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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九十五章【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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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元死后,淳于佑的脾气肉眼可见地坏了起来,除了娄穆清旁的宫人都不敢轻易接近他,更别提说上几句话了。
童满是童元认的义弟,常年跟在童元身边也将东西学了个七八,尤其是那份看人的眼力。他知道现下整个东宫淳于佑还能有点好脸色就只有娄穆清了,便事事以她为先,事无巨细都要到娄穆清这里请示一通。
几日下来,娄穆清烦是烦了点,但在东宫行事却也方便许多,身后再也没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了。而淳于佑从宫内揪出了数十人,每一个人他都要亲自审问和处置,东宫日常的运转和管控几乎都要通过娄穆清这个中介,更是方便了她许多。
刚开始,淳于佑审人时是一定要让娄穆清陪着去的,可当他发现娄穆清对于那些宫人的厉声尖叫无动于衷,甚至被血溅了半边脸都没眨一下眼睛时,他便再也不让她陪着了。
太子殿下不知道的是,娄穆清第一次陪着他审人时,晚上一回去便吐了个昏天黑地,次日一整天也只堪堪喝下去两碗粥。倒不是她不能见血,只是这刑房的一切也太有冲击力了些。
淳于佑的用意娄穆清不难猜到,只有她装得越平淡越事不关己,他才越能对她放心。虽然后头她也见怪不怪了,但能少在那血腥气浓重的地方待一会儿,娄穆清都觉得自己可以多活几年。
入夜了,淳于佑还没有从刑房出来,他已经进去整整一天了,所有外面送进来的折子都还没来得及看。
娄穆清合上最后一本折子,与之前的折子规规矩矩地叠在一起,看上去无半分不妥,唯有里面夹带的信件被她抽走了。
淳于绥回宫到底掀起了轩然大波,各路言官与武将的折子跟不要钱似得往庆兴殿递,算盘几乎是拿到明面上来敲了。
但那些折子如同石沉大海,进是进了庆兴殿的大门,但却也就此杳无音信了。
太子一派的官员都有些着急,蒋齐琛若真的倒台那可不是说着玩的。淳于绥那边他们不好直接去信,只好日复一日地给淳于佑递折子,毕竟这些天皇帝就只召见了淳于绥,其他诸人包括皇后、瑞王甚至太子本人,都被堵了回去。
淳于佑刚开始还会仔细看上一看,后面便都是匆匆略过,甚至看心情随意抽几本,看完便扔进炭盆里烧成了灰。对淳于绥他除了每日问她的身子,其余的话一句也没有多提。
太子这幅模样倒像是真的认栽了,但娄穆清手中被她撕成两半的信纸却明明白白地昭示这一切并非如此。
林元华……
娄穆清眼中浮上一丝嘲弄,若不是今天这封信,她都快要忘记林笙这一家子了。不过既然林太傅非要在这个时候往火坑里跳,她就总得想点办法来成全才是。
林太傅想连同娄家来保蒋齐琛,不过他自己说不动她爹,便想让太子出来施压,甚至动起了联姻的念头。
娄穆清拉开房门,漆黑的夜色肆意蔓延,浓郁而又阴沉。廊下随风荡起的红灯笼在一片黑中刺眼得可怕,让她没来由的想到了淳于佑甩鞭子时溅起的血珠。
“娄掌事,庆兴殿那边来了人传话。”童满一直在长乐殿正门候着,娄穆清刚从里屋出来他便迎了过来。
东宫现在人人自危,若非淳于佑亲自吩咐或者有事要做,宫人们绝不会靠近长乐殿,更别说像娄穆清这样堂而皇之地进出。但为了以防万一,娄穆清每一次都还是做足了表面功夫,尤其是当她有别的心思时。
“殿下回来时屋里的灯必须得亮着,我在便就算了,若我不在你便得时时进去盯一盯。”娄穆清将手中的油灯递给童满,语重心长地说:“不然哪日被殿下撞上了,几条命都不够你丢的。”
“是是是,娄掌事教训得是。”童满直点头,腰弯得更低了。
“庆兴殿那边说了什么?”娄穆清轻敲了下童满的帽顶,“直起腰来。”
童满扶了扶帽子,憨笑着挺起腰板,“庆兴殿说明儿个要上早朝。”
“明儿……”娄穆清算了算日子,说:“明儿是十五?”
“正是。”童满道,“许是陛下身子已好些了,这才能够早朝,传话的公公还说晚上的宴席也如常。”
算着日子蒋齐琛的事儿多少也该有个交代了,明眼人都能瞧出明日早朝所为何事。
“我这便去转告殿下,你让小厨房备些吃的。”
“是。”
娄穆清刚跨出门槛,掌灯太监便跟了上来,“掌事可是去接太子?”
