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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如意(2024、甲辰) ...

  •   郝家所在的县城衙门里有一位姓乔的捕头,多年前因公殉职,当噩耗传回家中,体弱多病的妻子冯氏拉着幼女的手,那一瞬脑中翁然作响,只觉得天塌了,恐余生都将陷在黑夜中困苦度日。
      那年乔咏珩将将五岁,她不懂在这世道上,父亲的死能让她们陷入怎样困苦的生活,她只因为失去父亲而没日没夜哭泣。母亲也哭,却只在父亲灵堂前当众大哭过一次。
      乔捕头走后,孤儿寡母过了一段受人接济的生活。冯氏知道,人的善心有度,往后的日子只能靠自己。她很坚强,可病弱的身体终究没让她撑到乔咏珩长大成人。
      这一次乔咏珩不仅因为母亲的离世而恸哭,更因不知道自己以后能依靠谁而哭。她才八岁,以后该怎么办?
      好在乔咏珩幸运,从前在她父亲手下办事的几名捕快帮她操办了母亲的身后事,也开始轮流照应她的生活。几位叔叔家中也不富裕,只管得了乔咏珩最简单的吃穿,得空了教她认些字、学些为人的道理。
      说来也怪,乔咏珩大多时候是由婶婶们带着,照例说她该同婶婶们学习女子应当做的事,这样以后才好嫁人。可她偏偏喜欢和叔叔们学习拳脚功夫,她甚至扭了一个在逃疑犯到县老爷面前,县老爷看后又惊又喜,直言不愧是乔捕头的好女儿。
      而后,在某位叔叔升为捕头的那天,乔咏珩竟然成了衙门里的一名捕快。

      “女人做捕快?”岳佩之语气颇为惊讶,在她所识之事中,女人做捕快岂止从未有过,更是不可能有的。
      “是呀,一开始大家都很惊讶,认为女人怎能做这些男人该做的事?可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别说,她这个女捕快竟比那两个与她同期当上捕快的小伙子厉害多了。”说话的是岳佩之的房东,大家都管她叫陈大娘。
      岳佩之挑起眉梢,对那位女捕快着实有些兴趣。

      当天夜里,岳佩之被外面的打闹声惊醒,初到此地的她难免比别人更多几分恐慌,匆忙起身穿上衣服猫在窗户下面探听。外头好像抓了个贼?岳佩之回到卧房,关切地看了一眼小妹,确定她睡得安好,这才又到窗边小心将窗打开一些,探头出去。
      陈大娘看见岳佩之在那边观望,立马迎上去问:“你怎么起来了?”
      “我听见动静,想看看什么情况。”
      “卖鱼的老五起夜,刚出来就遇见个小贼,没啥事。”
      岳佩之点点头,心里却道家乡遭了灾,自己带着妹妹流浪好些日子才走到此地找了个住处,安生觉还没睡上就遭了贼,这岂能让人心安?陈大娘一边说着些安抚的话一边将她塞回屋里,替她把窗也关上了,像怕她受了惊吓要退租跑了似的。
      回到床上,岳佩之和衣躺下,她看着妹妹,一时感叹小妹命苦,这么小便没了父母没了家,一时又感叹小妹幸运,年纪这么小,什么事都不懂,也不必承担什么。
      过了一阵,房门被敲响,那敲门的声音惊动了岳佩之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她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疾步来到门口问:“谁?”
      “是我。”
      是陈大娘的声音。
      “有事吗?”岳佩之没有贸然开门。
      陈大娘说:“衙门的捕快来了,想问些事。”
      捕快?岳佩之思量了一下,随后将们打开一些,探出半个身子看了一下,确定陈大娘身后真的站着两个穿着公服的捕快才站了出去,询问:“来抓那贼的?”
      陈大娘点头,然后回头张望,寻到一个人之后冲她招手喊:“乔丫头,快过来。”
      那人走过来无奈地说:“陈大娘,说过好多次了,当值的时候记得叫我乔捕快。”
      “好好好,乔捕快,我给你介绍个人。”陈大娘拉来岳佩之与那人说:“这是今天才来到我们镇上的岳姑娘,她也是孤苦无依,还带着个小妹,你以后多照顾照顾她。”
      也?岳佩之觉得这个字用的十分微妙。借着某个捕快手中灯笼的光亮,岳佩之将面前这位乔捕快大致打量了一番。她也穿着公服,却与另外两个捕快不同,她的那身似乎在某些道不明的地方改动过。最不同的是她只将长发束高成了马尾,扎了一条与公服颜色相同的发带,看起来干练,又不会让一个女子看起来像男子。而她,同样也在打量岳佩之。
      “陈大娘开了口,我一定会多照顾你的。我叫乔咏珩,你以后可以叫我名字,也可以叫我乔捕快。”
      “乔捕快。”岳佩之叫了一声,算是应了乔咏珩的话。
      乔咏珩只问岳佩之家中可有物品丢失,岳佩之摇头后腹诽——她大概是和衙门里的男人们处久了,看着分明是个水灵的小丫头,说话却硬邦邦的。

