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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5
      秦苍给林峰打电话交代,让留意着各个场子的情况,要是有闹事的,立马通知他。
      整整一下午,受温子骞命令,秦苍带着温子暄故地重游了一番。
      温子暄说:“你的那辆跑车太骚包了,能不能换个交通工具。”
      于是,他们换上了一辆拉风的摩托车。
      小时候,她总是看着秦苍骑着摩托车送大哥回家,心里面是羡慕到不行。如今,虽然已经不是当年那辆车,却还是让她找到了恋爱的感觉。
      是的,抱着喜欢的人,应该就是这样的感觉。
      秦苍带她去了超市,买了一大包蔬菜水果,然后回到了郊区一处宁静优雅的高档小区。
      温子暄跟着他上了十楼,两梯三户,结构合理的公寓,一进去,就知道这是他哥哥的家。
      入户花园摆了张椅背稍高的轮椅,墙角靠着一张折叠起来很精巧的轮椅,客厅连着饭厅摆放简单,除了沙发、餐桌没有过多的家具,过道很宽,十分方便轮椅的行进。客厅一角改装成了复建区,铺着厚厚的海绵垫,墙角摆了长支架和助行器,还有一个帮助站立的短双杠。
      四室两厅的房子,装修不算华丽,简简单单很温馨。
      温子暄道:“哥哥怎么买了这么小的公寓。”
      平层一百六十几的公寓不算小,可是比起老宅,就显得小气了。
      他们一起成长的家,光是一楼的大厅,都比这间公寓大。
      秦苍带着温子暄每个房间转悠,道:“不小了,住大了,你哥会怕。”
      “骗人,我哥才不会。”
      秦苍呵呵笑,没有解释。
      客房摆放了一张双人床和落地衣柜,床上罩了防尘罩,看着不常有人住。
      书房做了一面墙的书柜,高度控制在温子骞伸手可触的范围内,里面摆满了各类书籍。
      靠墙有张实木书桌,比普通桌子矮,桌前没有椅子。温子暄发现家里所有家具,沙发,餐桌和床的高度都是定制的,想来是方便温子骞的移动。桌上摆了一些文件,还有一本翻开的书,她走进去,伸手合上书,书皮写着“陌上花开”,笑了笑:“我哥从小就喜欢看这么文艺范的书。”
      秦苍在门口道:“我从小就不爱看书。”
      温子暄从书房出来,停在一间次卧门口,什么家具也没有,地上铺着深蓝色的软垫,四面墙也包着褐色暗花软装饰,墙上有一圈金属扶手,房间的角落有高低不一的台阶和斜坡。
      “这是什么房间?”温子暄站在门口:“我们的邻居家,老外们给baby准备的婴儿房就是这样。”
      秦苍看着深蓝色的地面,愣了一会才道:“这是你哥复建的房间,复建师一周会来一次。”
      “哦……抱歉……我能进去吗?”
      秦苍脱了拖鞋走进去道:“进来吧,脚感很舒适。”
      温子暄脱了鞋走进去,软软的,走到一个台阶前出神,上去四阶下来四阶,台阶也是皮革制成,好像儿童乐园里面供小孩攀爬的玩具。
      然而,她明白,这几阶台阶对于温子骞,可能比登天还难。
      气氛有些压抑,秦苍笑道:“我也会在这练拳。”
      角落悬吊的沙包证实了这点,也将屋子里沉闷的气氛打散了。
      “你们一直住在一起吗?”温子暄问。
      秦苍道:“大部分时间是的,截瘫患者比你能想到的还要不方便很多,我有时间,都会过来陪着你哥。”
      温子骞出事头几年,辗转在各大康复医院,然而并没什么起色。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年,无法自理。
      老宅子成了他的噩梦,梦中温子熠阴魂不散,面容可怖,让他精神几乎崩溃。他开始控制不住情绪,极具攻击性和自虐性,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用尖锐的物体去戳大腿,希望能找到一丝感觉。有一次他趁家人不注意,割破手腕,血液喷溅到了墙上,差点没有抢救回来。医生告诉温远航,这孩子有严重的抑郁症和自闭症,不能再放任不管了,这病还要靠他自己走出心理的阴影,心病还要心药治。
      温子骞开始接受心理干预,也经历了许多的波折,持续治疗了一年半,他的精神状况才稍微有起色。
