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策藏·为祸》小莫离

42、四十二

　　寅时，大理寺衙役前来将沈袭云收押。
　　“做什么的？！站住！”两个狱卒满脸的凶相，拿长兵一架拦在叶霜尽身前，呵斥道，“天牢重地，岂是尔等想进就进的？！”
　　叶霜尽便往一个狱卒那边挪了脚步，靠近了些，又飞快地握住对方的手，顺着自己的袖子把两枚沉甸甸的银子放到了对方手里头。
　　“两位大哥……这些银钱给两位大哥买酒喝，还望两位大哥行个方便。”小少爷边说边撑了撑嘴边的笑意。
　　如是狱卒心里有了分晓，互相望了一眼，便不动声色地接了过去，也收回了长兵，咳了一声将人放行，“就一炷香时间，超了别怪兄弟不讲义气。”
　　叶霜尽连连点头哈腰，“多谢，多谢！”

　　这洛阳天牢仍旧是阴暗又渗人。叶霜尽走了进去，甚至不敢与两旁被关押在里头的死囚对视，只是屏着气快步往里头走，直到最里头那一排囚室，才看见沈袭云的影子。
　　沈袭云原是坐在墙根合眼小憩，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听到了耳熟的脚步声，叶霜尽站到他的囚室外头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醒了，手背托着自己半边脸望着叶霜尽。
　　“你怎么看上去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也许是看见对方的双眼，叶霜尽稍安了心，“你的伤好点没？我带了伤药给你。”
　　沈袭云于是站起身向小少爷走过去，“我与霜尽少爷心意相通，就是相隔千里，我也能嗅到小少爷的气息。”
　　“狗鼻子。”叶霜尽低声嗔骂了一句，便伸手穿过铁栅间隙，将自己搁在袖子里头带来的两瓶药交给对方，一面低头看了看两个药瓶上贴着的条，一面叮嘱道，“阿湄说这个白瓶子是外敷的，一日三次；青瓶子里面的是药丸，早晚各一次每次吃两颗。还有这个……”
　　若非那道铁栅横亘在他们中间，沈袭云早想将眼前的人拥入怀里。
　　“按时服药，记住没？”
　　叶霜尽抬起头来，脸庞却只是多了对方的手，稍有些泛凉的温度，轻柔又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
　　“……”
　　他便伸手覆在沈袭云手背，与对方穿插十指，垂眸道，“这天牢里太冷，外头又是严冬，你可要多当心些……”
　　沈袭云应了一声“嗯”。
　　叶霜尽又道，“我早上跟人打听到，燕峥被罚了，军衔降了两级，马上要被调去太原。”寂静落在话语之后，压在两人间。小少爷的手紧了紧，慢慢地低下头去，不敢去想沈袭云的下场，却仍是开了口，“沈袭云，他们真的会将你斩首么？”
　　“若我逃不过一死，你愿意陪我殉情么？”
　　对方这么问他。
　　叶霜尽抬头去望沈袭云，那张脸上仍旧是挂着一贯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纵使是那一块烧伤，也没让他的笑容褪色。看上去神秘兮兮的，仍是那个好像在暗地里打着坏主意的说着谎话框他的沈袭云。
　　可唯独这一句话，让他毫无置疑地信以为真了。
　　小少爷沉默了一会儿，喉结在颈间艰难地滑了下，才有些颤巍巍地启了唇，“我……”
　　我会。
　　叶霜尽几乎就要将那两个字说出口时，沈袭云却是抢先出声将他的话音给打断了，他抬起手在对方的脑袋上使劲揉了一阵，“原来霜尽少爷这么看得起我？我就随口一说，少爷还当真了？这么不把自己的小命当回事么？怎么傻乎乎的。”
　　叶霜尽便明白过来，听到沈袭云那么一问的时候，自己下意识里做出的决定是有多么冲动又任性。他将自己后半句话的声音噎了回去，一噘嘴看着地下，“我又没说陪你去死。你这人自作多情，自己犯事儿了怎么还拉着我。”
　　“好好好，是我自作多情，不该这么问小少爷。”沈袭云转过话题，“天牢里不便多留，你早些回去吧。”
　　“可你……”
　　他见沈袭云眸色稍深，声音也比方才要低沉严肃上一些，“若宁国公主和亲之事已然敲定，叶护便不会执意取我项上人头。明日堂上审问时，杨谦也会为我说辞。别担心。”
　　尽管对方这番话说得可靠，叶霜尽却也仍旧提心吊胆。眼看着狱卒给他宽限的这一炷香时间已到，叶霜尽实在无奈，只好又多叮嘱了两句，随后乖乖地离开了天牢。