      这夜太乱,岳佩之根本没睡好,小妹大早醒来又将她闹醒。她躺在床上发呆许久,想思考往后的出路,又因疲惫无法思考。
      陈大娘说她如果愿意,可以替她接一些洗衣服的活儿,钱虽然少,总好过坐吃山空。可是看看岳佩之那双白嫩的手,陈大娘又摇头感叹:“就是太委屈你了。”
      陈大娘的感叹让岳佩之颇为尴尬。“讨个生活,哪里能说委屈?只是我擅做绣工,倘若方便,还请大娘替我寻些相关的活计。”
      “那我托人帮你打听打听,回头告诉你。”陈大娘说的托人,也只能托那位“乔捕快”,人家是捕快,对县里各家各户各行各业都很熟悉,她又是女子,托她为岳佩之帮忙再合适不过了。
      岳佩之的父母都擅于刺绣,家里有一间收益不错的小铺子,雇用仆人伺候的钱是没有,宽裕的日子也是过得上的。后来家乡遭灾父母遇难,她这才带着小妹流落异地。
      乔咏珩不善言辞,心肠是一等一的热,陈大娘才跟她说完岳佩之的事,她第二天就抱着几件衣裳找上门了。
      “这些衣裳是我的,你看怎么算钱,我给你。你的事我记着了,会替你找个好活计的 。”说着,她就将几件破衣裳递向岳佩之。
      岳佩之接过来哭笑不得,自己只是有事托付于她,她怎会像汇报公事一样跑来这样跟自己说话?
      家里有生人,小妹拉着岳佩之的袖子躲在她身后,一双乌溜溜的眼落在乔咏珩身上好奇又害怕。岳佩之将她拉出来,说:“这是乔捕快,你也可以管她叫乔姐姐。”
      小妹听完话又躲去岳佩之身后了。岳佩之无奈地说:“乔捕快别介意。小妹年纪太小,因为家里的变故,所以有些怕人。”
      乔咏珩摆摆手。“衣服我过些日子来取,先走了。”

