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乱舞]无剑》遠夜十八

97、其耳耙

　　在这一刻，有数不清的本丸因付丧神的暗堕而毁灭。
　　他们大多不会牵连到审神者，但也有极小部分连累了为时之政府打工的人一同殉葬。

　　伊斯人按照约定带走了人造人，而这趟的目标福住寿寿子被留在马上就要破灭的本丸内化为灰烬。
　　作为行刑者，他可谓仁至义尽。不仅完成了受刑人的请求，还回答了起码几十个问题以满足她的好奇心和不甘。伊斯人——如今的身体名字是君明摩裕，他宰另外几个‘意外’的时候可没给对方苟延残喘的机会。
　　虽然这其实是为了避免迟则生变，要是福住寿寿子不是在本丸被他逮住，估计也不会有知晓一切秘密的待遇。

　　“放她在现世真的没关系吗？”
　　狐之助坐在君明摩裕的肩头，疑惑地问。
　　昏迷的少女被他随意地丢在一处公寓里头，与此同时，他还在抽屉里放了一些身份证明、课本和其他让‘福住源纪’这个名字能够在现世生存下来的种种资料及必需品。
　　“当然没关系。她的记忆已经被我调整过，不会记得关于永生和我的任何事情。”套着君明摩裕壳子的伊斯人随意回答，“如果说有问题么……最多也就是她的存在本身。不过这片区域我特地勘察过，几乎没有福氏那群人也基本没有其他阴阳师，只要不是她自己傻愣愣地跑到人家门前就没事。”
　　甚至都懒得在外面观察福住源纪直到她醒来，‘君明摩裕’关上公寓的房门，让小狐狸把钥匙放到玄关挂钥匙的钩子上便拍拍手走了。

　　“欸——那这还是会出事啊殿下！”
　　后头踩着空气跟上男人的狐之助又一个大跳落在男人的脑袋上，它的身体很轻，就算这么做也不会影响到男人行走。两只前爪安分地缩在他的额头上方，而尾巴则和棕色的发丝一同垂下。
　　‘君明摩裕’仍由它在脑袋上安顿，在人口稀疏的街道上行走。路过的几名人类没有一个觉得他身上有何奇怪之处，因为他们看不到狐之助的存在。
　　“出事了不还是有你们和他顶着吗？更何况她带来的威胁远远不及之前那些福氏的麻烦精，没必要特地去操心。”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塞进自动贩卖机的长方形投币口，在乌龙茶的饮料下方的方形按钮上点了一下。‘咕噜噜’的闷声过后，下方的出口中滚出了一瓶灌着浅棕色液体的塑料瓶。他拧开瓶盖直接往胃里倒了小半瓶，从进入前任便宜侄女的本丸开始到现在，‘君明摩裕’都还没喝过一口水。
　　“唔……话是这么说，但斩草不除根的感觉真是有些微妙。”
　　小狐狸摇摇脑袋，并不能理解他的决定。

　　喝剩下的大半瓶饮料被‘君明摩裕’握在手中，随着心情扔到不高的半空中又被他自己接住。半瓶水不稳定的重心给单调的抛接动作增添了一丝乐趣——然后一个失手，乌龙茶从男人手中滑落。
　　“呀！您还没完全同步身体吗。”
　　他弯腰将掉落在水泥地上的饮料拾起来，又一次开始‘杂技表演’。
　　“还可以吧，就是快速反应还需要训练。”失败过的‘君明摩裕’并没有因此多集中注意力，仍旧散漫随意地将抛接瓶子当作是走路时增添趣味的小动作，“另外，如果真要斩草除根那干脆把福氏家族或者人类直接一口气灭绝是最好的选择，从根源上杜绝了永生复辟，我个人觉得是非常妙的选择。”
　　显然男人的这种发言不是第一次出现，狐之助都见怪不怪了。
　　“您又来了。吾等与他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保护现在的世界能够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归根结底是希望人类的未来能够光明，要是做了您说的事不就本末倒置了吗。”鉴于每一只狐之助都是类似但不同的个体，有幸碰见他的这只小式神耐心地辩驳，“虽然他现在做着不应该做的事情，但是也并不会波及到人类存亡，这点分寸他有的噢。”
　　“原则性问题不会退让吗？哼……反正与我无关，随便你们怎么折腾。”
　　并非人类的‘君明摩裕’无所谓地说。
　　然而小狐狸不同意：“怎么会，您可是拯救了我们的大功臣呀。要是没有您的帮助，依我们的能力也实在是创造不出‘时之政府’这样的组织。现世的阴阳师们眼馋的技术，可大都是从您的手中催发出来的奇迹！”
　　“唉呀……早知道借他身体用几年要付这么贵的‘租金’，我肯定不会选他。”
　　‘君明摩裕’无奈地说，不过并不后悔这么做。
　　正是这一个选择最终引导出了如此有趣的结果，让他还能在崭新的世界里游玩很久很久。从这方面来看，或许这笔买卖也不算很亏？反正帮都帮了。
　　狐之助还要就‘双方相遇的命中注定’发表长篇大论，‘君明摩裕’掏掏耳朵不放在心上。

