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符师》沙罗檀华

3、第二章 方道子

　　第二日一大早，屋中睡得正香的父女俩是被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吵醒的。墨墨在被子里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爹爹，怎么白天也有鬼在叫啊！”
　　“白天不是鬼，是人在叫。”云浅月无比淡定地回了一句，对这声嘶力竭的惨叫半点好奇也无，等这声音消下去了，才拍拍睡眼朦胧的墨墨，哄劝道：“要再睡一会儿吗？”墨墨点点头，将被子一卷正要再睡过去，就听得一阵急切的敲门声传来，紧接着李夫人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云公子，您起身了吗？”
　　看来这觉是睡不下去了。云浅月不由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开门。门一开，那李夫人就是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到底是妇道人家，对着这么个年轻俊俏的公子哥，犹豫再三也不知该怎么开口。云浅月只好在心里又叹了口气，主动开口问道：“李夫人可是有事？”
　　见云浅月一脸和善，李夫人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她也不知为何，明明这年轻公子看起来十分的温和有礼，但她面对这人之时就是会莫名的紧张，生怕惹他不快。
　　“打搅云公子了。”李夫人告了个罪，“今日村里确实是出事了，我家夫君请公子到院中说话。”
　　“可是为了刚才那声尖叫？”
　　“正是。”李夫人不易察觉地一抖，似乎在害怕着什么。“不瞒公子，最近村里……确实发生了些不太干净的事情。刚才发出叫声的，是赵七家那口子，早晨起来的时候，她发现她家男人死在了屋外的水井旁。”
　　云浅月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真是命苦，随便借个宿也能遇到这样的倒霉事。这种村庄里的人多数都同宗同源，几代人几十年生活在一起，彼此都十分熟悉，若是出了什么事，第一时间想到要盘问的，必定是他这样的外人。
　　两人边走边聊，云浅月忽然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问题，便向李夫人打听起来。“敢问李夫人，村外的那座山可是慈心山？”
　　李夫人闻言，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是清溪山，慈心山在北边。”
　　“那……两座山之间离了有多远？”
　　“十里左右。”
　　云浅月瞬间如遭雷劈，尴尬地无以复加。他果然是走错了路还多走了十里地！这事打死也不能让墨墨知道，他几乎已经看到自家小祖宗那鄙视的眼神，听到那如同诅咒一般的“爹爹真笨！”
　　云浅月心不在焉地胡思乱想，再回神就看到李长老那张干瘦的老脸皱成一团，愁容满面地看着他。“云公子昨晚休息的可好？咳，这村里出了祸事，怕是不方便招待您了，还是请您尽快离开吧！”这是明着在下逐客令了。本来就是借宿一晚，此时天色已亮，就此离开也没有什么，云浅月正要开口答应，就听得有人冷笑一声，“爹，本来方道长祭神以后，咱们村子已经平静了十天有余，为何这外人一来，就又出了这样的大事？我看，可不能就这么简单地放他走，保不齐他做了什么事惹怒了神明！”
　　说话的正是李长老的儿子李德，他一开口云浅月才注意到，此时在场的还有一个人。这人三十岁上下，穿着道袍，留着山羊胡子，一对小眼睛闪着精明。他就站在李长老身旁一声不吭，眼看着李德对云浅月夹枪带棒地说话，脸上带着一丝难掩的幸灾乐祸。
　　直接无视李德，云浅月冲这道士做了个奇特的手势，“这位道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看到云浅月的手势，姓方的道士神情一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云浅月勾着肩膀不由分说地拉到了一边。李德父子看云浅月将道士拉到一旁嘀嘀咕咕，觉得十分奇怪，却又不敢贸然上前打扰，显然对这道士很有几分敬畏。
