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番外六 ...
-
一夜安眠。
龙若云起身去洗漱回来，见谈玄瑜还在休息，她敲了敲门，谈玄瑜毫无动静。
迟疑一会儿，她走进去把人叫醒。
谈玄瑜还在发蒙，那张脸，那双眼睛，不加修饰的浓眉撞进他眼睛的时候，还是有一瞬间的惊艳，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窘迫。
她的眼睛很深邃，却又感觉很虚无，稚子一般的眼神，像是看着你，又像是透过你在看这个世界。就像她的萧声，萧索无边，自己却不沉浸其中。
“起床了，去吃点东西。待会儿会有人带你去账房。我会找人帮你修房子。”
停顿了下，“大概就是这样。”然后她转身往外走。
谈玄瑜忽然开口：“大当家，”龙若云又转过身来。
“多谢你了。”他说。
“不值一提。”龙若云走出去了。
“大当家的。”
“上次在这里吹风时，还是我们兄弟四人刚认识的时候。”
“四寨主已经离乡很久了。”
“半月前不是还来了一封信嘛，李叔。”
“三寨主也来了一封信。周围数座山峰的山寨听说都已经被收服了，从此西北十八峰以流云寨为首。也是以您为首。”
“哈哈，李叔玩笑了。其实您也清楚，我只是挂名而已。”
“您千万别这么说，四当家是相当敬重您的。”
“四弟也很敬重您。”李峰笑着点了点头。话锋一转，“您查出了那人的来历吗？”
龙若云不经意地皱了皱眉，道：“没有，他的口风相当紧，我怎么旁敲侧击也能应对如流。”
李峰接道：“正说明他的身份不一般。有一句话叫，‘宁杀错，不放过。’”
龙若云忙道：“不。”
李峰急问：“您？”。
龙若云收拾出冷淡禁欲的一张脸，“再观望观望，也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他并不觉得龙若云的决定足够理智，不过既然是自家人，这点面子还是要给。李峰说：“为防万一，我会再找几个人去试探姓谈的书生。”
“明晚是霜降，赵春森他们几个在下寨筹谋一场聚会，让我跟李叔你说一声。”
李峰面露不虞：“平日里偷偷喝酒还不够，一到节庆就想着法儿找理由喝酒吃肉。一点也不把山寨里的事放在心上。”
龙若云笑道：“您也别太在意，年轻人都一样爱玩。”
傍晚也是连绵小雨。
龙若云吃过饭，往回走，经过隔壁时，正见到谈玄瑜和修屋顶的泥瓦匠坐在他的房间里。
泥瓦匠说，这几日下雨屋顶上都长了青苔，他的小徒弟出远门去了，他一个人不能上房去修。说完又又谈起生活不易，幸而这几年朝政清明，百姓还有一口饱饭。
谈玄瑜也跟着唏嘘不已。
泥瓦匠跟谈玄瑜谈了半下午，顺带蹭了一顿饭，这才回了下寨，明天会有专人送他回家。
谈玄瑜今晚仍是没处落脚。
龙若云还请他去她的房间里借宿一晚。
谈玄瑜存心想试试她的心思，于是也答应了。
这天晚上，谈玄瑜又起来看。龙若云和昨晚一样在桌上打坐。
谈玄瑜又等了一会儿，龙若云看似没半点异样，只有背部一点微微的起伏。他叫了一声，没有回应，又叫了一声，还是没回应。龙若云竟是这样睡着了。
他放轻脚步走到龙若云身后，想叫醒她去床上睡，一碰她的肩膀，竟是一片冰凉，谈玄瑜吓了一跳，忽又发觉手下一片火热。
“大当家，你？是发烧了吗？”
龙若云没回话，他手掌接触的那层肌肤，忽然发出一股巨力，生生把谈玄瑜震飞了出去。
谈玄瑜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五脏六腑仿佛被谁揪住狠狠抓了一下。不说肝肠寸断，只怕也是离此不远了。偏偏大脑这时也是混沌一片，眼前发黑，他估摸着自己这是要昏死过去，忙打起精神喊了一声大当家。
他的声音太微弱，龙若云始终没发觉，他又喊了一声。
龙若云清醒时，谈玄瑜睡在地上已经快失去知觉了。谈玄瑜的嘴唇和手指都呈现青黑色，龙若云试着运送一股内力进入他的经脉，这一看，他的五脏六腑全受了伤，那股内力正在经脉里四处激荡，她把人扶到床上，同时封住身上的几处经脉，双手贴住他的背，源源不断地输送自己的内力进去，困住那股内力，将之化解。龙若云运功将他体内的淤血的集于一处，从口腔中逼出，再持续地用内力为他的脏腑疗伤。
柔和的真气一进入谈玄瑜体内，没过多久就自动消散，这对于龙若云而言也是消耗巨大。但若治疗不及时，极容易留下隐伤。
约莫过去了大半宿，龙若云撤回双掌，正想给自己倒杯水喝，下床的时候一脚踏空，摔倒在床上，经脉里却提不起半点内力，四肢也发软。龙若云失去了知觉，慢慢地闭上眼睛。
谈玄瑜几乎以为这是一个梦，今天之前他还没想到自己会和一个陌生女人躺在同一架床上。但看两人的衣衫都十分完整，谈玄瑜还能保留一丝理智。