      他搬离了原来的宅子,尽量去摆脱温子熠的影子,换了一个新的环境,精神才慢慢好了起来。
      瘫痪病人诸多不便,温远航终究是不放心,想找些人照顾儿子。可是温子骞相当排斥陌生人的碰触,即便是自己摔的遍体鳞伤也不允许外人靠近。
      他把自己锁在安全的空间里,拒绝所有人,除了秦苍。
      那个时候,温远航都快愁死了。好在秦苍重情重义,隔三差五就过来陪伴温子骞,也让温远航倍感欣慰。
      家里的护工干不了几天就被温子骞赶走,一连换了十几个,高薪都没人愿意来了。
      秦苍便打着照顾兄弟的借口,正大光明的住了进来,住着住着就习以为常,时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害的秦爷常常给温远航抱怨:“我辛辛苦苦调教出来的接班的,结果跑去给你儿子当小弟做护工,我亏不亏呀。”
      “我义父常骂我白眼狼。”秦苍走到饭厅,把食物放在餐桌上,抬头看见温子暄站在过道,正望着主卧紧闭的门,道:“丫头,你哥的房间就别去了,他不喜欢别人进去。”
      主屋的睡房和浴室有很多辅助设施,床头常年摆放着纸尿裤,柜子里各种截瘫病人常备物品,隐私地域,温子骞忌讳外人进去。
      温子暄穿着玫红色套裙,黑发披肩,年轻的脸上泛着红润的光泽,她坐到桌子对面,望着秦苍,由衷的感叹:“秦哥,你对我哥真好,还好这些年你在我哥的身边。”
      秦苍道:“没有你哥,就没有我秦苍的今天,他是我这辈子的贵人……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来把这些菜理了,你哥说了他下厨,估计能早点回来,咱们三个好好吃一顿有家的感觉的饭菜。”
      “好呀。”温子暄高兴的拿出来一盒玉米,把玉米粒一颗一颗剥下来。
      “我哥怎么不请一个钟点工,自己做饭多累。”
      “你哥怪癖多,不喜欢别人动家里的东西。随他吧,让他充实点,少胡思乱想。”
      温子暄笑了笑:“你说的这些,和我记忆中的哥哥不一样了。”
      秦苍表情夸张:“温总裁越来越不好伺候,我看更年轻要提前。”
      温子暄被他逗得直乐,“你们经常在家做饭吃,你会做饭吗?”
      秦苍一边把芹菜的经脉撕下来,一边说:“我?我他妈就是一个粗人……番茄炒鸡蛋算不算。”
      “哈哈。”温子暄笑的肚子都疼了,道:“今晚做个吧。”
      “其实吧,场子那边事情多,我是那种白天闲的蛋疼,晚上忙成陀螺的,你哥又不喜欢家里有外人,就只能学着自己照顾自己。”秦苍说着叹了口气,很快调整了心情,痞子味十足的笑道:“晚上你哥下厨,期待吧。”
      温子暄想了想,欲言又止,笑了笑道:“期待……”她其实想问,我哥可以吗?抬眼时,正巧看见厨房,烟台低矮,一看就是为了方便温子骞特制的。
      两人看着电视,整理着蔬菜,也没做什么浪漫的事,温子暄却幸福的一塌糊涂。
      他们一下午有吃有喝有欢笑,温子骞就没那么开心了,他几乎气到爆炸。
      “你说什么?”他目眦欲裂,盯着前来汇报的女职员,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女职员有些害怕他的样子,怯生生的说:“李总说他昨晚睡落枕了起不了床,潘总和王总说他们血压升高不能出席理事会……”
      这帮老狐狸,明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又出阴招,真他妈一步一步践踏他的底线。
      “啪”,温子骞把文件夹摔在了桌上,用尽全力压住了火气,声音都气得发颤:“出去。”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坐了一半的人,这一半的人里面还包含了看热闹的。
      温子骞左手撑着桌沿,低着头深深地吸气吐气,尽量调整呼吸。
      七年前的事故,不仅让脊柱受了两次的损伤,肺部也造成了二次损伤,情绪波动太大容易引起哮喘。他清楚自己的身体,即便骨子里再骄傲,身体也骄傲不起来了。
      女职员赶忙跑了出去,跑回办公室,一群人围了上来,大家压低声音交头接耳起来。
      “下次这种事情我可不去了,我都要吓死了。”
      “怎么,温总骂你了?”