      只过了一日,乔咏珩又上门来,她说县里有一间小绣坊,最近恰好在找绣娘,听说岳家小妹还是离不得人的年纪,老板同意岳佩之在家干活儿。
      这消息让岳佩之欣喜,同时也感叹乔咏珩心思细腻,感叹她不过匆匆见了自己小妹一面,便能想到自己的诸多不便,甚至安排好这些。
      “多谢乔捕快,我定不会辜负你的。”
      乔咏珩想也没想,说:“不是辜负我,是不要辜负老板。”
      “是是是。”无论如何,岳佩之高兴极了,她将给乔咏珩补好的衣裳取来,双手交付。“我也不知能怎么答谢你,帮你补衣裳的钱是不能再收了。往后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乔捕快尽管开口。”
      “这怎么行?”乔咏珩准备付钱,掏出荷包又愣住了,尴尬地看着岳佩之。以往她衣服破了都是婶婶们给补的,她根本不知道应该给多少。
      岳佩之心想乔咏珩太过“正直”,这钱不收恐怕不行,于是自己从乔咏珩的荷包里取了一个铜板,说:“就这么多吧。”
      乔咏珩想说什么,无奈嘴笨,什么也说不了,只好将荷包攒紧了。
      该不会自己的行为让她不舒服了?岳佩之下意识这样想。她们根本不熟,这样的举动太不该了,忙道歉:“是我唐突了。”
      乔咏珩说:“我只是在想别的事情。”
      “乔捕快平日公事繁多,还要为我的事情操心,我实在惭愧。”
      “不是公事。”
      “那是何事?”
      乔咏珩没有言明。
      其实乔咏珩想问岳佩之,一个女子独自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生活是怎样的感受?她想那是很艰难的,但那种艰难又是怎样的艰难呢?当初她母亲也这样带着她,可年幼的她无法体会那些,如今她长大成人,母亲却不在了,她更无处知晓。岳佩之的出现让她心有悸动,她想从岳佩之身上窥得自己母亲的影子。
      “我还有事,得空再来看你。”乔咏珩丢下这句话,匆匆走了。
      岳佩之根本不懂这人在想什么,心想她莫不是“非常”不擅交际?

      两天后,乔咏珩又带了一件衣裳过来,她说是一个小捕快听闻岳佩之能补衣服,所以拿来的。她哪里知道那小捕快今晨遇到陈大娘,说这两天乔咏珩在衙门里到处问人有没有破衣服要补。衙门里的人都有家室,衣服破了自然有媳妇或者母亲给补上,她问了半天连快破布都没问到,直到抓住了他,硬要他从自己老母亲手里把唯一的一件破衣裳“抢”了出来。
      “乔捕快果真半点没怠慢我的事,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岳佩之假装不知情,接了衣服又将乔咏珩请到屋里。
      乔咏珩话很少,在岳佩之面前她不知道说什么。她捧着岳佩之给她的茶水,听见小妹在院子里和其他小孩欢闹的声音,这才找到了话头子。
      “你妹妹今日好似活泼了些。”
      “多亏这院子里还有两个孩子。”
      “对了,你到本县有几日了,可有带着小妹出去玩耍过?”
      “不得空呀。”岳佩之说:“这几日尽处理琐事了。”
      “那你现在可方便?左右我也没事,可以带你们四处逛逛。”
      岳佩之有些惊奇。“我以为你是个不善与人交际的愣子,从未想过你会主动邀约。”
      乔咏珩皱起眉头。“我怎么成愣子了?”
      岳佩之哈哈一笑,又道:“不愣了,不愣了。”

      县城不大,但繁荣,乔咏珩将岳佩之带到主街上,平日里能用到的东西这里全都有,她将岳佩之介绍给几个与自己相熟的店主,叮嘱他们多照顾岳佩之,尤其是在货品价格上。她太热心了,恨不得一口气将所有人都给岳佩之介绍一遍,所以她一路走,忘了还有一个小孩子随行。
      “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可好?”岳佩之将小妹抱起来,说:“她累坏了。”
      乔咏珩有些自责。“前面不远有个茶摊,我带你们过去。”
      自顾自走了两步,乔咏珩一拍脑门,好像还骂了自己一句,又转回身看了看在岳佩之怀里的岳家小妹,极其小心地问:“要不,乔姐姐抱你?”
      小家伙今天在院子里和小伙伴疯了半天,现下又出来走了这么远,早困得神志不清,哪有精神应答乔咏珩?倒是岳佩之乐意撒手,乔咏珩才做出接人的动作,她就将怀里的小家伙丢了过去。
      岳佩之甩甩胳膊,假装活动筋骨。不过她也真的累了,从遭遇变故的那天起,每天她都过得不轻松,直到此刻,当乔咏珩想要替她抱着妹妹的这一瞬,她才突然有了一丝轻松的感觉。