　　就见云浅月低声说着什么，而那道士的脸色就随着他的话语一会儿青一会儿红，像是开了个大染坊一般精彩万分，越发令人摸不清头脑。等两人再回转的时候，就已经称兄道弟好不亲热。“方才我和这位道长一番交谈，才知道原来他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师兄方道子。只是师兄时隔多年变化太大，我竟然没有认出来。方师兄，既然你遇到了为难之事，那师弟说什么都得助你一臂之力才是。”云浅月笑得一脸真诚，又意味不明地看了方道子一眼。
　　方道子，也就是那方道长，其实是个半路出家的道士，学了几手不伦不类的浅薄道术，行走江湖基本上靠坑蒙拐骗。他嫌自己以前的俗家名字太土，又没有什么高深的学问，只好给自己起了这么个听起来仙风道骨，细究之下啼笑皆非的名号。
　　接收到云浅月的眼神，方道子也忙不迭地堆起一脸笑容，“是是是，刚刚都是误会一场，现下发生的祸事和云师弟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既然这杀人的怪事没有解决，贫道自然也是要负起责任的，因此正好请云师弟从旁协助，烦请李老再让他借住几日。”
　　这转变可谓匪夷所思，李家父子一脸的难以置信，几乎要以为这云公子是不是会什么邪术，给方道长下了降头。然而就算给李家父子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当面质疑这位“神通广大”的道长，只好将心思放到当下的正事上，带着方道子和云浅月来到了出事的赵七家中。
　　赵七家与李长老家隔得不远，也就五户人家的距离，因此赵家嫂子的哀嚎啼哭声十分清晰地就传入了众人耳中。云浅月和方道子倒还没什么，李家父子的脸上都露出了些许怜悯之色，李长老更是长叹一声，面容哀愁，“加上赵七，村里这一个月来，已经死了第三个人了。”
　　“死了三个人了？”云浅月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方道子。方道子莫名地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当下小小声地解释道：“十天前，还死了两个。”
　　“哦？”云浅月忽然停下脚步，紧跟着他前进的方道子差点撞上他的后背，显得有些狼狈。“敢问方师兄，听说你就是在十天前给这个村子除过妖？”
　　“是祭神。”一旁李德冷冷纠正，“我们村里一向有祭祀山神的传统，这次村中闹了邪祟之事，道长就帮我们平息山神的怒气，并向他祈求庇护。”这青年一边说着一边用讥诮的目光望着云浅月，仿佛在嘲笑他的无知。云浅月也不知他哪里得罪了这人，竟引来这么大的敌意，只好继续无视他，转头又问方道子，“方师兄，可以和我说说你十天前见到的情形吗？”
　　方道子被人无故抢白，心里也有些不快，狠狠瞪了李德一眼，拉着云浅月走到一边，神神秘秘地小声道：“云师……咳，云公子啊，其实你也应该看出来了，这村子的风水很有问题对吧？”
　　云浅月闻言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但凡有些风水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来，这村子槐生七子，正是一个天然的聚阴之阵，若说有鬼怪作祟一点也不稀奇。不过，从村民们的反应来看，这样十几天内连死三人的祸事并不常见，看来以往应该是有什么大能之物镇住了此处邪祟，只是近来不知是何原因，这镇压之物忽然失效了。”
　　“不过话虽如此……”云浅月忽然话锋一转，“若是死了人，一般人的正常反应难道不该是报官吗？怎么此地居民会如此笃信鬼神之说？”