　　次日。
　　卯时，升堂。
　　白马寺一夜变故，牵扯回纥，又涉及李唐与回纥的这个“约定”，也不知上头人是否怕这件事引起民间惶恐，对沈袭云的审问并未向外公开。叶霜尽一等知情人，也统统被拦在大理寺外，干干等着消息。
　　里头人争论的声音几乎持续了一个时辰，那一个时辰对叶霜尽而言近乎是心焦如焚。沉重的木门终于在面前拉开的时候，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衙役押着沈袭云走了出来，叶霜尽几乎就想要扑上前去，却是被六七个巡守架了回去。
　　“大理寺前，莫要喧哗，还不速速退后。”杨谦走上前，虽是冷声呵退了叶霜尽，却也向着叶霜尽使了个眼色让他安静。叶霜尽觉察了这一点，于是低着头跟在杨谦后头走了去。
　　衙役也只是将沈袭云带到大理寺前令人跪着，许是那小半边身体的灼伤实在太过骇人，那些人将沈袭云上身衣物扒下的时候，在场者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大理寺卿杜秋庭皱了皱眉，“看来杨大人所言非虚。”
　　“事关百姓安危，杨某不敢有所欺瞒。”杨谦与人作揖道。
　　“既如此，当依杨大人所说，免其死罪。”
　　叶霜尽听着杜秋庭这一句，当即脑内一空，可未等他惊喜之情溢于言表，杜秋庭又继续说道，“然白马寺之变实在触目惊心，死罪虽免，活罪难免。”
　　听到这里，叶霜尽立刻揪起心看向沈袭云那边。
　　杜秋庭朗声道，“洛阳城督巡兼大唐飞骑尉沈袭云，巡察失职，未能及时镇压白马寺暴动，致使平民死伤惨重，古寺焚毁，此乃罪状之一；与回纥王子兵刃相对，实属不敬，致使回纥与李唐盟谊间隙，此乃罪状之二。”话间稍一停顿，接着的便是宣判，“今大理寺念其心念百姓，全力救援；回纥与我大唐结为姻亲，隔阂化解。商议之后，免其死罪，判杖责一百，入狱七日，夺其洛阳城督巡之职与府宅，由游骑将军卫应成暂代。”
　　对他的宣判朗读完毕，杜秋庭低头望着他，“沈袭云。”对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又问，“你可有异议？”
　　一旁看着的叶霜尽，只能暗暗地紧着拳。那片寂静之间，他只看见，沈袭云哑然笑了笑，答了三个字，“无异议。”