　　两个不属于此世的存在于无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们口中仿若谈论天气的闲聊内容个个都是能够左右对世界认识的重要秘闻。
　　然而时之政府作为一个给‘他’的‘恶作剧’善后而诞生的组织，自身对相关内容保密的同时却也并不会主动去排除踏入了不应踏及之地的人类。这回也是伊斯人提起，它们才配合。
　　真正肩负这一责任的‘他’无法以任何形态于此世显现，‘他’的存在也无法被此世的任何人所知。他是一个彷徨的幽灵，一道有自我意识的指令，一股无名的伟大力量。
　　唯有‘君明摩裕’和狐之助这类跳脱于此世的存在才能知晓的，独属于人类的守护神。
　　没错，‘他’确实是……守护神。

　　福住寿寿子死前问的诸多问题中，曾有一个涉及到了他的真实身份。
　　“你刚才说的‘那家伙’是谁？”她当时如此问道。
　　寿寿子不会想到自己问的这个问题究竟何等重要，究竟牵涉了多么可望而不可及的世界。但是因为她即将死去，所以伊斯人可以慷慨地为她解答，并且贴心地从故事的开头讲起——不然她可能听不懂。
　　刀剑男士、审神者、狐之助、时间溯行军、时之政府……这些都是后话，一切的起源在于和当今世界的情况完全不同，走向了另一个极端的‘天国’。

　　—卍—

　　历史的分歧点发生在一群执着追寻着长生道路的大家族中，他们为了让寿命不过百年的人类能够获得长生不老，耗费近千年的全族之力终于找到了长生的秘法。当年为尊上来到小小岛屿寻找仙丹的这群族人在完成任务之时，那片陆地上的王朝早不知更新换代了多少个。
　　但没有这位尊上，还有其他许多‘尊上’。
　　求仙问道向来不单单是一个人的渴求，所有站立在众人头顶的王者都渴望着永久的生存、永久的统治。帮他们稳固了地位的自然是功臣，一时间福氏家族因此人辉煌至极不可一世。

　　这名伟人的名讳虽然被抹去，但他的成功在之后的百年内直接将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一开始只是上位者和福氏族人自己。
　　而后长生秘诀的消息流出，无数人疯魔般地寻找着福氏族人逼迫他们交出秘诀。尽管只想自己长生不老的上位者不允许福氏族人把方法交出去，但他们没有选择。长生不仅让尊上的年纪永远停留于此刻，他心中的野心与自大仿佛也倒流回最年轻气盛的时代，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似乎真的将自己当成了天照之子、神明后裔，认为没有人可以、没有人被允许忤逆他的心意。
　　于是在尚未使用秘诀的亲眷被抓走当成人质而尊上无意解救的时候，长生秘诀彻底在所有人之间流传。
　　一传十、十传百，长生不老的故事随着船只飘到海外的其他陆地，又从那里扩散到更遥远的地区。仙人的传说、神明的领域被区区人类撞开大门占领地盘，所有关于长生的神话不再神秘也不再令人向往。
　　自此，人类分为短命种和长生种。
　　深埋的隐患因此显现。

　　—卍—

　　通常而言，寿命的长短与繁殖能力存在一定联系。
　　猫狗一次怀胎不过数只，老鼠一窝就有十几个并且能够频繁产子。繁殖能力更夸张的虫类就不用提了，它们本就是依靠着数量存活下来的群体。
　　在获得长生后的十几年内，长生种不具备生育能力的事实便迅速被探明——这似乎没什么问题。
　　因为生育大多是为了延续、传承，可如果自己的生命根本不会断绝，那还要下一代做什么呢？不用延续也不用传承，自己便可做到一切。史上兄弟相斗父子相残的故事也不是发生了一回两回，就算是血缘亲情有时候也不可全然相信。
　　与此同时，短命种还在不停地繁育后代，以补足长生种造成的缺口。从无数母亲的肚子里孕育出了一个又一个胎儿，一时间世界整体的人口好像没有太大变化。
　　看似一切都很正常，其实已然崩坏。

