头看见“妙园”二字。
      今早她才听说,妙园是去年新开的皮影戏社,里面从艺人到杂工,全是女性。
      郝开心开心极了,礼数早也不记得,忙慌跑进去,碰见的第一个人便告诉人家自己想拜师学艺。那人满腹疑惑,眉头微蹙,问:“你几岁了?”
      “嗯?”郝开心不曾料想被人突然问及年龄,无措之下答道:“二十有一。”
      那人又将郝开心上下打量一番,说:“你年纪大了,不合适。”
      “啊?”见那人走了,郝开心忙追上去说:“我不用学很多,能演一两出哄家里老人开心就行。”
      那人没应答,她往前走,郝开心追在后面又改口:“一两段也行。”
      “我们平日里可忙,没那闲工夫招呼你。”
      郝开心谄媚道。“我不给你们添麻烦。”
      “没空。”
      “我不占你们时间,还能帮忙。”
      “不需要。”
      “你怎么还油盐不进了!”天气本就热得人气躁,再加上被拒的情绪,郝开心气得一跺脚,朝那人的背影大喊了一声:“我给钱!”
      什么叫“有钱能使鬼推磨”?看那位连正眼都不带瞧郝开心一眼的人,当“钱”字落到她耳朵里,郝开心甚至没看清她是如何就到了自己面前,向自己介绍道:“我叫冉苒,是妙园的当家。”

      妙园里一共十八人,冉苒给郝开心介绍过了皮影的相关内容,问她想学什么。郝开心觉得自己多少懂些乐理,便说可以学弹曲儿。谁知她学了几天认为弹奏是皮影戏的关键所在,她短短学上数月根本没法子配合其他艺人演出。
      冉苒磕着瓜子,饶有兴致地听着郝开心说自己时间太短不能从乐器下手,心里却嘀咕她四天时间统共也就弹了不到五个时辰的月琴,敲了两回锣,这样容易放弃的人,能学个什么?
      “不如我学唱吧。”郝开心一合掌,自顾自开心起来。“弹唱来不及学,单唱一出戏我还行。”
      “行……”冉苒又抓了一把瓜子,吃得津津有味。“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妙园成立的初衷是让这些热爱皮影的女性艺人有地方施展才华,哪怕来看戏的人不多,院子里的戏也不曾停过。本就是出于热爱,没人在意妙园是否能挣钱,所以平日里,她们都有各自维持生计的活儿要做。
      那位唱曲儿的师父这几日忙着给自家田地除草,她可没法子单独找时间给郝开心授课,于是让郝开心站在田坎上练嗓,她一边忙农活儿一边听着,两不误。那郝开心自小娇生惯养,被人捧在手心里,哪能拉下这脸皮?当天便回来跟冉苒说:“哪有在田坎上唱曲的道理?你给我换一位师父。”
      “换不了,另外两位也是她徒弟,尚未出师。”
      “那我就不学唱曲了。”
      冉苒皱了皱眉。她猜到郝开心唱不了几日,却没料到连一天也没熬过。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师父也确有不对之处。
      “那你想学什么?”冉苒摇着团扇,并不认为郝开心能耐下性子在妙园学会任何技艺。可她收了郝开心的钱,她得耐着性子陪郝开心“学”。
      “试试做签手吧。”郝开心想,弹也不行唱也不行,只能从那些影子上面下功夫了。
      冉苒眉梢微挑,说:“这需要我亲自授课,是另外的价钱。”
      “钱不是问题,但你得保证我能学会。”
      “我不能。”
      冉苒的否定几乎脱口而出,那果断竟迫使郝开心怀疑自己遭到了嫌弃。她张着嘴,哑口无言,憋了半天只道一句:“我不管!”
      “我也不管。”耍赖谁不会?冉苒甚至哼了一声,将脸转去了一边。
      郝开心气鼓了眼,两手叉在细腰上,说:“那你把钱退我,我去别家拜师。”
      “收下的钱岂有退回的理?”
      郝开心气得不行。“那我去官府告你!”
      “告我?”冉苒被逗乐了,拉郝开心在身边坐下,替她扇风解暑。郝开心以为冉苒要服软,谁知她说:“可你交了一分钱,我却给你安排了两位师父,是你自己学不了。你觉得官府会怎么判?”
      郝开心噌的一下站起来,仿佛哑巴吃了黄连。她是在家被人顺从惯了,出来吃了恶人的亏,这点小事竟还还不上嘴!只能一把抢了那该死的扇子对着冉苒一顿猛扇。
      冉苒被逗得哈哈笑,人如花枝乱颤。“好啦好啦,我教你便是。”
      谁知郝开心还赌起气了。“我不学了。”
      冉苒殷勤安抚。“学嘛,学会再给钱。”
      “你竟还想要钱?”
      “钱得要!妙园十几张嘴等着吃饭,不要钱怎么生活?”
      心肠软是郝开心最大的毛病,不仅如此,她还很天真。她对冉苒的说法深信不疑,甚至觉得句句在理,便说:“我这人最讲道理,你好好教,别说学费,要我出资帮你把园子做大都行。”
      这可是来了个冤大头?冉苒见郝开心那“好心”的样子,心里的算盘已打得啪啪作响。

