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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渐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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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茫茫,赶路一整天,仆役们都睡了,静寂的野外只偶尔能听到远处的几声怪异的鸟叫声和兽鸣声。月光铺满荒草连天的河滩上,青莲坐在火堆旁,柴差不多要烧完了,火苗幽微,腥红的炭火映不出青莲的脸,他坐在野地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黑色雕像。
突然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青莲听出了是谁,只是赶紧往火堆里加了几根柴,没有回头。
秦雎裹着大皮裘,如同一个毛球,圆滚滚的坐在青莲身旁。
青莲一怔,这个秦子祯,坐这么近,一定是想勾引我!
这么想着,他还是赶紧把火拨了拨,熊熊火苗跳起来了,带来了更多的温暖。
秦雎把莹白的小手探出来,映着火光烤了烤,轻声说:“好暖和。”
口不对心的国师大人冷哼一声,赶紧又拿棍子拨了拨火,好让火堆更旺。
“国师大人……”秦雎语调轻轻柔柔的,听起来竟然有点不好意思的感觉!
青莲耳朵嗖的竖了起来。
“我饿了……”秦雎扭扭捏捏的说。
“……”
过了一会儿,国师大人拿筷子插着馒头蹲在火堆前,认命的给人家烤馒头了。
油纸上放着烤得金黄的馒头,几块撕成小条的牛肉干,青莲把这些递给秦雎,又忙活着架起一只小锅,准备给他煮点热汤喝。
秦雎咬了一口对他前半生锦衣玉食的生活来说太过粗糙的烤馒头,却觉得,
就是让他啃树皮吃草根,也甘之如饴。
青莲回头一看,秦雎巴掌大的小脸被橙黄的火光映照地十分柔和,嘴角挂着盈盈笑意。
吓,这秦子祯,突然笑了……就知道勾引人!
秦雎细嚼慢咽的,吃相好像是一只非常讲究的猫。青莲一屁股又坐回去秦雎身边,又想,娘们唧唧的。
“国师大人,你本名叫什么?”秦雎试探着问。
青莲国师眼一眨不眨的瞅着火堆,根本不看秦雎,随口瞎编:“张小牛。”
难道不是谢狗子吗?
秦雎笑了笑,说:“一定是父母想要你身体强壮如同小牛一般,才这样叫你的。”
青莲·张·小牛·国师也笑了,继而反应过来,立马肃起了脸,把热汤倒进他特地给秦雎准备的玉釉雨过青山瓷碗里,往他手里一塞:“这你都信,喝你的汤吧,傻。”
“小牛国师,你是因为喜欢我,才把我偷过来的,对吗?”秦雎捧着热汤碗,仰脸看着青莲。
这是什么几把称呼?!青莲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扭脸正对上秦雎诚挚灼灼的目光,面具下脸整个烧红了,啥也说不出来,只能落荒而逃。
秦雎看着青莲的背影,直到他跑出了火光映照的范围,和茫茫黑夜融为一体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
清晨时分,车队慢吞吞的起行了。
他们已经够散漫了,为了不打扰秦雎睡觉,都等得日上三竿了,秦雎慢腾腾的从车里探出头来,下来洗漱停当了,孙畅才下令起行。
老远往后看去,师父骑着大红马,走在师娘的车驾旁,师娘素白纤手撩着车帘,两人竟然有说有笑。
孙畅一脸懵哔的回过头,昨晚上发生了什么?
青莲从怀里拿出一个烫呼呼的鸡蛋,隔着窗子递给秦雎。
秦雎起得晚,等他慢吞吞的用水囊里的清水沾湿帕子净了脸漱了口后,早饭都凉了。他过去瞅了瞅火架子上吊着的锅,里头是菜叶粥。
昨晚还默默发誓可以吃草根啃树皮的娇生惯养的秦四公子目不忍视,扭头钻进车里了。
“你知道我不喜欢吃这个,”秦雎嫌弃地接过鸡蛋来,“一股鸡屎味儿。”
“那你喜欢吃什么?”
“竹米粥、翠玉莲子汤、樱花水晶凉糕……”秦雎掰着手指头数起来。
“快把鸡蛋吃了,不然日你。”
秦雎闭了嘴,安安生生在车壁上敲鸡蛋:“当当当。”
然后开始绣花一样的,一点一点的把碎掉的鸡蛋壳抠下来。
“拿来。”青莲伸手过去,秦雎把剥了一点点的鸡蛋放到他的手心里。
青莲骑着马三下五除二把鸡蛋剥好了,留下底下一圈皮,又递给他。
秦雎伸出白净的手来,拇指食指小心的掐住鸡蛋,拿回来小小咬了一口。
哼,像个小白兔。
青莲不屑地想着。
秦雎吃完了鸡蛋,趴在车窗上,仰脸看着青莲国师,问他:“国师大人,你现在有多高了?”