　　“……”狱卒看了看眼前的小公子，低声念了一句“怎么又是你”，但也不为难，只是叹了一声，收回了兵器，“小爷今儿心情好，你进去吧，赶快着点啊，一炷香。”
　　“多谢大哥！”叶霜尽感天动地一溜烟窜了进去。
　　依旧是带了伤药过来，还有一条揣在怀里的薄毯。沈袭云几乎就要觉得自己饱受优待了，却也没理由拒绝小少爷的好意，于是寻了个话题道，“那两个狱卒真放你进来？又花银钱给人买酒了？”
　　“这次没有，那大哥心情好就放我进来了。再说这战乱年头银钱才最不值钱。”叶霜尽将药瓶药罐用了一条布包罗了起来，“你拿好了，这有好几天的量，仍旧是那些药。”
　　沈袭云低头看了一眼，便猜是白马寺那边要忙不过来，便问叶霜尽，“过两天不打算来了？”
　　叶霜尽点点头，有些懊恼道，“白马寺这几天要处理死人要照顾活人，还要重建。本来人就缺，我得去帮忙。”说罢，小少爷抬头看着沈袭云，“你呢？宅邸被夺了，以后你住哪儿去？”
　　眼前的人傻得有些可爱，沈袭云合眼一笑，“这点还不用霜尽少爷操心，我自有恶人据点能回，横竖不会流落街头的。”说罢，又往叶霜尽那瞄了一眼，打趣道，“还是说，要是我无家可归了，霜尽少爷愿意收留我？”
　　叶霜尽脸上蹭的一阵红，翻起白眼便骂“流氓”，赌气转身就是一句，“不管你了，我走了。”
　　沈袭云便看着叶霜尽，对方跨出去没两步便站定不动了，不一会儿，就转回了身子，担忧地睁着两只水汪汪的眼睛，气也不生了，话音也软软的，“我，我可真回去了。你多加小心，我怕那些人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对付你……”
　　沈袭云暗中想道，今日公堂之上，大理寺卿杜秋庭也并未开口便说他罪大恶极须得处斩，几位大理寺臣言辞也温和得很。现在当真免他死罪，那想必是上头要留他一步棋仍有用处，于是顺着杨谦的说辞找了个借口放过他。
　　局面至今大致都定了型。回纥军到底是外邦人，不会在中原滞留太久，此次宁国公主和亲，回纥大约就要回到北方草原去了。唯一叫人担忧的地方，仍是来接他职位的卫应成。
　　沈袭云总觉得卫应成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势必还有其他行动和目的。只但愿他被囚禁在此的七日里别再出什么事，等他离开这天牢，重新盘算。
　　叶霜尽见沈袭云许久没出声，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对方迎上了这道目光，有几分认真地望着自己，叶霜尽疑惑地眨了眨眼，沈袭云嘴角才微微扬了些，“早些回吧，你也多加小心。”

　　“呀，霜尽回来了。”
　　不知何人开了口，江湄听见声儿，便将手里一块洗净的帕子递给身旁的程启月，“启月乖，给霜尽哥哥送过去。”
　　叶霜尽一抬眼，看见程启月脸上蒙了一面白帕子，手里也携了一块，快步地朝他跑来，停在身前，将帕子捧着递给他。叶霜尽接过帕子正疑惑着要作甚，又见程启月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帕子，仿佛是示意叶霜尽也带上。
　　叶霜尽“嗯”地疑惑了一声，只好先照做，蒙好了面才走进佛堂里面，这才发现，佛堂里大部分人都蒙上了帕子，或者是正在烧热水换洗帕子。
　　他心里满上一阵不安，稍稍皱了皱眉，靠近在那旁照顾病人的江湄，将声音压得很低，“阿湄，怎么了？怎么大家都……？”
　　“嘘……”江湄给他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先行处理完了这位病人，然后站起身引着叶霜尽往佛堂外面走，靠在门后避过了一些人，也同样压低声音，“今早上好几个突然高热，我怕是闹瘟疫……所以让你们……”
　　叶霜尽心里大致清楚了情况的严峻，江湄也不必再多说下去，就改了口，“总之你们都提防着些，也少些走动吧，要是觉得有什么不适的地方，马上来找我。”
　　江湄话刚落，郭丰正好转过院落，见到叶霜尽人影，便招了手，“霜尽回来啦？正好，来帮下忙……得把死去的那些人快些焚化了，人手不够。”
　　“诶，这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