      郝开心若是真想学,冉苒也不吝啬教,毕竟她也是远近有名的皮影签手,各种影子在她操控之下仿如真人一般生动,几乎没有动作能难住她。可师父再好也教不了不见踪影的徒弟。那郝开心近来也不知着了什么魔,成日不跟着冉苒学手艺,偏生喜欢跑出去帮妙园接活儿。
      两个月过去,冉苒看着还只会一只手拿一根签子却很开心的郝开心发愁。
      “我弟弟三岁时玩起影子都比你厉害。”冉苒揉着眉心无语地说。
      郝开心自顾自操控手里的花旦影子,嗓子捏作戏腔,唱道:“可妙园近来、座无虚席。”
      “可你是来学艺的。”
      “不急。”
      “我急。”冉苒感到窝火。“虽不算正式,但你是我第一个徒弟,教不好你可是要坏我名声的。”
      那花旦右手在幕窗上摆一摆,郝开心唱着:“奴家已有安排。”
      “安排?你再不学怕是连给奶奶贺寿也赶不上了。”
      郝开心让花旦影子走到桌边,她真是笨到不行,那影子走路手脚同边,一步一顿仿佛僵鬼。
      “奴家、奴家……”桌边有只箱子,郝开心两手管着花旦影子便拿不起箱子的竹签。试了好几次,终是放弃了,让那花旦垂手指着箱子,唱道:“奴家,有……钱。”
      好一通半身不遂的操作,气得冉苒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脑门上。

      打那之后,郝开心一门心思扑在给妙园拉活儿上面。园子里只要开戏便天天坐满了人。更离谱的是,她竟还给妙园接了上门演出的活儿。
      从前妙园演戏收入不多,大家还得另谋生计,如今单靠皮影演出已能让她们的生活改善许多。今日的忙碌让她们必须丢了以往的营生才能应对,否则要坏了妙园的名声。只是盈利固然好,但这一切是托了郝开心的福,倘若哪天她走了,妙园少了活儿,大家免不了要面对一段青黄不接的日子。
      冉苒是没那能力为妙园带来这种好生意的,否则郝开心也不会有给妙园带来这种改变机会。她本想拒绝郝开心的这份热情,可思来想去,与其让妙园高不成低不就,不如想办法将郝开心留下来。再不济,将郝开心的钱留下来也行。
      冉苒将自己的想法与其他人说了,大家都很赞同。
      教郝开心弹月琴的师父说:“听说郝开心家境富裕,我们能用什么留她?”
      众人无措,垂头叹气。
      “不如……”月琴师父再开口时,所有人都向她投去了期待的目光。“用美□□惑。”
      “美色?”有人笑道“你去吗?”
      “我倒有心,但美色有所欠缺。”
      之前让郝开心在田坎练嗓的师父低着头在角落悄悄说了一句:“冉苒有!”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异口同声道:“对对对,冉苒有,冉苒可是我们这远近闻名的美人!”
      冉苒一脸惊恐,急忙否决,可众人推她,她一人难敌众口,只能说:“大家都是女人,我怎么诱惑她?”
      月琴师父说:“你会唱的那些戏里,女人之间搞事的内容也不少。”
      有些人突然明白了什么,有些人却老实在想自己怎么不会、甚至没听过那种戏呢?
      冉苒好似被人戳了软肋,竟不知如何反驳。她心里有鬼,她从未与人说过,那郝开心无论长相或性格都是她喜欢的类型,打一开始她便对人家有想法,可惜她没有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的性子。这下倒好,被人赶鸭子上架了。

