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上》不至岚山

4、第四章

　　“嗞——”

　　眼前的阴影被一道白炽劈断，温热的液体溅了满头满脸，流过额头滑进眼里，染绯了世界。落下的头颅从脚边滚过。

　　眼前这个怒容满面不断张口的男子是谁，好生面熟。他在说什么，为何自己一个字也听不到？未等萧昀缓过神来，只见男子颜色一变，突然朝萧昀抓来，仓促间萧昀下意识抬手阻拦，却被男子扣住手腕用力一扯。

　　听觉似被解禁，瞬间万音入耳。萧昀不适的皱皱眉，看着快速拉近的男子面容。手握紧，又是一愣，他手中竟握着一物，低头一看，却是一柄长戟。

　　手腕被松开，男子与萧昀错身而过。萧昀扭头看去，只见身后尸骸磊磊，血疆满域。杀伐嘶鼓不绝于耳，这里————是关疆！

　　他为何在这里？他明明记得，他中了他那大皇子下的毒，正坐在奉天殿的飞龙椅上看他那几个儿子厮杀。果然是皇族天性？弑父杀亲为的就是身下这把冰冷的椅子啊！

　　“啪——”头盔被甩出去老远，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萧昀转过被打歪的脸，看着杀掉他刚刚身后的敌人的男子。眼神黑幽，紧抿薄唇，半字不语。若是柴德在此的话定然知道萧昀此番不是生气了，而是气得要杀人了！他萧昀是什么人？这天下都是他脚下地！他何时被人这么对待过？他虽生母卑微但一出生就有贵妃护着，柴德点醒着。这一生就四十三岁那年狼狈过一回，但也未被人这番打过！这个人，该杀！

　　“生气？凌清舟你还敢生气？”男子似乎十分了解他，不过一点小动作就猜出了他的情绪，男子似乎比萧昀更生气，男子长剑一挥斩了一凑过来的敌军，对着萧昀就怒吼道，“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违者斩之。为何，鸣金不收？延误军机视为大罪，十七营的兄弟们都要被你害死了！”

　　凌清舟？萧昀皱眉，凌清舟是在叫他。怎么回事？

　　“你在想什么？”见萧昀还在走神，男子不耐道。

　　“违军令，如何补救。”萧昀不动声色，这才是紧要的，至于凌清舟，到时再说。

　　“现在倒是知道急了。”

　　闻言萧昀瞥了男子一眼，“为何你却不急了？”

　　“给你。”萧昀接过男子递过来的布包。单看布包从内浸出的血，便知这里面是人头！一般算军功都是削左耳为数，拿头作数，看来这颗头分量不轻。

　　“给我？不自己用？”萧昀一边挥戟，一边与男子朝城门靠拢。

　　“我？我用不上。”男子淡淡道。

　　用不上？这话若不是为他安心而说的话，这人定是充军罪人。兵分两种一是招募而来领军饷可升职的兵，另一种便是犯了错被罚充军的兵，这种兵不但无饷可领且招人嫌弃，人墙肉盾都是他。什么危险他上什么。

　　所以，这是贿赂？趁他有难时施以援手，他不死就得念这人恩情，这人在军中自然好过不少。虽不知凌清舟为人怎样，但他萧昀自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脸上隐隐作痛的萧昀眼中凝色。

　　最终在城门关上之前，入了城。

　　“为何收兵如此紧急？你可知出了何事？”刚刚那番场景并非败迹，形式不说大好也不至收兵专攻为守。

　　“不知。将军不是我能见的，你自己去吧！”说完男子就朝一边走开了。

　　萧昀低头想想，抬脚朝右军先锋军而去。虽不知现在是何年限，但中军主旗还是夏旗袁字旗，再想刚刚在外杀的那些，只观外表腰大膀粗比夏人高出好几头的就知是南人无外了。袁家守南疆是仁雍七年开始的，后因护关不利被他换了。袁家开始打败仗是袁老爷子不在了，刚刚一战未显败迹定是袁老爷子手笔，所以现在应是仁雍年。

　　只不知是仁雍几年，他前世未到过南疆也不知仁雍时这边具体情况。前世？没错就是前世！想不到借尸还魂这等话本中才有的事竟也会被他遇上。不过就算未到过，但大夏军营都是大差不差，他刚刚既在城外厮杀就当然不是后勤军，撤退时明明还有很多人未撤，那人就指他错，那他定也非左军，中军护主帅不会离得太远，撤退中军最先就撤了，因此他是右军，先锋军。

　　大夏军队十人一伍，十伍一队，十队一营，十营一军。刚刚那男子竟说他是十七营的，那么他就定是左前锋军了。

　　“凌清舟，特来领罚。”在心里念了无数遍，大丈夫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萧昀利落单膝跪地。

　　“领罚？凌清舟！若不是军中事急不用你来领本将第一个砍得就是你！”张怀聃一见萧昀气急，便要上前棍打。

　　“不过是晚了几步，算不得什么。这般模样是做什么。”幸有一旁幕僚拦着，萧昀避过第二次被打。

　　“晚了几步？他那叫晚了几步？殿后军都撤回一半了，他才回来这叫慢了几步？”张怀聃一手指着还跪在地上未起的萧昀一边冲幕僚宋元吼道。

　　“做大事回来晚些也是平常。”宋元意示张怀聃看萧昀提进来的布包。

　　“宋先生高智，将军请看。”萧昀也不知布包中所盛何物，不过那男子既有信心免他违令大罪，自不简单。

　　张怀聃一看，瞳孔一缩。“蛮子的都督？”

　　萧昀听了心中也是一跳。面上颜色不变，心中却止不住的讶然，南蛮的都督可是相当于袁家军的袁老爷子啊！竟被那男子斩获了，而且还送了他！这是要有多大的罪才这般不赦？

　　“将军计法中却有杀将一计，但你并不在暗杀之列，这头如何得的？”张怀聃邹眉问道。

　　“回将军，是卑职营下字人献上的。”字人就是犯罪被刻字不赦之人。这种人既无法攒军功，所得军功自归所属营所有，这么说来这本该是他的了？难怪未听那人提什要求。

　　“你营下的字人？是哪个？”张怀聃紧盯萧昀问道。

　　萧昀一邹眉，哪个？他哪知道！“将军，不才斗胆，请问将军可认得麾下五营每一人？”一营十队，一队百人，五营就是五千，在这个杀伐不断，军兵更替不断的年代这将军若是认得，那他也只好自认倒霉了。

　　“哼，就知道你小子会这么回答。又是苍松小子吧，别否认，你那营里也就这小子有那能耐。当本将不知道，本将又不真和你抢，这般藏掖气量真小。……”

　　张怀聃后面说了什么萧昀没听到，思绪是从“苍松”二字开始断的。他就说为何那人如此面熟，原来是他，穆苍松。死于睿英二十五年深冬的大将军王穆苍松！

　　他应是睿英五十八年逝的，按说早他三十三年死的穆苍松在他现今看来怎么也不会一见就觉眼熟，怎奈穆苍松死后不愿放过他，三十三年，整整三十三年，梦中人无一日不是穆苍松！有幼时的第一面，登帝的第二面，战胜回都的无数面，最多的却是尸首分离血化白雪染华京的最后一面。

　　日复一日，日复一日，从惊恐到平静再到对那个人的思念。整整三十三年！

　　他不知道这算什么，但他想见他，他想见那个人，他想见穆苍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