      “这次当着那么多理事,他把火气压回去了,妈呀,我的心肝脾肺肾都要吓得移位了。”
      “是的,白长了那么端正的一张脸,性格又臭又硬,简直不愿意单独去送文件。”
      “我听说截瘫的人因为自身不便,很多事情不能自理,长年累月下来,性格就会特别的扭曲,脾气越来越大。”
      “想想还是蛮可怜的,我听说十九岁还不到就瘫痪了。”那人在胸口比了一下道:“这里往下是没有知觉的。”
      有人叹了一口气:“怪可怜的。”
      众人附和:“怪可怜的。”
      然后散开,各自忙各自的活去了。
      温子骞当然知道这帮老家伙有意刁难,以前他们多少看在温远航的面子,现在,凭他肯定压不住的。
      随着剧烈的呼吸,胸口发出破风箱一般的杂音,扶着桌子的左手清晰看见突显的经脉,待呼吸平顺了一些,他才抬起头勉强勾了勾嘴角,皮笑肉不笑,挤了一个难看的表情。
      “各位理事,实在不好意思劳烦你们白跑一趟,企划案还希望大家回去看看,有什么不足及时告诉我,会期延后,确定了日期,我亲自通知大家。”
      秘书阿斌赶忙把文案发给大家,有些理事不满意的接了过来离开,有些人干脆看都不看一眼就走了。
      一个老资历的理事临走时,也不给温子骞面子,直白的表露出不满,道:“子骞,我们扶持你代理董事,是因为看在你父亲面子上。你主持大局也快半年了,连个理事会都召集不起来,以后该怎么治理公司?怎么带领大家赚钱?潘理事是不是高血压大家都清楚,好歹是你舅舅,下次开会你把潘理事请来了再召集大家吧。”
      有些事情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事实被毫不留情的扒开,往往是血淋淋的口子,温子骞只觉得呼吸都快停滞了。
      他强压住内心的愤怒和屈辱,抬起头笑了笑道:“我知道了,王叔,下次不会这样了。”
      王叔看了一眼温子骞放在腿上的右手,三个手指戴着黑色指套,露出来的拇指和食指病态的白,那孩子把手藏在桌下,还是能让人看见微微颤抖的手臂。即便才思敏捷又如何?这样的身体很难在商业高层去交际应酬,他摇了摇头,有些后悔当初极力扶持这孩子代理总裁的位置了。
      众人离场,偌大的会议室空空荡荡,温子骞盯着桌上的会议夹看了很久,仿佛要把塑料夹子看穿一个洞。
      他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右手,等它不再抖动,才撑着轮椅扶手,让自己坐直了一些。阿斌想帮他推轮椅,他抬起头,眼神锐利,阿斌就不敢过去了。
      他推着轮椅,面色阴冷,一看就是狂风暴雨的前奏,默默的缓慢的推着轮椅。刚才确实太激动了,捏在右手的笔被他用力的捏断,断面戳中掌心,三根废指若不是被助力手套牢牢套住,早就抽成鸡爪疯了。
      他此刻右手无力,推了几下就停了下来,抬头时,看见两侧的办公室里,许多员工都在偷偷的看他。他咬了咬牙,忍着疼把自己推进了电梯。
      进了电梯,他才泄了气一般斜靠在椅背上。这个轮椅椅背偏低,他没有绑束缚带,若不是绑着腰封,铁定滚到地上。
      阿斌特有眼色的把他推回了休息室,问道:“需要躺一会吗?”
      温子骞疲惫的摇了摇头,低声道:“出去吧……”
      “可是,你现在看起来很不好。”
      阿斌还想劝劝他,却见他突然伸手用力把桌上文件扫在了地上,喝道:“出去!”