      论美色,冉苒自信轻易不会输给别人,可是,怎样诱惑?何况郝开心跟她一样是女人。为此她困扰了好几日,连郝开心用完影子不收拾的坏毛病也没心思去纠正。
      见冉苒忧愁,郝开心忍不住询问,不问倒好,问了反而害冉苒在她面前无地自处。

      这天妙园演完最后一场戏,大家在收拾东西,冉苒踌躇许久,终于将郝开心拉到一边。郝开心等她半天不见她开口,只得歪着脑袋,两眼装着疑惑。
      怎样开口,如何说,冉苒在心里编排了多次,奈何话到嘴里又被两片薄唇关住了,最后兀自叹气,说了句“没事”便默默地走了。

      在角落的月琴师父和唱曲师父看冉苒扭捏半天什么都没说,走时两个脸蛋还红彤彤的,真心恨铁不成钢。
      唱曲师父说:“我就说你别拱这火,你看给冉苒逼成什么样子了。”
      “你以为我爱管这闲事?”月琴师父抽起条凳翻过来搭在桌上。“人在这里的时候不把握机会,别等人走了再来后悔。到时我可懒得安慰人。”
      “你小点声。”唱曲师父捂住月琴师父的嘴。“生怕别人不知道冉苒喜欢郝开心?”
      月琴师父撒开唱曲师父的手,正想说什么,抬眼见郝开心朝着冉苒离开的方向笑得意味深长,不禁对唱曲师父说:“她看冉苒的眼神也不算清白。”

      冉苒找不到突破口,便只能每天叫郝开心跟她学戏。郝开心竟然极其听话,几日下来手上功夫进步飞快。又过几日,冉苒说她可以开始照着戏本练戏,叫她挑些自己喜欢的。谁知郝开心挑的尽是些郎有情妾有意的本子,一人演不了,偏要冉苒与她一起演。
      这可算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冉苒是听惯了那些个因戏生情的故事的,心想何不就耐心陪郝开心演演戏,说不定多少也能生些情谊出来。

      一向喜欢偷懒的郝开心竟然天天拉着冉苒陪她演戏,最奇怪的是她还把自己打扮得像只花蝴蝶,有意无意地围着冉苒转。戏里主角间的称呼也从“公子”、“小姐”变成了 “相公”、“夫人”,那一声声喊得暧昧,冉苒险些要当真。
      “她是不是真的被我诱惑住了?”冉苒私下向月琴师父询问。
      月琴师父问她:“你对她做什么了吗?”
      “陪她演戏。”
      她天真无邪的回答,差点没给正调琴的月琴师父琴弦绷断。
      月琴师父对冉苒微微一笑,心道这两个人的关系若想进一步,总得有人主动,现在看来那人不是冉苒。

      初冬的某天是冉苒的生辰,大家为她准备了贺礼,郝开心也不例外。园子里的人家境都不大富裕,贺礼送的无非是心意。郝开心不同,她递了一个好大的绣花袋子,冉苒伸手一掏,拿出来的竟是一叠银票。
      冉苒看了目瞪口呆,拿着银票的手都在颤抖。这分明是凭肉眼看了厚度便能够让人心生歹意的数目,她哪里敢收?作势就要还给郝开心。郝开心拒绝了她的归还,说:“你就当这是我在妙园的入资吧。”
      冉苒满心想着退礼,当时没将郝开心的话听明白,便脱口而出:“谁说要你入资妙园了?”
      旁边的人都慌了,生怕冉苒的拒绝让郝开心决定收回这比巨款,更怕郝开心因被人驳面而觉得丢人,一气之下离开妙园。谁知她耐心哄着冉苒把银票塞进了怀里,又说:“那这礼物你先收下,我入资妙园的事年后再谈也不迟。”
      那天晚上,冉苒守着巨款不敢眨眼。郝开心敲了她的门,见她看在为这笔钱纠结就说:“你若真不想要,我收回来也行。”
      “那不行!”冉苒抓起袋子搂在怀里。“给了就是我的,谁能跟钱过不去?”
      “那你喜欢这份生辰礼吗?”
      冉苒咬着唇却笑了。“喜欢。”
      郝开心又问:“倘若我送的不是钱,你还会喜欢吗?”
      “那要看你送的什么了。”
      “比如……”郝开心故作沉思,在冉苒好奇等待答案的时候,她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只盒子。
      冉苒惊喜不已,没想到自己生辰竟有人送钱又送礼。接来打开,里面有只羊脂玉镯。
      “美人如玉,这镯子温润白皙,与你很是般配。”不等冉苒回应,郝开心已将镯子拿起,拉来冉苒的手,小心翼翼为她戴上。不知是这烛光温暖还是有些情感快要溢出,郝开心的眼中闪着暧昧的光。镯子已经戴上,她却没松开冉苒的手,她拉着她,轻声问她:“喜欢吗?”
      冉苒双唇轻启,微微发颤,抬眸与郝开心目光相接,那目光明明温柔极了,却怎会让她觉得烫人呢?
      喜欢。可她垂下眼眸,她要如何说?她喜欢的不只是礼。