      岳家小妹年纪不大,抱在怀里却重得很,她沉沉睡着,乔咏珩只能一直抱着,到茶摊坐下了也还是抱着。茶水送来了,乔咏珩想端来喝两口,又担心自己的动静把小家伙弄醒了。
      “没事的。”岳佩之明白乔咏珩的顾虑。“她睡着了雷也打不醒。”
      乔咏珩这才松了气,端起茶碗猛喝了一口。
      “你年纪也不大,独自带着妹妹讨生活,实在不容易。”说着,乔咏珩还掂了掂怀里的娃娃,生怕她一个没抱好给掉地上了。
      岳佩之淡淡道:“人活在世上,没有谁是容易的。”
      “这话可不像你这个年纪该说的。”
      “那乔捕快觉得我这个年纪该说什么呢?”岳佩之打趣地看着乔咏珩。“我该说我不知道以后怎么生活,不知道上哪里寻个依靠,所以每天都在苦恼吗?”
      乔咏珩没想到被这样反问,又担心岳佩之言语中有责怪她话多的意思,只得答应说:“或许是我见识短浅,觉得这的话只有那些活了半辈子、经历过很多事的人才能说得出来。”
      “所有的道理都是在该懂的契机下自然就懂了,与年龄有关系,但又非完全相关。不信你出去瞧瞧,有些人七老八十却不如小孩子懂事。”
      “那你独自带着妹妹,在世上无依无靠,你自己也只是个没有出阁的闺女,未来的生活不会让你感到畏惧吗?”
      “当然畏惧,父母的离去使我畏惧,无家可归使我畏惧,流落在外的第一个夜晚我甚至觉得天都不会再亮了。畏惧存在于本性,没人能将它剥离出去。”
      “可我这几次见你总是开朗,你让我觉得你是坚毅的。”
      “因为我还有一个妹妹,父母不在了,只有我能为她顶起这原本塌下来的天。”
      是啊,那塌了的天,必须有人顶起来。
      “我很敬佩你。”乔咏珩说:“如果是我,这‘天’或许早就塌了。”
      “你应该庆幸自己无需成为他人的擎天柱,而不是妄自菲薄。”
      “我只是想,倘若我是你……”
      “何必用尚未发生的事来让自己困扰?这太愚蠢了。即便有事发生,做好眼下的自己即可,你只要知道所有的事终会解决,无非结果好坏罢了,其它的,勿要忧心。”话虽如此,岳佩之也心虚,又说:“虽然我也做不到这般洒脱,但在困扰时我常这样安抚自己。”
      “今日与你相谈,我受益匪浅。”乔咏珩笑了,她非性情冷漠,但这是岳佩之与她相识以来初次见她笑颜。“既然受益,今日我想做东,请你到我家中吃饭,只是我家只得粗茶淡饭,希望你不要嫌弃。”
      “岂能嫌弃,可这孩子我是抱不动了,你既要请我吃饭,晚些时候得负责将孩子给我送回家去。”
      乔咏珩玩笑说:“那……今日不吃了吧。”
      “你已经邀请我了!”
      茶摊上,二人谈得开心,加之乔咏珩今日轮休,并非捕快装扮,岳佩之这才意识到她也只是个小小年纪的姑娘。

      乔家有一个小小的院子,乔咏珩成人后执意搬回自己家里住。最初叔叔婶婶们都不太放心,每天都到家里看她,替她做些家务,后来见她确实能将自己照顾好,这才从每日都来改成隔段时间来一次。就算是隔段时间来一次,她也有好几位叔叔婶婶,他们轮着“隔段时间”也是三天两头有人要来的。

      岳佩之的绣品得到绣坊老板的赞许,她总算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这天她早早将午饭做好,用心装了一份跑去衙门送给乔咏珩,顺便向乔咏珩道谢。乔咏珩怪难为情的,帮岳佩之只是举手之劳,岳佩之还专门做饭给她送到衙门来了,得亏她不是男子,否则以她这样正好的年纪有姑娘专门给她送餐饭,衙门里的人可要笑话她了。
      日第二天岳佩之又来了,她说反正自己要做饭,不差给乔咏珩准备一份。乔咏珩反驳说做饭是反正要做,衙门不是反正要来的。她想婉拒岳佩之的好意,最后却成了直接去岳佩之家里吃饭。
      饭嘛,反正已经做了。
      那之后,乔咏珩几乎没再吃过衙门里那只为应付肚子的饭菜。岳佩之做不了特别美味的饭菜,但这样的饭菜让乔咏珩莫名安心。
      乔咏珩渐渐习惯了这种相处,饭后她会在这里小憩,待时辰差不多了才又去衙门当差。每次临走时,岳佩之都会将提前准备好的小食交给她,生怕她下午饿了。到傍晚回来,岳家小妹总在院子里等她。这时候岳佩之正在厨房忙碌,有时还能听见她与同在做饭的邻居大婶谈笑。