“比你高。”青莲有些不自在地说。
“这些年可学了什么武功?读了什么书?”
“……”
“国师大人,算算你也将近而立之年了,可曾娶妻?”
“……”
没读什么书依旧没文化而且赖不唧唧回来找秦雎还不敢摘面具的谢·青莲·狗子·国师大人心里感到有些羞恼。
“我娶妻了,儿子都满地跑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青莲赌气说。
秦雎滞了下,缓缓坐回车座上,低头笑着,念叨:“……如此甚好、甚好。”
好个屁!
青莲不高兴了,双腿一夹马肚子,哒哒地去车队前头了。
小红喷了个响鼻,铁蹄刨了刨土,摇头摆尾表示不满。夹得太用力,可疼!
青莲给了它后脑勺一巴掌。
车队走了两天后,终于进入了秦都。
此处地域风情疏旷硬朗,多豪侠。人们衣着穿戴不如淮京那里的官宦子弟鲜亮阔大,而是多古朴简洁,以深色调为主。街道上随处可见挎着腰刀的大汉,就连小娘子也是英气勃勃的。吃食更是实在,秦菜系以咸、香闻名,讲究三大:切块儿大、分量大、油盐大。秦都名酒三坡倒,可与蒙地烧刀子媲美,淮京的竹酒花雕胭脂醉与之相比,根本就是清水了。
一进了城,秦雎就又“趴窝”了。
他确实受不得车马奔波之苦,早先就有些萎靡,吃的也甚少。
傍晚时分,秦雎终于浑浑噩噩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三只小麻雀。
一字排开轻巧地站在秦雎胸口的棉被上,小爪爪抓着缎面,黑溜溜的眼睛不知是什么材质。小鸟见他醒来了也不飞走,在被面上蹦了两下,小铁嘴扦起他的发丝,“玩”了起来。
如果这假鸟也有玩的意识的话。
过了不久,孙畅安排给他的侍女端着餐盘进来了,柔声唤他吃点东西。
“国师呢?”
侍女轻轻把他的床帘挂上,三只小鸟扑棱棱飞走了。她答道:“公子,国师大人和少主一早进了城就外出访友,现在还没回呢。”
说着扶他靠在靠枕上,把餐盘放在床头。
借着夕阳昏黄的光线,秦雎勉强看出了这是一盘红红绿绿的辣子炒鸡。
旁边黄黄的两坨应该是秦地特产粟子馍馍。
一个两手才能捧起的大碗里黑黑的,秦雎猜可能是芝麻糊。
他哀叹一口气,退而求其次,拿起调羹打算吃点糊糊罢了。尝了一口,嗯,是某种肉类做的粥,他松开了勺子柄。
当然,这是秦地每个母亲都会做的,给病人发汗长力气最佳的粥品。用高汤、肉糜、猪下水碎、猪血、胡椒、木耳、香菇、黄花菜等等熬制数小时,可以泡饼吃、可以下面条,热热辣辣一碗胡噜下去,包你吃的大汗淋漓痛快极了。
秦雎推开餐盘,从靠枕上滑下去,缩进被子里,问侍女:“桌上有糕点吗?”
侍女端来小筐子,里头满满的是客栈老板娘自制的烧云片糕。
用牛乳和面、加入糖,一层层猪油隔断反复翻折擀开,掺进杏仁、榛子等等坚果,切成烧饼大小用大火不断烘焙,烤出一层层能揭开的石板一样的白生生的香脆糕点——放在筐子里如同十几个手掌大的白瓦片。
秦雎在淮京家里吃的可都是花瓣一样精致的糕点,可从来没见过这像瓦片一样的东西。拿起来沉的像木板,咬一口硬的像石头,可把秦雎愁坏了。
一旁侍女看了一笑,拿起一块来说道:“公子不知,这云片糕的‘云’取自它的洁白,‘片’则是取自它的吃法。”她小心的揭下一片薄薄的脆片,递给秦雎,“公子您看,像不像是一片云。”
秦雎:“……”
秦都人民想象力真丰富。
分明像是一片纸,或者一块墙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