      冉苒找到月琴师父,她说:“我好像诱惑不了郝开心。”
      月琴师父说:“但你被她诱惑了,是吗?”
      冉苒红了脸。
      月琴师父并不笑话她,只告诉她:“一个人的感情可以不被言语表达,却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你是如此,她也是。”
      她也是……她也是!
      没有什么比豁然开朗更让人舒心了。冉苒不自觉勾起了嘴角,与月琴师父道谢后离开。

      临近年关,郝开心安排好了妙园的事,趁着午饭时候与大家说自己要回家过年,并可能会在家住上一两个月才会回来。奶奶的生辰在二月中旬,她希望届时妙园的戏班子能去她家为奶奶演戏贺寿。
      妙园大多数的人别说远门,连镇子都没出过几次。听说郝开心愿意花钱请她们去她家里演戏,个个开心不已。冉苒关心的与别人不同,她所想,是郝开心这一走,恐怕少了三个月回不来。她下意识摸了摸手上的玉镯,这三个月,难道只能睹物思人?
      郝开心总是善解人意,午休时,悄悄跑到冉苒屋里,说:“咱们的戏班要去我家演戏,但毕竟路途遥远,以往大家也没有外出表演的经验,我怕到时候准备不够,闹了笑话。不如,你先随我回家看看,好写信回来告诉她们需要准备一些什么东西。”
      这邀请让冉苒感到欢喜,不过做人应该矜持一些,总不能别人一开口她就答应吧,于是故意嗔道:“你这人,为了给你奶奶贺寿,连年都不让我在家过了?”
      说罢冉苒就钻进被窝,作势要午睡了。
      郝开心硬拽她起来。“你父母常年不在家,在哪过年不一样?”
      “父母不在,可弟弟在啊!”
      “他是男子汉,应该早些学会独立,你管他那么多?让他自己在家呆着吧。”
      “你可真是!”冉苒觉得好笑,有些心疼弟弟。只是弟弟终究不如心上人重要,想了想,她说:“我去也行,来回的吃穿用度你得完全负责。”
      郝开心开心笑道:“这点小事,根本劳烦您操心。”
      就这样,冉苒给弟弟留了两锭银子,自己随郝开心开开心心地走了。

      人与人的家境有区别,但那区别能有多大?冉苒见识过郝开心的家境后才知道有些差距即便她努力到下辈子也无法缩小,虽然她觉得自家家境也算殷实。
      郝家人都很和善,自冉苒来的那天起就没慢待过她,尤其郝开心的母亲对她喜欢得不行。
      过年时郝母多喝了两杯,拉着冉苒说可惜自家没儿子,不然冉苒做定了她家儿媳妇。
      冉苒礼貌地笑着,莫名看了郝开心一眼。郝开心把话一接,对母亲说:“也不是非要儿子,您看我行吗?”
      冉苒喝着酒,差点没被呛死。郝母忙给她顺气,回头怪郝开心。“你才喝了几杯就在胡言乱语?”
      冉苒以为郝母生气了,毕竟她和郝开心都是女子。谁知郝母又说:“人家也瞧不上你。”
      郝开心嘿嘿笑道:“我觉得她挺喜欢我的。”
      “不可能,冉苒没瞎。”说着,郝母又回头安抚尚未顺过气的冉苒说:“别听她胡说,你要喜欢女的,伯母给你寻个漂亮又懂事的。”
      这时郝家奶奶吃罢饭,放下碗筷,质问郝母:“我们开心怎么不好啦,你个做娘的竟觉得她不如别家的闺女?”
      郝母解释道:“我也没觉得她不好,只是配冉苒差了点。”
      “你倒说说,差了哪点?”
      冉苒本来被酒呛得涨红了脸,却被这三个女人的“一台戏”哽得不由又吞了一杯酒压惊。大概酒喝得太猛,她有些头晕,不知怎么的,再睁眼已是次日凌晨。醒来想起昨日饭桌上的情形,直叹这个家,有点奇怪……