      日子一晃大半年过去了,某天乔咏珩说有重要差事得去隔壁县几日,叫岳佩之不必等她吃饭。
      岳佩之眼里装满了失落,她说:“都要过年了,怎么这个时候走?”
      乔咏珩说:“关乎百姓的事,不分时候。”
      “那你具体去几天?”
      “说不好,或许六七日吧。”
      岳佩之不再说话。
      乔咏珩也不知该怎么办,见小妹埋头吃白饭,便夹了些菜过去。
      晚上岳佩之执意要送乔咏珩回家,送了一路都不说话,只在乔家院子口反复叮嘱乔咏珩外出多小心些。她满心担忧,毕竟乔咏珩是捕快,她担心她遇到危险。
      乔咏珩哄着说:“我很快回来的,回来的时候给你和小妹带礼物。”
      岳佩之稍显高兴,问:“什么礼物?”
      “得看那边有什么,我也没去过。”
      岳佩之想了想,又叹了一口气。“算了,你将自己好好带回来就行。”
      乔咏珩飞快答应:“好啦,我会的。”

      次日一大早,岳佩之就到了乔家,她做了些吃的叫乔咏珩带上,又在乔咏珩脖子上挂了一双手套。
      “你昨日才说要外出,我只能匆匆赶出来一双,等你回来我给你一双漂亮的。”
      乔咏珩将手揣进手套里,翻来覆去地看,她很开心,开心得捧住了岳佩之冻红的脸。“不要换别的,就要它,我很喜欢。”
      岳佩之垂下眸,点点头。

