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符师》沙罗檀华

2、第一章 七槐村

　　渭水县以南，有一片远近闻名的山脉，名为慈心山。山脚下稀稀落落分布着几处村落，村民以耕田打猎为生，每隔几日将自家的收成拿到县城卖出，以此换取生活所需。也正是因此，连接县城与山村的这条唯一通路很有些热闹，每日人来人往不断。
　　秦老汉便是这条通路上唯一一间茶摊的老板，每日起早贪黑地端茶送水，虽说本小利微，但因着客流量大，倒也勉强糊口。时间长了，南来北往的人见得多了，便也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但凡被他看上一眼，就能对眼前人心里有数。
　　夏日炎炎，茶摊的生意很好，客人们都人手一大碗茶喝着消暑，顺带谈天说地。远处倏尔传来阵阵细微的蹄声和一个孩子清脆的说话声，“爹爹，热死了，累死了，我不要走了！”秦老汉一听到这孩子的声音便不由得停下手里的活计，向那来处望去。秦老汉年轻时颇有些坎坷，媳妇孩子都在一场瘟疫中丢了性命，他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仍然是孤身一人，也就变的格外喜欢孩子。
　　“墨墨你再忍耐一下，前面有个茶摊子，爹爹这就带你去休息一下。”远处的声音渐渐走近，那孩子一句话喊完，便听得一个年轻男人柔声安慰着她。随着他话音落下，茶摊中的众人也都看清了来人的样子。
　　秦老汉瞬间眼前一亮。那是个看起来年纪很轻的公子，穿一身灰白的衣裳，长发松松束在肩头，颇有些慵懒不羁的味道。男人的五官乍一看并不如何出众，却生了一双动人的桃花眼，明明整张脸都笑的极为灿烂，却偏生能让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清冷忧悒。白裳公子悠悠闲闲地在烈日下走着，仿佛感觉不到那毒辣的日头。而与他潇洒的姿态不太搭配的是，此刻他手中牵着一头矮小的灰色毛驴，毛驴上还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两条细长的小辫子朝天翘着，煞是可爱。
　　两人一驴径直向茶摊走来，白裳公子将那叫墨墨的小姑娘从驴背上抱下来，又将毛驴顺手拴在一棵树上，这才携着墨墨在茶摊中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坐下。那公子抬首在茶摊中看了一圈，招手和秦老汉要了两大碗茶，将其中一碗轻轻放在墨墨面前。墨墨也不客气，端起碗来一通猛灌，动作甚是豪迈，但到底人小，喝了一半就只得放下茶碗，轻轻打了个饱嗝。这个小小的动作逗乐了对面的男人，他一笑起来眉眼就显得特别温柔，就连声音都透着柔软，“慢点喝，没人和你抢。”说着便伸出手去，轻轻帮墨墨揉着肚子。
　　“公子，这是我自家做的盐渍金梅，生津止渴的，可以给孩子留着解暑。”秦老汉见这小姑娘生的实在伶俐，忍不住上前搭话。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陶瓷坛子，里面装着金黄的梅子，散发出阵阵清香，很是诱人。墨墨看到梅子，大眼睛眨巴眨巴，目光就黏在上面不肯挪开了。见墨墨很是喜欢的样子，白裳公子也就笑着向秦老汉道了声谢，转手将梅子塞到了墨墨手中，叮嘱道：“拿着吧，别吃太多。”
　　小姑娘人小鬼大，一对柳叶儿眉皱成个川字，嫌弃地看了白裳公子一眼，嘟囔道：“爹爹就是啰嗦！”听她这样说，秦老汉也不由得大笑起来，“小丫头怎么能这么说呢，你爹爹也是为了你好。梅子虽然好，吃多了可是要坏牙的！”
　　“让老伯见笑了，这孩子让我宠坏了。在下云浅月，老伯如何称呼？”
　　“小老儿姓秦。云公子莫怪小老儿多事，我是见这孩子生的乖巧，心生欢喜，所以才……”秦老汉见这名叫云浅月的公子谈吐大方，举止优雅，心知对方必是出身不凡。这类人也最是对人怀有戒心，生怕对方误会自己对孩子有什么想法，连忙出言解释。
　　云浅月好脾气地笑笑，温和地打断了秦老汉的解释，“秦老不必紧张，我们非是不讲道理之人。我就是想问问，从这里往前可有什么能够落脚的地方。您也看到了，我带着个小孩子不太方便赶夜路，得在天黑之前找个地方过夜。”
　　听他只是问路，秦老汉在心里暗暗松一口气，热情道：“云公子，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大概还有十里地就有好几个村子。当地人十分热情好客，公子如此面善，又带着个孩子，只是留宿一晚的话他们应当不会拒绝。若实在不行，公子出些银两便是。”