      郝开心一大早便来关心冉苒,冉苒见了她,想起她昨日说的话,多少有些尴尬。那算她在表白心意吗?可那样也太不正式了。万一是玩笑话呢?偏偏郝开心人来了,张口闭口只催冉苒安排班子来家里演戏,对昨天的事只字不提。
      这算什么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冉苒昨日喝得太多,自己发了怪梦。

      奶奶生辰当天,郝父终于赶了回来。他外出近半年时间,找到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给自己母亲贺寿。听说郝开心从很远的地方请了个戏班子回来给老寿星贺寿,郝父没有夸赞,反而嗔了她一句:“你也太不争气了!”
      郝开心一头雾水,等听完前因后果她才知道当初她前脚走出门,父亲便和甄佑茜打了赌。因为郝开心没能把戏学会,郝父输给甄佑茜一千两银子。不过,冉苒似乎很得郝父喜欢,与郝母一样,他也感叹可惜郝家没有儿子,不然冉苒可以给郝家做儿媳。
      “也不一定非要有个儿子才行。”郝开心仍这样说。
      郝父眉头微蹙,认真审视着郝开心。郝开心以笑回应,目光并不躲闪,她是出于真心,十分坚定。
      “随你吧。”郝父只是叹了口气。做父亲的哪能不了解自己女儿?而郝开心的父亲不仅了解她,也一直很尊重她。

      妙园的戏班在郝家一连唱了三天,奶奶每天都笑得合不拢嘴。这三日她总说当初没有给郝开心取错名字,郝开心送的贺礼让她开心极了。
      第三天戏台落幕时夜快深了,待人都散去,冉苒独自坐在幕窗后面。她完成了妙园首次外出表演,这让她如释重负,她也没让郝开心在家人面前丢脸,郝开心应该也很开心。但她在想,自己终归要回到妙园去,郝开心真的能与她一同回去吗?即便去了,郝开心又能否留下。
      冉苒如此想着,郝开心已到她身边坐下了。
      四周安静极了,幕窗后的两人谁也没说话。台子上放着许多皮影子,郝开心摸了摸它们,见到一套白兔影子便好像起了兴致,拿着贴上幕布自顾自操演起来。
      她唱的什么呢?也非生肖故事,也非嫦娥玉兔,只是胡乱摆弄,随口乱唱罢了。大概唱得难听,扰得冉苒心绪不宁。
      “郝开心。”冉苒打断了她。“你真的会再回妙园吗?”
      郝开心反问:“你怕我不回去吗?”
      “那你为什么回去呢?”
      “因为开心。”
      “可那里有什么值得你开心?”
      郝开心放下手里的皮影,天还有点冷,夜里,眼前那人的双手有些凉,她将它们捧起来,仔细捂着,抬眸看向冉苒,她说:“你看过的戏本那么多,可有哪一本教过你如何与人长相厮守?”
      冉苒的呼吸随着郝开心的话语变得急促,她想起了月琴师父的话,她的感情此时因为羞怯而无法用言语表达,但她的眸光波动,眼神仿佛在催促郝开心立刻说出她想听的话语。
      郝开心的拇指在冉苒手背上摩挲,其实她不懂如何表达自己心意才不算唐突,即便她知晓冉苒对她有意,她仍然担心有些话说出口会让冉苒感到不适。
      熬过一段沉默,郝开心终于开了口。“我想回去,为了我的私心。”
      “是怎样的私心?”
      “人的一生很长,那些赞颂情爱的故事大多终结在两情相悦之时。可两情相悦的人怎样厮守终身,这样的部分大多被寥寥数句话带过了。我不懂,但我真心想知道。可是,你希望我回去吗?你是否也与我一样,想知道如何与两情相悦的人长相厮守?”
      “可你总是半途而废,倘若过些时日你又没了兴趣,我该怎么办?”
      “倘若我坚守了一生呢?”
      “这对我来说,是一场豪赌。”冉苒垂下眼帘,但握住了郝开心的手。
      郝开心拉过冉苒,轻轻揽入怀中,细声在她耳畔回应:“我会竭尽全力让你赢下这场豪赌。”
      赌注已下,余生还长,有些故事的长相厮守甚至连寥寥几句话带过也无法画上句点。与人相伴,只盼能珍惜当下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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