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客栈-长河岸》文平

2、那个男人风月刀

　　客栈里的人来来去去走走停停从无定数，遇到过的怪人不少，风月刀也是一个。我第一次见到他大概是三年前的冬至，那天风极大，天还没亮就开始飘雪了，大雪盖住了路，积得厚厚的，雪深处一脚踩下去直没到膝盖，我拿了扫把想去门前扫开一条路，父亲止住我，我不解，他从柜台下取出用了多年的紫砂酒壶灌上一壶酒，说：“今天我只温一壶酒，不接四方客，只待有缘人。”他话一说完便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起来，我们都知道江湖习气是不应该带到生意上的，否则就只剩下眼前路再无身后身了，但今日不同，今日店里只有我们两人，面子里子都过得去。

　　雪一直没有停，还越下越大，黄昏之前店里都没有来人，这个季节天黑得早，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弥漫得凶猛的雾气已全成了橙黄色，我瞧着远近都点了灯，便拿了木叉到门口去取挂在屋檐上的灯笼，本想着今天要早点把灯笼燃起来，在这雪雾里晕成一团，远远地瞧着一定很好看。我刚燃起一只，红彤彤的光很是晃眼睛，这个时候我听见了踏雪声，嗡嗡的声响由远及近，我伸头一瞧，一个挺拔的身影正在走近，他穿了青色的袍子背上背着一把剑，没有带雪披，发髻上都是零星的未化的雪片，棱角分明的脸或许是因为寒冷而显得苍白，两弯眉如漆刷，一双眼射寒星，高鼻薄唇长相清俊，堂堂七尺眉宇间却缺少了几分英气多了几分阴柔。“温一壶酒，烧一只鸡，再酥一盘下酒的花生。”他说着抖落身上的雪片，进门去了。

　　我将他要的酒端去给他，见他的长剑就摆在桌上，剑身剑鞘都用布包着只露出一截剑柄，剑柄上的雕花十分精巧。“学武的？”我问他，“是。”他抿了一口酒,“武林嘛……”我边说着边为他再甄上酒，“一条腰带一口气，上了这条腰带就是练武之人，往后就要凭这口气做人。”他听闻抬起头来，露出笑意：“你也是学武的？”我摇头：“皮毛而已。”

　　后来雪停了，再后来冬天也过了，他倒是常常来喝酒，我渐渐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风月刀，我觉得这名字滑稽可笑，一听就知道是名号而非真名，我问他为何会叫这么个名字，他大概是喝多了，指手画脚却只说了一句清楚话：“我早早料得这浮生一片草，风月如刀。”对于他的解释，我不太懂。

　　风月刀来的日子没有规律，有些时候天天来，有些时候大半年才来一次，但每年冬至，风雪最狂的那一天他一定会来，我不明白也不感兴趣。

　　他说他十岁学武，为了找到服气的宗师四处奔走，“我曾经一个人破浪而行，历经千帆漂泊无依。”他说得很真诚：“我至今除了生活没有遇见高山。”他有些无奈，我听了他的故事，在彼此的故事中，我们的面孔如此陌生，擦肩而过却无从把握。我问他：“打了一辈子石头，才知道这世界有沙袋，但当他出世诡异地强悍，这算是宗师吗？”“不。”他回答得斩钉截铁：“那是愚人不是高山。”我不解：“那什么才是高山？”“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他的武功众人皆知，他的名号令天下群雄服气。”他回答得轻描淡写毫不犹豫，看来这个定义是一早就在他心里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