龙若云也醒了，两人面面相觑，龙若云：“自我内功大成之后，还没有过这么无力的时候，险些功力全失。”
谈玄瑜的眼睛眨啊眨，捂住自己的胸口，你只是差点没了功力，我是差点丢了小命。我向谁去哭诉？想想两个人都坐在床上未免太不像样，谈玄瑜深吸一口气，掀起被子下床，刚一动作，一口腥甜涌上喉头，谈玄瑜“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团带血块的黑色淤血，眼前一黑，就要栽倒。
龙若云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拉进怀里。“你还太虚弱，不能下床，待会儿我会去替你抓些药来。”
谈玄瑜这么半依偎着她，有气无力地望向她的眼睛。龙若云眉目低垂，似有所思。
“你在山前放我一次，李峰手下救了我，昨晚又不顾损耗为我治伤，这是因为什么？”
龙若云有些迟疑，像是不知该如何作答，过了一会儿笑道：“你是我的知音。那一番萧埙对奏，你忘了？”
知音一词虽重，此时用于形容两人之间的感情，却过轻了。
龙若云闭上眼睛作倾听状，把脸转过窗台方向，“你听，”
“听什么？”谈玄瑜受伤之后，五感削弱了。“下雪了，我第一次看见雪。”
龙若云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窗外一片一片银白簌簌飘落下来，一片鹅毛似的落在她掌心，很快又化了，一股寒冷和清新的风迎面扑来，如刀刃割在水汽滋养的娇嫩的肌肤上，龙若云却露出了笑容。
她跳上窗台，双臂展开，一身轻盈的白衣仿佛与雪相融，分不清了。
谈玄瑜又要起来，龙若云一挥袖子，柔和的力量隔空而至把人压回床上。她再一甩袖，从外面关合门窗，自己像朵花瓣似的混合着银白一起飘落下去了。
“我去替你拿一点饭和药来，你好生躺着。”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他却听出一点雀跃来。“要不要出去走走？”龙若云像阵风似的飘了进来，身后的气流却裹挟着风雪。
谈玄瑜打了个寒噤，可他对于外面的风景却也十分期待。
“多穿一件衣服就行了。”龙若云从柜子里翻出一件斗篷，“去下寨喝酒吧，今天是霜降，还下了雪呢，一路上的风景一定很好。”
“下寨？”听说流云寨有三大天险，是通往山上的一道天然屏障。以第二道和第三道屏障为界，往下是下寨，往上是龙若云谈玄瑜两人所居的中寨，上寨只有几座石头屋，谈玄瑜却不知道了。
“受了内伤还可以饮酒吗？”谈玄瑜经过了半天的调理已经松快了不少，只是精神有些懒懒的。这时和龙若云乘着落山前的一点余晖往下走。雪恰好停了一会儿，地上绵绵软软，踩上去很舒服，雪地反射的光也很柔和，像月光，又像宝石表面的光泽。
龙若云原本走在前面，这时颇带诧异地回头看他一眼。而后强行圆场：“可以喝吧！”谈玄瑜不说话了，他也不是为了喝酒，只想出去走走散心罢了。他又走过几步，龙若云还站在原地，引得他回头看，“大当家怎么了？”
龙若云摇了摇头，默默从后面跟上去。不经意又问一句：“先生参加过科举吗？”
谈玄瑜心头猛地一跳：“俗语说，‘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天下哪个文人士子又不是为了科举出仕？’”
“奇怪了，你竟也没有考中吗？”
“我第一试名落孙山，第二试又碰巧得了风寒，连考场也没有进去。”第三试我做了金榜探花，可这不能对你说了。
“那也算是坎坷。想你日后未必没有蟾宫折桂那一天。”
“借您吉言。”
“你前面说，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那，君王与百姓孰重孰轻？”
“你又是怎么看的？”这是一个谈玄瑜答不上的问题。
他从没想过这些。纵然天下社稷摆在你眼前，也不过是圣贤书上的只言片语。口口声声忠君报国。往深了说，百年皇庭，千年世家。他们这样的世家也未必将皇权放在心里。至于那些贫苦百姓，是饱是饿又有他什么干系？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本是幼时读书学过的道理，可后来者，身居高位者却往往视而不见，这是何道理？
见谈玄瑜不答却反问，龙若云道：“不想，不想。要做官的人不想这事，我这样的平民更不会想这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番外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