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故意伤害罪》五色石头

4、零三（20171216）

　　一路通畅，没有人追过来，没有人要把我带回去。前方是无止无尽的路，一条一条闯进我的视线，看的我渐渐地眼皮发沉。
　　可我不能睡，我必须要知道我会去哪，我是怎么样离开的。
　　万一有一天，她回去找我了呢？万一有一天，我要回去找她呢？
　　说不定……说不定小傻胖子娘是真的只是照看我几天，可我又不敢相信她。
　　我伸出拇指和无名指，掀开快要合上的眼皮，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如果累的话，可以闭上眼睡一会，到了我叫你。”行舟对我说。
　　我愣了下，缩回手，摇摇头，“我不困。”
　　“不困？那我们聊聊吧。”
　　“好……好呀，聊什么？”我双手交握，忐忑不安。
　　“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逃跑吗？”
　　我想了想，答他，“因为我不想做傻子的媳妇。”
　　“傻子的媳妇？”
　　“那个说要接我回她家的嬢嬢，她儿子是个傻子。”我转头看行舟，十分肯定的语气，“她没钱给她儿子买媳妇，就打算把我养大了之后，给她儿子当媳妇。你难道不是因为看出来他们是坏人，才帮我的。云城有一半的媳妇都是买来的，其实嬢嬢也是。”
　　看着行舟皱起的眉，我在心里说，我亲爱的嬢嬢，对不起了，我说你的坏话，让人讨厌你了。

　　小傻胖子娘的确对我很好，非常好，好到曾经对我说：“小小，我真喜欢你，要是我们成为一家人该有多好。我真的把你当我亲姑娘一样看待，我收你做我的干女儿吧。”
　　好到我曾为她顶撞那个女人，“妈，你怎么这个样子，白天还对人家笑，一回家就说人家的坏话？嬢嬢人挺好的。”
　　那个女人听到后，跳着脚对我大发雷霆，指着我的鼻子骂，“什么一家人，狗屁的一家人！我看她就是想为她那傻儿子做打算，不花钱就能娶个媳妇！她自己就是被卖给她傻子老公的，现在竟然还想拐你进火坑，真不是个东西！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你个糊涂蛋，和那傻子家离得远一点！”
　　我没听她的，当然也没向小傻胖子娘告密。
　　可在小傻胖娘说要带我回她家的时候，我却莫名想起了那个女人的话，并以依她的话，付诸行动。

　　行舟叹口气，“云城这个地方太闭塞，一群愚民，可惜了这好山水。”
　　虽然不知道行舟是什么意思，但听口气总归没有说云城的好话，我心里听得有点不舒服，却也还是附和他，“是啊是啊……”
　　车子驶入一个隧道，眼前一片漆黑，我一阵紧张，屏住呼吸，心脏乱跳。
　　车前灯开了，照亮了道路，我松了口气。
　　我打起精神，努力屏退睡意，问行舟：“车是怎么开的呀？”
　　他不理我。
　　这正合我意。
　　我继续自说自话，“你都没动，车就开了。”
　　“……”
　　“啊，天好黑，幸好有灯。”
　　“……”
　　“你是靠你握的圆圈圈来开车的吗？”
　　“这个是方向盘……”行舟终于答我。
　　“方向盘是什么……”
　　“方向盘是……”
　　“……”

　　后来我还是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置身从未见过的景致中。
　　“下车吧。”行舟为我拉开车门，将手递给我，“昆城到了。”
　　这一次，我没有一点犹豫，牵上了他的手。
　　空气中有些浑浊的味道，闻起来没有云城那般舒服，天也不是蓝湛湛的，只是隐隐的青色，天边的一角，朝晖为云层镀上了一层金色，太阳就要完全出来了。
　　好多好高的楼，至少……楼都要比云城高很多。
　　好多小轿车在我眼前穿行，红的黑的白的蓝的，看得我眼花缭乱。
　　好多穿着好看的的确良裙子的女人，有的还跟那个女人一样，涂了口红。
　　嘴涂得这么红，这要是在云城，可是要被骂不正经的。
　　这个城市真的是好……
　　好什么，我无法描述。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对昆城的很多人和事都处于无法描述感觉的状态。
　　直到某天，我在行舟书房找到一本《红楼梦》，读到刘姥姥进大观园这一节，才失声笑出来。
　　这可不是刚来昆城时的我吗？
　　我进昆城，就相当于刘姥姥进大观园——样样新。
　　虽然后来我去过很多城市，但没有一个城市再能像昆城这般，给我“样样新”的感觉。

　　行舟带着我进了个招牌上画了个白头发老爷爷的店子里，拉我在服务台站着，指着上面好多好看的吃的，问我，“小小，想吃什么？”
　　我看着那上面看起来好香的鸡翅，对他一笑，“都可以。”
　　他将我引到靠窗的位置坐着，就松开我的手，我有些不愿意，拉着他的手不放。
　　他对我笑，“我去买吃的，马上就回来了。”
　　我不情不愿地松开，直直地盯着他走到服务台点餐，不一会他就端着餐盘过来，在我对面坐下。
　　他的头发有点乱，衬衫扣子开了一颗，看起来有点疲惫。
　　是了，他一夜没睡。
　　我低下头，感到有些抱歉。
　　他将吃食推到我面前，“快吃吧。”
　　“你先吃吧。”我看着鸡翅，咽了咽口水。
　　他拿过里面的一个杯子，揭开盖子，将鸡翅递给我，“大人照顾小孩子是应该的，你不用和我客气。”
　　我对他说了声谢谢，就开吃了。
　　平身第一次我喝到了黑黑的可乐，立刻对行舟说可乐尝起来麻麻的，但是很甜，很好喝。
　　平身第一次我吃到了烤鸡翅，立刻对行舟说味道有点怪，但是也很好吃。
　　行舟听到我的话，笑的很开心，“好吃就多吃，别只顾着说话。”
　　我见他笑了，自己也嘿嘿笑几声，连忙开吃。
　　肚子太饿，我起先还矜持，不一会就狼吞虎咽。
　　他在我面前，慢条斯理的喝他所说的咖啡。

　　吃完早餐，行舟又带着我上了路。
　　最终，车开到了目的地——
　　昆城民政局。
　　有人热情的招待了我们，有个阿姨甚至还夸了我可爱又漂亮。
　　我对她笑着说了声谢谢，她就给我了一杯热水，让我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
　　直到我手中的那杯水变凉，行舟才从房间里出来。
　　年轻阿姨对他说：“等安排的这些日子，小小就到我家住吧。”
　　她的手放在了我的肩上，声音很轻快，“小小，阿姨一定会帮你找个好的爸爸妈妈的。”
　　我抬头看着她，她是个顶年轻的算得上好看的阿姨，眼角上挑，神态有点像小傻胖子娘，笑起来慈眉善目的。
　　我咬着唇起身，快步走到行舟身边，抓住他的胳膊晃了晃，也不说话。
　　行舟捏了捏我的手，很笃定的说，“还是不麻烦你了，我带来的小鬼，还是我勉为其难的照顾两天吧。”

　　中午时分……我和行舟到了他家。
　　行舟掏出钥匙开门，一路上都没有吭声的我小声开口：“你女儿会不会生气？爷爷奶奶知道我要来吗？”
　　行舟推开门进去，“我女儿在国外，我爸妈已经过世了，我一个人住。”
　　我愣在那里。
　　他见我不动，问：“怎么了？”
　　我捏了捏拳，跟在他身后进门，“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他弯腰换鞋，笑笑，“没什么的，一个人反而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