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情我愿》苏笑笑

4、第四章

　　段然回到小涵的住处，却只有雷蕾一人，满屋子都是饭烧糊的味道。雷蕾不好意思：“我忘记憨憨家的电饭煲还要手动断电。准备工作已经做好了，就等着您呢！”

　　段然在屋里张望，问：“憨憨呢？”
　　“哦！”雷蕾有些得意，“下午昭明紧急叫她去做作者调查，要网上连载收费什么的。不过我们都一致认为，是第一招‘以逸待劳’见了成效，天啸要找机会和她套近乎呢！我们进入第二阶段，‘抛砖引玉’是也！”

　　段然无可奈何地笑笑，进了厨房，见到水池里养的鱼，还有一堆菜，摘得毫无章法，搁在晒网里沥水。“还要做鱼？这么麻烦，今天就算了吧。”
　　“可是憨憨说她今天特别想吃鱼，她一会儿回来，知道你竟然罢工，会大吼大叫的。”

　　“唉。”段然叹口气，“地主老财啊，剥削压榨劳动人民的血汗。”

　　段然这就围上小涵那件胸口有一只米老鼠的围裙，熟练地站在案板前，菜刀一举，仿若古时候的大侠，雷蕾望着他，心里感到欢喜。像段然这样进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绝世好男人，根本就不多见吧！憨憨福气真好，把他捏在手里，捏得死死的，就是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才把话说破。

　　雷蕾试探地问道：“段行长，我想起来上一次圣火投资集团沈总的外甥女，托我介绍会做饭的男人给她。我看你就挺符合要去的，你去见见嘛！”

　　段然本来想说，你把自己的事情管好吧，可这样不就中了她的圈套？便轻描淡写地答道：“好啊。到时候入赘豪门，我会好好感激你的。”

　　“什么嘛。”雷蕾撅嘴。有钱的男人就想勾搭年轻美貌的小妹，没钱的男人就打着主意怎样才能少奋斗10年，怎么连段然也这样叫人放心不下！

　　客厅里电话响起来，雷蕾只是站在水池边玩水，段然举着菜刀就出去接电话，却是小涵说不回家吃饭了。
　　段然问：“怎么？谢大叔真要单独跟你聊？”
　　小涵道：“不是，是VIP作者还要开小会，知道吗？Very important person!”
　　“我看是very idle pig才对。”

　　回到厨房，再举着菜刀，竟找不回方才做菜时的心情。雷蕾问他：“你接电话，怎么不把刀放下？”
　　段然若有所思地回答道：“我是一名刀客，自然刀不离手。”
　　“可是，现在憨憨不回来吃饭，那我们是不是吃不成酸菜鱼了？”
　　“谁说的？”段然又打起精神，“我是自己想吃才动刀的！”

　　那一边，小涵在心中怨念着错过的酸菜鱼，跟着秘书来到昭明大厦的顶楼。这里是昭明高层的私家餐厅，聘的大厨是中国第一位米其林三星主厨。小涵没想到阵仗这么大，又想着早知道该穿一条气质型的晚礼服。可是偌大的餐厅里，只坐着三个人，就是谢天啸、于无涯，还有网站的总编辑。

　　“小涵，来。”谢天啸起身，很自然地以一位长辈的姿态，将手轻搭在她肩头，为她正式引见。在介绍小涵时，谢天啸只是说：“小涵现在也是昭明旗下的签约作家。”

　　谢天啸的举动，叫小涵有些不自在，加上有偶像于无涯在场，哪里还敢开口说什么话，只得低头夹菜。

　　席间听他们谈话才知道，于无涯正在动手写一部长篇，已经完成15万字，剩下的依照提纲还有20万字左右，定下来在昭明的网站首发，一面发表，一面补完后边的章节。

　　这下子，沈小涵沉不住气了：“于老师，您几乎8年没动笔了吧？评论界都在推测，您是在着手写一部传世的煌煌巨著，怎么能随随便便发在网上？何况根本没写完，身为大师级的作家，您怎么能把半成品公之于众？”

　　总编辑打断道：“小涵，你这话就不对了。电子出版乃是大势所趋，既能节约成本，又能广泛传播。再说，网络发表互动性高，能给作家带来新鲜的体验。于老师是文坛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将开创作品网络首发的先河，带动更多传统作家走上求变之路，文化史必将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放……”小涵有些激动，还是把顶到嘴边“屁”字生生咽了回去。她早就对这个总编辑不满意了。看看昭明文学网的首页，全都是迎合庸俗品味的故事，纯粹是为意淫而意淫，想到于大师的传世巨作要和这些下三滥的故事并排在一起，小涵就一肚子火气。可是她也立即察觉到自己的不应该，便放缓语气说道：“对不起，我今天火气旺。我的意思是，一个作家留给世界的，应该是他的作品，而不是关于他本人的印象。我觉得，于老师有更重要的责任在身，不是用来当这种表率的。”

　　谢天啸没有插嘴，只是怀着有意思的心情望着小涵，替她将远处的瑶柱香芋转到面前。

　　总编辑见大老板如此举动，当然不能扫小涵面子，便答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毕竟立场不同，允许存异，允许存异。”

　　这个时候，沉默已久的于无涯开口了。他说：“你们知不知道，一个作家，8年不动笔，意味着什么？”