　　“多谢秦老指点，我们也该上路了，就此别过。”云浅月说着，便牵着墨墨起身离开了茶摊。秦老汉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默默想着一个方才未及细思的问题：这对父女，似乎长的不是很像？
　　离开茶摊子，云浅月依旧走的不紧不慢，悠悠闲闲。日头一点点落下去，傍晚凉爽的风吹散了窒闷的暑气。墨墨坐在小毛驴的背上，偶尔丢一颗梅子抿在嘴里，十分惬意的样子。直到天色暗了下去，小姑娘才感到有些害怕，望着前方云浅月依旧轻松的背影，狐疑道：“爹爹，怎么还没到地方啊？”
　　云浅月停下脚步，看着墨墨的不耐烦的神情，笑得一脸高深莫测，“闺女乖，别急，很快就到了。”说完正想继续走，就感到背后一痛。却是墨墨丢了个梅子核在他身上，砸得他心虚地缩了缩脑袋。就听小丫头一蹦三尺高，清清脆脆地怒斥：“走走走，才十里地爹爹你都走了快两个时辰了！每次你这么笑就是在骗我，你一定是迷路了，爹爹笨死了！”
　　“怎么跟爹爹说话呢……”云浅月下意识就想教训一下这没大没小的丫头，刚开了个头就见墨墨眼里蓄满了泪花，仿佛只要他敢声音再大那么一丁点儿，就砸一堆的金豆银豆淹了他。“咳，那个，都是爹爹不对，爹爹跟你道歉，爹爹保证，真的很快就到了啊！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一排屋子？”语气生硬地转了个弯儿，云浅月简直怄地几乎内伤，可惜对自家小祖宗一点办法没有，只好每次都连哄带骗地上。本来他也就随便朝前面一指，结果还真在朦胧夜色中看见了一个小村子。
　　带着墨墨进了村子，云浅月观察了一下，便向村中一处较大的院落走去。一般来说，这种地方都是村中长老的住所，若是借宿，借住在长老家中是最为合适的。
　　敲开院门，开门的家主人果然是村中长老。一番寒暄过后，云浅月说明了一下情况，见家主人还是有些犹豫，便掏出一小锭银两递到老人手中。那长老见云浅月出手阔绰，又带着个小女孩，终于同意让他们留宿。
　　既然收了银两，家主人就更不好意思让远道而来的客人饿肚子，便招呼家人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招待云浅月一行。墨墨早就饿了，此时埋头苦吃，云浅月一边给她夹菜，一边和主人闲聊，也对这留宿的地方有了一些了解。原来那开门的长老姓李，家中除夫人外还有一子一女。女儿已经在前年嫁到了别村，目前只有他们老两口并儿子儿媳一家四口住在一起。而他们所在的这个村子叫作七槐村，叫这个名字的原因也简单，就因为村头村尾加在一起，一共长了七棵老槐树。
　　晚饭过后，李夫人将云浅月和墨墨安排在客房住下，便也回主屋休息去了。墨墨白天玩累了，晚上吃的又饱，早早就抱着小枕头上床睡觉，没一会儿就有轻轻的呼噜声传来。云浅月看着她睡下，温柔地帮她掖了掖被角，忽而神色一动，手中停下动作，眼中若有所思。
　　深夜凉爽，白日里埋在土中睡觉的虫蛇蛙蚁纷纷出来活动，本该十分吵闹。然而不知为何，这些声音竟突然安静下来，令这寻常的夜晚透出一丝诡异。云浅月侧耳倾听，此时万籁俱寂，唯有夜风拂过树叶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奇怪。”云浅月淡淡说了一句，也不知道在奇怪什么，径自也拉了被子上床，躺在了墨墨身边。“管他的，睡觉！”说完就真的闭了眼睛，进入了梦乡。
　　碦拉，碦拉……房中的云浅月和墨墨好梦正酣，完全没有注意到，一道白色的伶仃身影悄悄地出现在屋内，一点点靠近两人睡觉的床。那是一具没有头的骨架，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动了一下，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却奇异地让人理解了它的意思——它在好奇。
　　碦拉。骨架又动了一下，仿佛在问，这是什么？与此同时，它的手也抬起了一点点，好像想要碰一碰床上的云浅月，而最终它还是没有付诸行动，莫名地将手收了回来，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

　　这文慢热，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