　　方道子正要解释，众人已来到赵七家中。一眼就看到那倒在水井旁的男人尸体，云浅月瞳孔微缩，明白了村民不愿报官的原因。赵七的尸体头朝下伸入水井中，其余部分呈现出一种扭曲的状态，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拧麻花一样将全身的骨骼都扭断了。一个人呈现出这样的死状，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人力所为，就算是江湖上流传最为凶残的魔功，也不可能造成这样的创伤。这样的死法，就算报官了也不会得出什么结果，更不可能找到凶手。“前两具尸体都是这个样子的？死的都是什么人？”云浅月语气有些严厉，这次问的却是李德父子。这看起来一股子书卷气的文秀公子此刻流露出一种令人信服的气势，让人不由地乖乖回答他的问题。
　　“都是这样的。第一个死的是张汉，过了两天，又死了李明武。”
　　“这两人可有什么关系？”
　　“他们都是阿樱的家里人，张汉是阿樱的丈夫，李明武是她舅舅。”
　　“阿樱？谁？”
　　李德迟疑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又像是懊悔为何会这么轻易就回答了云浅月的问题，嗫嚅着闭口不言。反倒是一旁的李长老叹了口气，接道：“阿樱这孩子……当真可惜了。”
　　李德口中的阿樱名叫陈樱，原是这村里一位教书先生的女儿。十二年前，陈樱出落的亭亭玉立，别说是七槐村，就算是整个渭水县也找不到比她更漂亮的姑娘，给她提亲的媒人都快把她家的门槛踩破了。有一日，村里来了个俊秀书生，名叫郑文则。这郑文则本是为了到京城投奔贵戚，可惜人情冷暖，投奔不成反受欺辱，无奈之下只得另谋出路。郑文则来到七槐村后见到了陈樱，一时惊为天人，两人郎情妾意之下，郑书生就产生了在此娶妻定居的想法。正好陈樱的父亲早早去世，村里空缺着一位教书先生，郑文则便借此缘故留在了村中。可惜不知是否两人缘分不够，郑文则在一个雷雨之夜失足滑落山崖而死。陈樱伤心了一年多，一直是她家隔壁的张汉悉心照顾着她，所以后来便嫁给了张汉。
　　“只是现在，阿樱先是死了丈夫，后来又死了舅舅，这可怜的孩子连番受惊，怕是有些……失心疯了。”李长老连连摇头，唏嘘不已。
　　疯了吗？若是真的疯了，怕是不太好问话了。云浅月不甚在意地想着，目光在赵七家院落中一扫，忽而，他的视线在赵七尸体周围的一点白色粉末上停留了下来。方道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发现了这白色粉末的蹊跷之处。这些粉末有些像粗糙的海盐，却并非完全的白色，在阳光的照射之下，呈现出奇异瑰丽的七彩，就像是把一块水晶碾磨成粉堆积在此。
　　“这是什么？”方道子率先走过去，伸手捏起一小撮粉末，但觉入手异常寒凉，不到一刻这些粉末竟像冰霜一般消融无踪。“这是……冰吗？”猛然打个寒战，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方道子微觉愣怔，转头看向云浅月。云浅月却在此时跨前一步，伸指成笔，在方道子额头画了一个奇特的符号，方道子顿感一股暖气进入身体，驱散了方才郁结不散的寒意。“方师兄，身为修道之人，第一条便是戒躁。”云浅月颇为无奈，虽然知道这方道子没什么本事，可也没想到竟然如此外行。“幸好只是一点阴气入体，若是剧毒之物，你已经呜呼哀哉了。”
　　方道子老脸一红，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莽撞，连忙站起身来，离那粉末远远的。“云师弟，莫非这些粉末是阴气凝成的？可是阴气怎可能凝成实体？”
　　李长老在旁边战战兢兢地听这俩便宜师兄弟你来我往，说的都是些他听不懂的话，终于忍不住插言，“敢问云公子，这村里，可是真的闹鬼吗？”他这一出口，在场之人的神情都有些微妙。这来历神秘的云公子已在不知不觉之间成了现场主导之人，可惜一切发生的太过自然，直到李长老这一发问，众人才意识到原本村里请来的正牌道长方道子已经沦为了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人。
　　闹鬼？若是闹鬼倒是件好事了。云浅月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头一次笑得不那么轻松，“劳烦李长老安排将死者入殓，并请不相干的人都远离这处院落。方师兄，过来帮忙，夜晚之前，我们得在村中做些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