　　小涵在心里构思着一个一语惊人的答案，应该是什么呢，是积淀、是暗涌，也许也有一些生涩，或者是纯然的寂寞，在寂寞当中，任灵感自由流淌。

　　于无涯没等她想清楚，便自问自答道：“一个作家8年不动笔，就意味着他在8年中一直吃老本！都在依靠过去那些微不足道的稿费过活！物价都翻了多少倍了！出版社还在用十年前的买断合同结账！还要不要人活了！”

　　总编辑和谢天啸面面相觑，随即大笑道：“于老师，你放心，电子出版就有个好处，读者立即购买，您的稿费立即到账，何况我们还要预付订金。而且，您作品的费率，也创造了昭明旗下三个网站的记录，以突显出您的大师级地位。”

　　谢天啸也说道：“是的，我们都觉得中国的作家一直没有受到公平的待遇。文学创作需要惊人的天赋、高度的投入，当然还有精湛的技艺。但是多少年来，中国作家的整体收入一直上不去，而且身份也在边缘化，没有得到足够的尊重。其实我这一次做昭明，商业的考虑还在其次；最主要的，还是真心实意地希望能够为中国文学的发展做一点什么。”

　　三个人开始有说有笑，小涵却感到很受伤害。于大师竟然告诉她，说他是为了钱而写作？他怎么能这样自甘堕落！要知道，他是当今中国，最有希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人啊！他积累了整整八年，八年磨一剑，理当见血封喉，怎能就这样轻易出手？为什么，为什么呢？

　　这是一个多么疯狂的世界。理想和尊严，在商业化的大潮下，竟无容身之所。

　　令人发堵的晚餐终于结束之后，谢天啸嘱总编辑送于无涯出门，让小涵留下。

　　小涵还沉浸在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深沉悲哀中，对谢天啸明显充满关爱的眼神熟视无睹。

　　见小涵一直脸色暗沉地出神，谢天啸开口道：“怎么？还在为于先生打抱不平？”

　　小涵回过神来，绝望地摇摇头：“不止是他。文学要完蛋了。你们这些商人会毁了文学。”

　　“怎么会？只是发表渠道不同而已，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影响。况且这样一来，不仅大众化的作品能为作者本人创造更多收入，小众作品也能够更便捷地到达受众那里。”
　　“我不想管这些，不想！”小涵争辩道，“你们给出的诱惑太大，会从根本上改变他们的创作动机。他们会不自觉地被大众带着走，不自觉地降低自己的水平，失去独一无二的风格，沦落为你们这些商人赚钱的机器！”

　　“哈！小涵，你真是杞人忧天了。”谢天啸笑了出来。虽不是专家，他也自信于自己的文学修为：“于先生倘若这么容易就把持不住，怎可能站在今天的高度？何况，就算他写出大众畅销书，又有什么不好的？通俗又不等于低俗。你要知道，莎士比亚、大仲马、狄更斯等等，他们的作品在自己的时代也非常流行。”

　　“不一样，那个时候没有电影，没有电视，没有网络。到了现在，文学倘若只希望给人带来刺激感，那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过这些视觉文化的。按照您设计的路线走下去，它只会消亡。您想想，就算昭明推出的那些作品一时能带来巨大收益，可是五年、十年、一百年以后呢？还能留下些什么？”

　　五年，十年，一百年？小涵她知不知道，企业的平均寿命也不过20年？他何尝不曾想过，要做一家百年老店，要做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可是人要有理想，更要清醒地看到自身的局限性。谢天啸放缓了语气，柔声说道：“一百年以后，我们都不在了，管那么久远的事情干什么。”

　　小涵抬起头，一字一顿严肃地回答道：“是的，大多数人都不用操心。但是，每个时代，都需要有一些人，为人类的未来负责，为人类的历史负责！如果你不想这样做，你最好也不要给于无涯他们设置障碍！”

　　上一次她这么激动，是为了雷蕾的事。这一次，竟然上升到人类前途的高度。谢天啸有些无奈，压下心中的愠怒，皱眉道：“小涵，我叫你留下，不是要和你谈这些虚无缥缈的事。”

　　小涵也从愤慨中清醒过来，想起自己还负有雷蕾的厚望，便叹口气道：“我自然知道。这些天她在我那边过得并不好。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惯你的这些作态。难道所有的委屈，都要让人家一个小姑娘来扛？”

　　谢天啸迎上小涵责备的目光，那里面写着不满、写着反抗，还有一种道不明的野心。终于还是他先移开目光，清清嗓子道：“总之你就是看不惯我，总是挑剔我的不是。不过我明白地告诉你，这一次是她自己说走的，我并没有辜负她。”

　　小涵有些生气：“现在是推卸责任的时候吗？你是男子汉，就拿出些气量来！”

　　“气量？”谢天啸话锋一转，忽然用一种轻佻的语气问道：“小涵，你留下来，难道就只是为了给雷蕾做说客？”

　　小涵警觉地后退了一步。当然！他以为是什么！他把自己看成什么人了？她急道：“明人不说暗话，你对雷蕾什么态度，不要打哑谜。要同她和好，就赶紧把她接回家。否则，就早做了断，不要还让她心存幻想。她不能和你比。即便再过几年，你也同样还可以当炙手可热的钻石王老五，但是雷蕾是女孩子，女孩子的青春就只有这么几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