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故意伤害罪》五色石头

3、零二（20171216）

　　人都有与生俱来的自我保护的功能，当然会选择性记忆。
　　我是怎么从那个记事起就住下的家中离开的记忆，已经在我对童年的记忆中消失了，即使多年后那个女人回来找我，我都不曾记起那一刻。
　　我只记得自己一直重复：“我妈妈只是像我一样，离家出走了，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到派出所时都在重复这句话，直到派出所所长用他那凶狠的眼神瞪着我，我的话才戛然而止。
　　行舟和派出所所长开始交谈。
　　行舟问：“您知道她爸爸在哪里吗？”
　　派出所所长：“唉，她哪来的爸，她妈就是个……”
　　“叔叔，我没有爸爸。而且我和我妈是外地人，这里没什么亲戚的。”我大声打断派出所所长的话，扭头看放在我肩上的行舟的手，掷地有声，“她努力干活，养活我，没有饿到我，也没有冻到我，我……”
　　我低下头，看自己身上的的确良的小太阳花新裙子，和缀着我最爱的卡通狗的粉红塑胶新凉鞋，吸了吸鼻子，强调，“我比巷口那家的小傻胖子过得还舒服，我妈她对我挺好的。”
　　一阵沉默后，行舟将放在我肩上的手挪开，他们去了外面。
　　等了一小会，我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从椅上下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伸长脖子，看他们交谈。
　　原来派出所的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他们都围着行舟。
　　派出所所长和行舟离得最近，他还对行舟递了根烟，行舟没接，他竟也没有不高兴，而是继续对他点头哈腰的，像个哈巴狗。

　　这个派出所所长对着那个女人时可不会这样，有一次，那个女人没接他的烟，他就骂了些很难听的话，大半夜的踹坏了我家的卷帘门，怒气冲冲的撂了句“看我怎么收拾你”，就走了。
　　那个女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往常在她干完活后，洗澡之前，我都不会被允许碰到她的，可那天，我主动破例了。我从仅隔了一面墙的我的小房间里出来，走到她面前，抬手抹她的泪，自己却哭的委屈，喊她：“妈妈……妈妈……”
　　她抬眼一看是我，就那样愣在那里，看着我……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过了很久，她低头捡了地上的被扔下的未灭的烟，将那有着火光点点的猩红戳向我，但是……她那天还是没有这样做。
　　因为……她的“爱人”在那一刻踏进了门。
　　翌日那个女人就停业了，可她还是被罚了钱，家里也被翻得乱七八糟。
　　别人惩罚了她，自然而然的……我受到了她的惩罚。
　　我心有不甘，和她顶嘴，骂她的“爱人”，“那个收破烂的就是没钱，又想让你干活，才骗你说喜欢你，我看他其实一点用都没有，比不上镇长也比不上小学校长，连那个派出所所长都不如。”
　　那个女人又一次惩罚了我。
　　第一次，我离家出走了，因为我生气了，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回因为别人惩罚我，这实在是太过分了。不过……很快地，我就发现，这种我不喜欢的惩罚只是个开始。
　　而这最后一次的惩罚，就是她离开我。

　　行舟和他们交谈了很久，始终没办法为我找到一个好的安排，因为这个镇太小，连福利院都没有一个。派出所所长提出好几个解决方案，都被他否定，他看了立在门口的我好几眼，很是为难的样子。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他大可不用这样做，我心里明白，我自有我的去处。
　　尽管这去处，我不大愿意去。
　　最终……这为难被赶来的巷口的小傻胖子娘所解决。
　　“她妈只是出去几天，领走前她交代了我，让我照顾她几天。”小傻胖子娘说。
　　“哎，你这妹子怎么不早说，让我们跟着一通瞎担心。”派出所所长生气了。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下午去采茶叶了，这一回来，才……”
　　小傻胖子娘一通解释，派出所所长一阵责备，两人同时向行舟赔礼道歉。
　　行舟对这突发状况有些迷惑，就问了些问题。
　　听了他们争相恐后的解释后，行舟看着被小傻胖子娘抓着手的我，面带询问。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小傻胖子娘和蔼的对我说，“小小，乖……就跟着你嬢嬢回家住几天，等你妈妈回来。”
　　我瞅了瞅小傻胖子娘那满面的笑容，仰头看着行舟，对他慎重点头，笑笑，“谢谢叔叔。”
　　他伸手揉揉我的发顶，如释重负般松口气，接着就在派出所一群人的簇拥下出了门。小傻胖子娘放开我，也过去凑热闹，大夸他热心。

　　那天的夜很黑，黑到……除了穿白衫的行舟，和他那辆白色的轿车，其他的一切在我眼前都是墨色的污浊一片。

　　行舟他上了车，那群人还不依不饶，最后好像镇长也赶过来了，一定要再留他一天，说这里的温泉一定要他亲自体验一次，他才能知道它有多好，多值得开发。
　　行舟说了句“还是不留了，明早要赶回去开会，和上面汇报，做决定。”
　　那群人终于作罢，热情相送。
　　“许小小呢？去哪了。”我听到有人在问。
　　“多半在里头。”我听到有人在答。
　　“她不在里面！去哪了？”小傻胖子娘焦灼地喊。
　　“怎么了？”行舟问，“是那小姑娘又不见了吗？”

　　我紧贴着金属盖，屏住呼吸，蜷着身体，浑身颤抖。

　　“哦哦，没什么。您尽管上您的路，小孩子淘气，常有的事。”
　　“乱喊什么喊？”
　　“可是……”

　　很快地，那声音就被发动机的轰鸣声所掩盖。
　　刺鼻汽油味充斥了我鼻腔，耳边嗡嗡作响，身体颠簸。
　　过了好一会，后备箱被打开，行舟立在我面前，将一只手递给我。
　　我咬住唇，身体往后缩了缩，警惕地看着他。
　　他躬下身，双手扶膝，眸子里面的神采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小小，你安全了。”
　　我静了一会，慢慢地从后备箱里爬起来。
　　他朝我伸出双手，手心朝上，扬起眉，笑容灿烂。
　　我张开双臂，直接扑到他怀里。
　　像只小小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