      阿斌被吓了一跳,识相的脚底抹油跑了。
      温子骞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拿桌上的东西出气,三两下把堆积的文件统统扫到了地上,结果用力太猛,他把自己也扫到了地上。
      他倒在雪片似的文件上,右手用力捶打着地面,钻心的疼,疼的他一个激灵,怒气在疼痛中慢慢散去。
      他抬起左手搭在额头,仰躺着,急促的呼吸………躺了很久,紊乱的呼吸渐渐平稳,他对自己说:温子骞,这点挫折算不得什么?那帮老秃驴,会挨个挨个收拾的,总有一天,他们也会对你点头哈腰,阿谀奉承。
      他就意淫着安慰自己,为自己铺了一个台阶,稳妥妥的走下去。
      他掀开黑色的指套,手掌的外侧皮下出血,淤青了好大一片。他戴好手套,遮住了伤口,活动了一下能动的手指,有些疼,不过疼的他思维清晰。
      他困难的翻了一个身,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看着满地的文件,叹了一口气,下次……下次再也不拿文件出气了。
      他跪坐在地上收拾文件,坐的不太稳,收拾几下就得用手撑着地面稳一稳平衡,然后再接着收拾。
      他扶着桌子尽量拔高身子,腰封让他腰背挺直,左手扶着桌沿,右手把文件一叠叠放回桌上。
      他右手只有两指能用,这几年复建下来指力恢复不错,可是刚才被他发气的一通砸,这会儿稍微用点力就抖得不行,痛感沿着胳膊往上蔓延,每抬起来一次,都要咬牙坚持。
      自作孽不可活,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右手叫嚣着抗议主人的虐待,温子骞发现,他根本无法自行爬上轮椅。四五次失败之后,他已经喘息剧烈,他怕自己哮喘犯了,只能乖乖坐在地上,喊了一声阿斌。
      阿斌一直守在外面,他跟了温子骞四年,脾性摸的差不多了。他知道这人倔强,心头火不发泄干净,谁劝也没用,就是秦苍来了也只能碰一鼻子灰。
      他听见喊声,赶忙应了一声进去,看见温子骞坐在地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地上散乱的文件收拾妥当,他喊了一声“表弟”,那人没有抬头,坐在地上“嗯”了一声,看来这通火发泄干净了。
      阿斌其实是温子骞娘家的亲戚,温子骞母亲离家之后,和家里没了什么来往。不过温子骞被温家接走的消息多少还是传回了李家,阿斌读书不好,为人老实,社会上混了几年也没什么起色,干脆回家种田。有天无意听见家里人说,他们家有个表姑当年嫁了一个混混,后来那个混混发达了,就是国内有名的地产大亨和电子大亨温远航。当时有人笑话阿斌:你家里有个这么有钱的亲戚,何必还在老家种田,大男人挣不到钱,二十几岁还是光棍一条。
      阿斌被说得十分羞愧,也感叹自己没有本事,内心挣扎了好几天,决定厚着脸皮去投奔温家,听说表姑生了一个儿子,是温家的大少爷呢。
      他来到温家的时候,正是温子骞最悲惨的日子,复建不理想,身体重残,情绪易怒,抑郁自闭。
      阿斌小时候见过温子骞的妈妈李佳雪,记忆中的小姨温柔漂亮,眼前的温子骞和她妈妈一样好看。他倍感亲切,虽然第一次见这个表弟,却觉得说不出的好感。看着这个表弟躺在床上无助的样子,他唏嘘感叹:“子骞呀,这世上没有什么翻不过去的坎,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你不为自己活,你也要为你妈妈活,她在天上看着你呢。”
      他临走时为了套近乎,带了不少李佳雪的照片,单人的,合影的,能找到的都带了过来。
      他把照片举到温子骞眼前,温子骞黯淡无神的目光聚焦在照片上,突然就有了神采。他颤抖着手抓住照片,贴在胸口,泪流满面的喊着“妈妈……妈妈……”
      温子骞喜欢听阿斌讲年轻时候的妈妈,每次他不配合治疗的时候,阿斌就会说:“你要乖,小姨从小就夸你特别听话,她特别喜欢你。”
      本是哄小孩的一句哈,对温子骞挺管用,屡试不爽。慢慢地他也就摸出了这个表弟的性格,吃软不吃硬,不论他脾气多大,性格多恶劣,只要打出亲情牌准没错。
      “阿斌,扶我一把。”温子骞抬起头对他说。
      阿斌蹲下来,面对温子骞,双手伸过他的腋下,用力将他提了起来。温子骞的个子比他高,好在自己块头魁梧力气大,只能委屈大长腿曲着拖在地上,把温子骞抱进了轮椅。
      “现在……怎么办?”阿斌小心的问了一句。
      温子骞扶着扶手,他双腿捞上踏板,长长的吁出来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道:“潘方那个老狐狸要演戏,那我只能奉陪到底。没事了,忙了这么多天,你也累了,早点回去吧,不然嫂子又要怪我是剥削的资本家了。”
      “那你……”阿斌担忧道。
      温子骞笑了笑:“我回家,今天应该是开心的日子,我没有时间生那些老家伙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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