　　随着部分短命种因寿命所限死亡，另外由部分短命种因无法忍受百年寿命而转变成了长生种——本应该不断繁衍下去的短命种逐渐走向消亡。那速度快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做些什么，虽然他们也确实做不了什么。
　　死亡无法被抹消，意志无法被更改。
　　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个短命种选择长生不老的时候，‘人类’这一群体就再也不会发生变化。
　　从最初开始，以‘短命种’和‘长生种’来划分寿命上限不同的人类就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在大约五百年都未至的时间里……短命种就已成为历史。
　　不再有会死去的人类，不再有因死亡而悲伤痛苦的人类。
　　他们获得了想要的长生——但同时也失去了死亡的权力。

　　“这根本不是长生不老……而是永生啊！”
　　发现了其中细微区别的某位福氏族人跪倒在地，但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不管怎么样都无法死去，永远活在世间的诅咒完成了它的使命，成功用美好的糖衣欺骗了所有人，将这些脑袋不太灵光的物种一步步引入无可逃避的深渊。

　　选择要与天同寿的一些人在千百年后终于觉得有些活腻了，可是于短命种而言简简单单无法避开的死亡对他们来说却遥不可及。
　　从前追逐着长生不老的人们又反过来追逐着杀死自己的办法，他们同样刻苦、同样具备无穷尽的时间和耐心……但这又怎么样呢？世间已不再有能够让死亡再次降临的方法，他们寻找到的希望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痛苦。
　　身体成为肉糜时仍旧存在的意识，被融合进数种生物后怪异丑陋却依旧清晰的思想。所有被探明的方法都只是让长生种——这群幽灵更加绝望而已。

　　永不消逝的□□带来了腐朽的灵魂，求死无门的长生种们终于变得混乱疯癫。
　　人类这一群体的智慧和意志并不完全统一，个体的差距可以非常巨大。有些人能够在看不到尽头的生命中找到该走的路，而有些人已经迷失了方向。清明的人们苦苦挣扎着，放弃希望的人们让混沌重新降临大地。
　　那是地狱般的景色。
　　事实证明人类本不应该拥有无尽的寿命，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不再变化的生命拥有意义。

　　—卍—

　　伊斯之伟大种族来到这里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一副惨不忍睹的场景，所幸他附身的这位男人，阴阳师世家君明氏出身的杰出子弟头脑十分清醒，不像那些行尸走肉一般模样。
　　尽管大部分的地方都不忍直视，但人类转变为长生种之后还是有那么一些贡献的。
　　由于长生秘诀本身属阴阳术一脉，此间人们在获得长生时多多少少都会想了解神奇的阴阳术。于是在阴阳术被普及之后，与世家一样研究阴阳术的普通人也变多，颇有百家争鸣的感觉。
　　其余方面一塌糊涂的这个世界，阴阳术造诣倒是高超，总算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尽管突出的阴阳术水平并未给他们带来特别的好处。

　　它借用的壳子名为君明照生，在君明一系里颇具权柄。托此之福，它吸收各类知识便捷许多，短短数年就将大部分想知道的东西全都收入囊中，包括君明氏秘藏的典籍。
　　正如伊斯人当时对福住寿寿子说的那般，被其附身过的人类通常不会拥有那段时间的记忆——君明照生却是个例外。
　　这人能够在人才济济的阴阳术世家中拔得头筹，依靠的不仅仅是其身为阴阳师出色的能力，他自身的性格和突出的优秀品质也是重要原因。
　　名为君明照生的男子居然在完全没有那几年记忆的情况下，通过伊斯人无意间留下的蛛丝马迹发现了真相，甚至以此推断出附身在另一人身上的伊斯人不是那人本人。这一系列堪称奇迹的操作的的确确在他的执着调查下成为现实，生命阶层高出一个等级的伊斯人也不得不承认他附身了一位十分优秀的人类。

