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之梦》烟弄尘

2、同学

　　天已全黑下来了，沈司航一个人坐在餐厅里吃晚饭。餐桌大到可以容十几个人共同进餐，可是只有他一个人坐在一角默默地吃着。云姨做的饭菜很精致，味道也很好，他却没有什么食欲。吃着吃着，他似乎看见母亲坐在餐桌对面，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还叫他不要挑食。泪水不自觉地漫出双眼，一滴滴洒在碗里。
　　“董事长，您回来了，吃晚饭了吗？”大门响了一下，是云姨的声音，把沈司航从幻觉中惊醒。
　　“还没有。司航呢？”父亲的男低音。
　　“他在吃呢。”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慌忙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假装吃饭。他用余光看见父亲高大的身影缓缓走过来，又在自己对面坐下。他没有抬眼去看父亲，本来就因父亲的践约耿耿于怀，刚才对母亲的思念又把他压抑在心底里对父亲的仇恨之火再度燃起。他怕控制不住眼泪，就只顾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饭菜，觉得胸口堵的慌。
　　“新环境还适应吗？”父亲问他。他不语，嘴里全是饭。
　　“慢点儿吃，别噎着，这样对肠胃也不好。今天临时有事，老田可能去晚了一会儿，让你久等了。”父亲的语气很慈祥，他却一点儿也没觉出来，反而感到厌恶。见他不说话，父亲又说：“你明天得早起，早饭后七点钟出门，坐二十八路汽车去上学，IC卡已经给你办好了。”
　　“我吃完了！”沈司航一推碗，粗鲁地打断了父亲的话，未容父亲再说什么，他就站起身出去了。正盛饭的云姨看着他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楼梯口，叹了口气：“这孩子怎么？”
　　“没关系，孩子嘛，还得适应一阵子，他大概还是对我心存怨恨吧！”父亲接过碗来，“明天你早点喊他，别迟到了。我明天一早还有个会，不在家吃早饭了。”
　　“好的，董事长。”
　　回到房间，沈司航摊开书本开始写作业。本来两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完成的，可是他的心里乱极了，脑海中反复浮现母亲的脸，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无论怎样，他都觉得母亲很美。即使在生命垂危的时候，她虚弱憔悴的样子也有一种让人心痛的美。母亲最后说的话再度响在耳边：“司航，妈妈不能再照顾你了，这十几年你跟着妈妈受苦了，妈妈不是个好妈妈。你不要恨你爸爸，以后要听他的话。你要是喜欢画画就画吧，妈妈不再阻拦你了，只要你幸福快乐，妈妈就能瞑目了……”想着想着，泪水倾泻而下，濡湿了作业本上的笔迹，他只好撕掉重做。就这样撕了写，写了撕，终于完成以后已经午夜了，他也管不了是对是错，字迹工整还是潦草，扔掉笔和衣而卧。因为太困倦，他很快就睡着了，连床头灯也没有关。
　　门无声地开了，父亲轻轻走进来。他来到床前，看桔黄色的灯光照在沈司航英俊的脸上。他轻轻叹了口气：“你们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他就这么坐在沈司航床边，端详他足有十多分钟，然后起身关了床头灯，走到写字台前帮他把书本整理好，把一个钱包放在最上面，又关了台灯，然后轻轻出去带了门。

　　沈司航用百米速度冲进学校大门时就听见第一节课上课铃响。他心想这下糟了，第二天上学就迟到，肯定要挨批了。都怪那该死的公交车，竟然坏在半路上，等到他挤上下一班车又是一路红灯。不，要怪就怪沈中原，明明自己有车又不送，偏偏挤什么公交车！他心里想着，脚步不停，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高二三班教室门前。讲台上站着的是班主任曲老师，第一节课是她的语文课。沈司航个子很高，有一米八多，所以未等他敲门，曲老师就发现了他。沈司航自然也看到了曲老师的眼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敲敲门走了进去：“对不起，我迟到了。”
　　“你先回到座位上去吧，下课后来说明原因。”曲老师没有批评他，声调也很缓和，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经过蒋韵之座位的时候，看见她投来关切询问的眼光，他轻轻扬了下嘴角，算是笑一笑，就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
　　下课后他去找曲老师，曲老师还是没有批评他，只是说以后不准再迟到了。蒋韵之也跑来问他为什么会迟到，他没回答，也懒得回答。陈宇轩在后面说道：“有车接送还迟到，真是少爷做派啊！”张闯也在一旁煽风点火：“是啊，可真不好侍候。哎呀对了，准是你的保姆不称职吧？赶明儿炒了她！”
　　“你们少说风凉话了，你们没迟到过？”蒋韵之还是向着沈司航。
　　“我说你跟谁一伙的？净向着外人！”张闯看看陈宇轩，后者面带愠色。
　　“我也没说过跟你们是一伙的呀！”蒋韵之狠狠剜了他一眼，“再说我们都是同学，什么叫外人？”
　　陈宇轩咬了咬牙，拍了一下沈司航的肩：“晚上放学你晚点儿走，我有话跟你说！”
　　“我也有话跟你说！”蒋韵之冲陈宇轩喊。
　　空气凝固了有一秒钟，上课铃声骤然响起，于是大家都各自回到座位上坐好。全体向老师问好的时候，蒋韵之向他这边看了一眼，他也向她那里回望了一下。两人目光相撞，他能看出她眼中是盈盈的笑，她却没看懂他眼中的忧郁。
　　下午自习课，沈司航被曲老师叫到了办公室，起先他还一头雾水，可是他一看见老师手里的几本作业，心里就全明白了。
　　“沈司航同学，我找你来想和你说说作业的事情。”曲老师开门见山，“你今天的几科作业都没有合格，字迹潦草不说，错误也很多。我们学校是省示范高中，学生都是各中学考上来的尖子生，要求自然就很高。我估计你今天早上的迟到和作业的完成质量是有联系的。我想知道是什么原因？”
　　沈司航低着头看自己脚上的鞋，这叫他如何回答呢？告诉老师自己本来就不是一个成绩好的学生？还是把家里的一通乱事说出来？好像都不妥，他不想一到这里就被人看扁，更不想家丑外扬，所以只好选择沉默。
　　“学习上有困难么？”曲老师见他不说话，语气略缓和了些，“如果真的有困难可以找老师和同学帮忙。”
　　再不回答可真有点儿说不过去了，于是沈司航低声说：“我会努力的，我也保证明天，不，以后都不再迟到！”
　　“那好吧，我可不希望你成为同学的坏榜样，我相信你能做好的！”
　　沈司航点点头，心里却暗叫倒霉。沈中原啊沈中原，你难道真的想让我一再地出洋相吗？好吧，我倒要让你看看我沈司航能不能做到！