      乔咏珩跟着自己叔叔外出,叔叔岂能不顾全她的安危?她甚至立了小功,只等回到衙门听县老爷奖赏。结果她刚回来便听说陈大娘那大院子着了火,住里头的好几家人暂时被安置在县里某个闲置的宅子里。
      大火将陈大娘的院子整个烧毁,还殃及了左右邻里,最庆幸没有人员伤亡,但是财物几乎都没救出来。乔咏珩立功的喜悦不复存在,她陪叔叔向老爷述职,老爷赏她什么,夸她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见,只待老爷说“回去吧”,她抬腿便跑。
      老天爷好不公平,他怎么能让一个本就遭遇不行的人再次陷入困苦之中?看着满街张贴的红色贴纸,这里是“福”,哪里是“年”,喜庆无处不在,可是她呢?乔咏珩可怜她,心疼她,她连家也没有了,这样的年,她怎么能过好?
      去见岳佩之的路上,乔咏珩想尽了安慰的言语,她希望岳佩之不要太沮丧,她会想尽办法帮她。看见岳佩之的时候她却没来得及开口,因为岳佩之的笑容将她准备了一路的话都打散了。
      “你回来啦!”岳佩之高兴地迎上来把乔咏珩仔细打量了一番,终于安心了,说:“好胳膊好腿回来的,真好。”
      说罢,岳佩之将乔咏珩拉进了屋。临时的住处,东西自然不齐全,给乔咏珩倒水的碗也是这几日吃饭用的碗,整个屋里除了床上有褥子和被子,其它地方都是光秃秃的。看到这些,乔咏珩心酸至极。
      “你这几天过得不容易吧。”乔咏珩小声问。或许她还有些自责,若不是自己这几日不在县里,即便岳佩之住处被烧,她也可以帮岳佩之的忙,至少她不会让她住在这里。
      乔咏珩低着头,没听见岳佩之的回答,只知道岳佩之起身走向床边,又走了回来,然后一个软软的东西就裹住了自己的脖子。
      “暖和吗?”岳佩之笑着问她。
      “这是……?”乔咏珩下意识摸了摸,又低头看了看。岳佩之给她围了个围脖,里面塞满了棉花,真的暖和极了。“你做的?”
      “不然呢?”岳佩之又拿出两个。“绣坊老板知道我这出了些事,许我提前休假,还多给了些钱叫我好好过年。这几日左右我也闲着,就做了三个,刚做好呢。本来打算我和小妹先戴上,你回来再给你,结果你倒先回来了。”
      “小妹呢?”
      “出去玩了。”
      “她这几日可好?”
      “到这边来又多了两个小伙伴跟她玩,好得不行。”
      “她倒自在,糟心事一点不忘心里去。”
      “小孩子本该如此,我也希望她开心。”
      乔咏珩叹着气,说:“我来的路上总在担心你,怕看见你难过无助的样子,又觉得你应该是这个样子。我怕自己安慰不了你。可你不是,你总让我觉得你是坚毅的,什么都不能将你压垮。看见你的时候我又想起你以前跟我说的那些话,我仍然觉得,如果我是你,大概早就被压垮了,更不可能还要养活一个妹妹。”
      “不是的。”岳佩之温柔拉起乔咏珩的手:“我没你想的那么坚毅,我会彷徨不安,会不知所措,会在寂静的夜里焦虑,会在独处的时候担忧。可是我有小妹,他人只知道我是小妹生活的支柱,却不知小妹也是支撑我努力生活的人。很多时候正是想到她,我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抉择、如何面对困难。若不是她,或许在父母离开的时候,我就已经失去所有希望了。我庆幸有她在,也庆幸她不用面对这些困难。”
      岳佩之的话解开了乔咏珩多年的心结,虽然这不是她母亲亲口说的,虽然岳佩之并不是一位母亲。
      乔咏珩振作了精神,忽而想起从前与岳佩之的对话,坦然一笑,又道了一遍:“今日与你相谈,我受益匪浅。”
      岳佩之也随着乐了。“怎么,今日又要邀请我去家中吃饭?”
      “你竟还记得!”
      “我还记得你那天第一次抱孩子就抱了小妹这么重的,累得够呛。”
      “现在可不会了。”
      “瞧你这么自信,今晚将小妹抱回来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不回来了。”
      “你不抱她,我可不去了。”
      “我是说,你们都不回来了。”乔咏珩柔声说:“跟我回家吧,以后我照顾你们,好吗?”
      岳佩之笑哼了一声。“你一个小姑娘自己日子还没过明白呢,平日还要上我家吃饭,怎么照顾我们?”
      乔咏珩惊了,两条眉毛挑得老高,反驳道:“是你硬要我去的!”
      “可你也吃了大半年。”
      “好好好,以后我给你们做饭,行吧?”
      “等你回来做饭,小妹都饿坏了。”
      “那你说怎么办吧!”
      岳佩之故作沉思,半晌后说:“叫小妹做饭吧。”
      “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总会长大的。”
      乔咏珩无语极了,不再接话,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三个龙布偶给岳佩之,两大一小,正如她们三人一般。“说好的礼物,我可给你带回来了。”
      岳佩之看了看,结果对正在等待表扬的乔咏珩说:“这个我也会做。”
      乔咏珩脸上挂起了假笑,岳佩之笑得差点拍肚皮。
      等岳佩之将东西都收拾好,乔咏珩拉着她一起朝外走。“等会儿带上小妹,咱们回去的路上办点年货,这个年咱们要过得红红火火,好让来年吉祥如意。”
      岳佩之转过头却问她:“那年夜饭谁做呢?”
      乔咏珩揉了揉眉心。“我做,我做!”
      岳佩之挽住乔咏珩的手,凑近乔咏珩竟有些撒娇意味地说:“一起做。”
      乔咏珩噗嗤一笑,又道:“不如让小妹做吧。”
      “我觉得可以。”
      而那正在外头和伙伴玩耍的可怜小家伙,此时根本不知她的两位好姐姐正在计划等她长大了要怎么被她照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如意(2024、甲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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