　　“居然能在毫无提示的情况下找到我，作为人类而言你很出色，即便浏览过你以前的记忆我也还是小瞧了你。”伊斯人顶着新的壳子，这回它是一名女性阴阳师，“作为找到我的奖励，我可以答应你三件事。”
　　“我想知道你究竟从哪里来，是什么样的生命。”
　　君明照生极度想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与求知欲无关，他认为其中很有可能隐藏着拯救当今世界的新的希望。
　　“噢。”
　　伊斯人并不介意告诉他自己的来处，而且十分慷慨地说道，“这个问题不算在三件事里面……我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另一个时代，因为迷路和其他人分离降落在这里。不用怀疑，我不是人类，或者说我和你们不是生存在同一维度上的物种。”
　　“另一个时空……？”
　　“另一个时空。”它点头，“不用想太多，凭你们还抵达不了我的故乡。”
　　要和对不可名状之存在毫无概念的人类解释‘伊斯之伟大种族’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但好在君明照生的理解能力远远高于普通人的水准，让伊斯人能通过尽量少的言语将其描述完整。
　　接受了人类不应获得之知识的阴阳师回家花费数日才消化了伊斯人的存在，他再次找上门的时候又带了一箩筐的问题。
　　同样地，‘善良’的伊斯人仍旧没将这一次漫长的问答计算进三件事中。
　　它同意了君明照生在小范围内宣告它的存在，也不介意这位得寸进尺的阴阳师仗着它不把问答算入三件事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向它寻求答案。这是最大化利用现有资源，前任壳子的这点伊斯人不讨厌。
　　伊斯人并不吝惜分享自己的知识，也很不在意拥有这些超常技术的人类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刚才就说过了，它不过是迷路才来到这里。
　　它的族群并不生活在这个星球的过去或者未来，伊斯人也判断这个地方不适合它们过来移居。
　　所以显得分外不上心以及随意。

　　但人类那头对伊斯人仿佛全知全能的‘大脑’很感兴趣，这倒不是说他们想剖开这具壳子的脑袋，而是这群人想借用伊斯之伟大种族的力量来拯救自己、拯救族群。

　　“……创造新的历史？你可真会想。”
　　它讶异地望着上一任壳子，着实没想到他们要它做的第一件事就这么‘物尽其用’。
　　大约是它对君明照生描述的生活在它故乡的人类社会太具吸引力，使得这群宛如一滩死水的阴阳师们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希望。如果没有它的帮助，这必定不切实际。可现在有它，所以一切都有可能。
　　当然，是这群人求着它办事，约定的解释权完全在它手中。假如嫌麻烦甚至可以直接拒绝，全看伊斯人的心情如何。
　　君明照生恭敬地弯下腰，态度谦卑得不像话：“都是您带给我们的灵感，请务必助我们一臂之力。”
　　受过良好教育的男人明白什么是正确的求人态度，他将自己摆在低位的举动无疑让伊斯人十分满意。
　　“虽然我不会拒绝，但是全都依靠我是不可能的。”顶着女阴阳师壳子的伊斯人开出了它的要求，“你们遇到实在无法解决的问题可以找我，但是如果你们来找我解决的困难实际上本可以由你们自己解决，那就不要怪我单方面宣布中止。你大可相信，我比你们自己更了解你们这些人能做到什么地步。”
　　阴阳师不敢怀疑伊斯人说的话，他们也没胆子拿目前唯一的希望开玩笑。
　　之后的进展十分顺利。
　　对伊斯人来说，它的工作只是偶尔把储存在脑袋里宛如瀚海的知识取出一部分给他们。而阴阳师们的工作量可就十分庞大了，先不提要怎么去实施它给出的方法，光是对‘该如何使用伊斯人的力量’这个问题就集中讨论了几个星期才得出第一套章程。
　　这项漫长艰辛的工程中没有一位阴阳师心怀不满，事实上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般充满劲头地去完成一个任务。有盼头的生活总是美好，仅仅是去努力做这件事就让很多阴阳师心潮澎湃。
　　无论结果如何。

　　“……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们只有这一个选择。”

　　阴阳师们聚在一起开过无数次会议，提出一个又一个的方案，又全部推翻。最终所有人或是无奈或是坚定地一致同意的这个方案，与初衷不同，它拯救不了已经踏上歧途许多年的长生种，但是却能够让灾祸的根源彻底消失。
　　不管多么想让自己也得到救赎，已经活了不知多少年却仍旧保持着头脑清醒的这些人都心知肚明——人类的黎明不会再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