　　放学铃响过，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教室，沈司航也收拾好书包准备走了，却被陈宇轩和张闯拦住：“等一下，咱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沈司航不想和他们纠缠。
　　“怎么，你怕了吗？”张闯轻蔑地说。
　　沈司航已经起身，听到张闯的话，他又坐下了。蒋韵之背着书包走过来：“你们要干什么？”她的一双大眼灵活地转动着，在几个人脸上扫来扫去。
　　“你先走，男生的事，女生别管！”陈宇轩说。
　　“我才懒得管！”蒋韵之扭头就走，忽又停下回头说：“不准打架啊！”
　　“不会啦，你快走吧！”张闯上前推了她一把。蒋韵之只好走出教室，又不无担心地回望了几眼。
　　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陈宇轩靠在沈司航对面的桌子上，两手插在裤袋里：“我还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为什么选我？你不是有朋友了吗？我这个人不交朋友，也不需要！”沈司航看着书包说话，态度冷淡。
　　“因为我觉得你挺有性格，应该是个够格的朋友。”
　　沈司航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笑：“是因为蒋韵之吧！”
　　陈宇轩愣了一下，这表情没逃过沈司航的眼睛，他继续说下去：“你喜欢她，或者说你们早有渊源。可是她对你好像不冷不热的。只不过因为她多看了我几眼，你就不放心了，是不是？”
　　陈宇轩没想到他会说这些，一时竟答不上话。张闯急了：“我说你跩你还真跩，实话告诉你，蒋韵之是我们班的班花，和宇轩好有一阵子了，今天只是警告你别打她的主意！”
　　“就为这？”沈司航拎起书包甩到背上，“你不用担心，我对她没兴趣。”他也像早上陈宇轩拍他肩膀那样拍了一下陈宇轩，“不过要是她来招惹我，我也没办法。”说完他扔下两人，大步走出教室。
　　来到28路车站，他到衣服口袋里掏公交IC卡，忽然摸到一个鼓鼓的东西，才想起父亲给了他一个钱包。他打开一看，里面塞了五百块钱，还有他的学生证和……。夹层里有一张白色卡片，他抽出来看了看，是父亲的名片，上面印着：东升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沈中原，还有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父亲的手机号码等等。他正思忖着父亲为什么给他的钱包里装了一张名片，蒋韵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把他吓了一跳：“沈司航，你的私家车呢？怎么坐公交了？”
　　“你干嘛跟着我？”沈司航朝她瞪眼。
　　“哎？我也坐公交不行吗？28路。谁跟着你了？偶遇嘛！”蒋韵之又向他靠近了两步，“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没用的。”沈司航干脆把那张名片扔掉。
　　“车来了，一块走吧！”蒋韵之微笑着看他。
　　“我有事，不坐公交了！”沈司航拦了辆出租车。
　　“带我吗？”蒋韵之也要去拉车门。
　　“下次吧！我真的有事！”沈司航连忙关上车门，吩咐司机开车。
　　“喂！”蒋韵之跺跺脚，“真是的，你不就是长得帅吗？神气什么？”她看见地上躺着的那张名片，就上前把它捡起来。看看正面，又翻看一下背面。背面上用钢笔写了几行字：司航，如果有事就给爸爸打电话，爸爸很乐意帮助你。加油！蒋韵之耸耸肩，心想这两父子可真够怪了，有话为什么不当面说？她小心翼翼地把名片放进书包的夹层里，拉上拉链，又拍了拍，好像它会长了翅膀飞走一样。
　　坐在出租车里的沈司航此刻正盯着计价器上的数字看，长这么大他是第一次打车，甚至不知道起价多少。手摸着钱包，他不禁想：五百元，以前几乎是他和母亲一个月的生活费，现在不过是他的零用钱。父亲真的很有钱，可为什么他们要离婚？为什么他住豪宅，开名车，我们母子却要吃苦受罪？十几年了，甚至没有接济过他们一分钱？他越想越气：你不是有钱吗？不花白不花!我要把这十几年你欠我们母子的全都要回来!
　　“到了，三十八块整!”司机示意他看计价器。
　　沈司航没看，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钞票扔给司机：“不用找了!”跳下车来，他有一种报复的快感。眼前高高的豪华住宅楼，保安谦恭的微笑，进出的高档轿车使这种快感急剧膨胀：我要享受，我要挥霍!我要让你知道当初抛弃我们母子是你要用余生来还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