他宽大的帽子遮住了半边脸,说话的声音刻意压着,脊背不自在地弓着,腰弯曲得过分,整个人都显得怪异非常。
娄穆清仔细打量了他半晌,心中倒是有了些猜测。
“你现在倒是不掩饰一下了。”娄穆清朝前迈开步子,有些无奈地说道。
“上次您说要在您这儿露些马脚,这样您才敢认。”他跟着她,保持着半个身子的距离,神态动作恢复了正常,方才那股故意装出来的违和感骤然消失了。
娄穆清侧过头,不出意外地看见了一张平淡无奇,眼睛却亮得惊人的脸。
“老三,我总觉得你在嘲笑我。”
老三就是淳于承埋在东宫的其中一枚暗钉,也是动手处理掉童元的人。当时他出现在娄穆清跟前时,她还不太敢认,直到这家伙一板一眼地说出冬猎时淳于承单独对她说的话……
“您想多了。”
不知怎地,娄穆清突然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今天你怎么过来了,殿外当值的几个掌灯太监太子都眼熟,你就不怕被他抓去剥一层皮?”娄穆清决定不给自己添堵,沉默半瞬后便换了个话题。
“不会的。”老三道,“殿下让我告诉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个“殿下”指的便是淳于承了。
“就只有这个?”娄穆清不敢置信地问。
“还有封信,估计也是想念您的话。”老三从怀里掏出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需要我念给您听吗?”
娄穆清当机立断,立刻将纸拿走,“不麻烦了。”
上一次老三给她“背书”的模样娄穆清还没忘,要真让他再用这看淡一切的神色念淳于承那些唧唧歪歪的话,娄穆清觉得自己就可以一头撞在这红墙上了。
老三看着信纸被娄穆清抽走,竟还有些可惜,“好吧,其实也不麻烦。”
娄穆清:???你清醒一点,你是个暗桩,是个杀手。
“既然瑞王没别的要事,那你便告诉他林元华三年前主修水利那事儿有蹊跷,近日还想联合言官弹劾,削减殿下的兵力。”娄穆清咬重了音节,“让他好好查一查。”
她翻过淳于佑的一些卷宗与折子,林元华带头修建的城郊水道有笔账对不上,不知太子是如何在皇帝那里勾回去的,但若要查总能查出东西,且就算是白的也能变成黑的。
老三点了点头,然后把灯笼递向娄穆清,“我只陪您到这里,我怕被太子剥皮。”
娄穆清楞楞地接过灯笼,“啊?”
老三重重地点了下头,一个转身便朝另一头去了。
娄穆清笑着叹了口气,认命般地自己提着灯走了,可她脸上的笑却在走了好一段路后都没消。
刑部大牢。
最后一轮会审结束了,三司已经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每个人都疲惫不堪,以至于到他们一转头瞧见淳于绥时,都认为自己了花了眼。
淳于绥笑意盈盈,“三位大人这是不认识本宫了?”
“怎会。”王琮迎了上来,“只是大牢阴冷,臣等实在没想到殿下会过来。”
“本宫的身子还没那么弱。”淳于绥走到案前,随手拿起一册裹好的卷宗,手指摸索着绸带就要解开。
三司的脸色顿时僵了,有些苦不堪言。
“放心,本宫不会让你们难做。”淳于绥的手只在绸带上停留了一会儿便移开了,她将卷宗放回了桌上,脸上的笑足够真诚。
至少,显得很真诚。
三司顿时松了口气,曾凡和李廷离桌案近,几乎是在淳于绥将卷宗放下的一瞬间便把桌子收拾了一道,所有写完与没写完的卷宗都通通收了起来。
王琮赔着笑脸,“这些卷宗珍贵,臣等熬了几天,两位大人也是皇命在身,还望殿下勿怪。”
“无妨,本宫对你们这些东西也没兴趣……”
“只是……”她话锋一转,面上的笑多了几分危险,“少将军被你们关在哪里去了?”
“本宫许久未见他了,想与他叙叙旧。”
“这……”三司的脸色比方才淳于绥拿起卷宗时更差了。
“怎么?不可以?”
淳于绥逼近王琮,大理寺卿步步后退,脸都快笑僵了。
自从蒋齐琛的案子正式开审后,太子一派皆是自觉避开,瑞王那边虽然盯得紧却也绝不踏入刑部大门,不直接干涉三司断案,几乎是默认的规矩。
可这长公主一来就这么直接,他们着实难办。不让见吧,他们不敢;让见吧,又容易把他们自己套进去。
就在王琮纠结时,一道平时他听到就会不自觉抖一下的声音解救了他。
“阿绥。”淳于承慢悠悠地走进来,“本王的好妹妹,真是许久不见了。”
淳于绥转过身,“皇兄。”
“回宫之后我便被母后拘在宫里,唯一能出门的时候也是去父皇那里,还没来得及见上皇兄一面。”
“没事,这不是见着了。”淳于承冷漠的眼光在她身后一瞥而过,王琮立即退到一边,与李廷他们站成一排,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我刚到门口听见你说要找蒋齐琛。”淳于承重新望向淳于绥苍白的脸,抬手轻轻为她拨正了有些歪斜的步摇,“太子忍了这么久,你可别因为一己私情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皇兄不也来了。”
淳于绥任他拨弄自己的发饰,温温和和地开口,一时之间倒真有些兄妹和睦的模样,可实际上却是剑拔弩张。
“我?”淳于承收回手,一甩衣袖,“本王可不想见蒋齐琛,只是来接你。”
“走吧,阿绥。”他朝着门的方向,做出个“请”的手势,“本王想你应该更希望自己回去。”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章远便出现在了门外,“殿下,请。”
他语气恭敬,手里的刀却随时准备出鞘。
“如今皇兄也这般为所欲为了。”淳于绥的声音终于冷了下来。
“这是父皇为了保护你。”淳于承道,“本王说了,蒋齐琛你若是真的见了,百害而无一利。”
“从本王的角度,还是希望你见的。”
淳于承看着淳于绥的眼,威胁算计之意尽在不言中。
半晌后,淳于绥迈开了步子。
“皇兄果真好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