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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受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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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熟客介绍,我接了个壁画的活儿。
西孛城里新开的“望江楼”,老板听闻是某高官的相熟。有这样的后台,故而酒楼还未正式营业,便已远近闻名。因酒楼的业务对象是达官贵人,所以店家耗费了巨资请来能工巧匠修筑酒楼。又准备找城里的妙手画工为酒楼绘制一组壁画。
喜福元张老板是我的老主顾了,我与他交情不浅,加上之前为他老母画像,甚得老太太的欢心。因此,张老板听到这个消息,便将我引见与“望江楼”的老板。
“望江楼”的老板姓杜,居然是礼部侍郎的亲戚。
杜老板和张老板关系不错,二话没说就把我录用了。之后,又让我和其他参加壁画工程的画工们见了面。
杜老板一共请了十个画工,十人年龄参差,均来自五湖四海。众人操着各地方言,互相介绍了一番,就算是认识了。
需要绘制壁画的是一楼的大堂,和三楼的四个雅间。杜老板给我们十人五天时间。众人一看偌大的望江楼,有些傻眼。工程如此浩大,时间却十分紧张。杜老板也不管这些,出手大方的先付了订金。看在一大笔订金的面子上,我们十个人也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分工合作了。
李研听说后,还有些担心我会累垮身体,特意吩咐八斤多烧些好菜,要给我食补。
次日,十位画工便共同设计了,各部分壁画的内容以及布局。一楼大堂十分宽敞明亮,依杜老板的要求,壁画须是色彩妍丽,能够衬托出望江楼的富丽堂皇。三楼是留给贵宾的雅间,则以山水花鸟为主基调。
十位画工中,有一对兄弟。兄弟二人姓王,善画牛、马。两人出身寒微,以前是给有钱人家养马的,后来兄弟二人天天一边养马一边在地上画马,居然就练得一手好画了。
不得不夸赞的是,众人之中,竟有个十岁小儿。他的画技其实皆在余下九人之上。这小孩生得老成,小小年纪已经出来赚钱养家了。不过,这孩子却长得十分可爱,肉嘟嘟的小脸,总会引得大伙捏来捏去。
其他的人也就是些和我一样,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只是人各有长,有擅花鸟的,有工人物的。相比之下,也不会显得太过寒碜。
过了午时,杜老板吩咐伙计招呼众人用餐。
我早就饿了,这会一见了饭菜,不觉胃口大好。众人风卷残云般,扫光了一桌饭菜。正吃饱喝足,打着饱嗝的时候,却见杜老板匆匆下了楼,立在楼外等候。
不多会儿,来了两个骑马的男子。居前的骑了匹紫骝马,男子头戴黑纱幞头,身着青衣,脚蹬乌皮六缝靴,腰系帛鱼。蓄着短髭,身材有些臃肿,腆着肚子,应已过了知非之年。
居后的年轻人骑了匹赤骠,他身着白色团窠花锦缺胯袄子,眉眼清俊,目光睿智。二人的四名随行仆从也均是衣着讲究。
杜老板远远望见二人,赶忙吩咐小二打开三楼已经布置好的雅间,又命人烫上一壶好酒,准备些精美菜式。
我们看得发怔,只猜来人应该是贵客。
杜老板发现我们仍站着发呆,急忙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一会儿要是有人问话,记得机灵点。”
众人被老板训斥了一番,立刻散开,忙起手上的活。我跟少年老成的十岁小童——许星,“咚咚”上楼梯,却在半途中停下,看起了热闹。
那两位贵客刚到楼前,杜老板就夸张的大声迎接二人。
“姑表兄,陈大人,里面请里面请。”杜老板先是谦恭的将两位贵客,小心翼翼地请了进来。一转头,又对自家店里的伙计吆喝道:“你们把两位大人的马牵到后院喂些上等草料,好生照顾!”
态度转变之快,着实令人汗颜。我冲着许星吐了吐舌头,继续偷看。
蓄须的男子环顾四周的布局,相当欣赏,便夸赞起来:“表弟,你这个‘望江楼’可真是富丽堂皇啊。哈哈哈哈。”
杜老板笑着点头:“多亏姑表兄资助小弟,才能有此规模。小弟不敢辜负表兄的一番心意,因而穷尽全力,只求能将这‘望江楼’经营的有声有色,以此回报表兄啊。”
“表弟太客气了,大家都是自家亲戚,何需如此拘谨呢?”蓄须男子话虽如此,却十分满意杜老板的回答。
跟在他身边的年轻人则盯着王氏兄弟绘制骏马。杜老板连忙对王家两兄弟说:“王文、王武,还不快见过崔大人、陈大人。”
王家兄弟都是闷葫芦,不太爱说话。一听来的贵客是当官的,憨头憨脑的连忙行礼。
我突然记起那天斯勰说过的礼部侍郎和刑部员外郎,不正是一个姓崔,一个姓陈吗?难道就是他们?
依照年龄判断,有胡子的那个应该是崔之栋,年轻的是陈恩。
陈恩很喜欢王家兄弟画的马,对崔之栋赞道:“王氏兄弟所画之马,筋骨既健,蹄甲皆厚。神态逼真,却又不守旧法。崔大人,你瞧,这几匹马画得可比宫中画师强出数倍啊。”
崔之栋也连连点头称赞,两人把王家兄弟夸得面红耳赤。兄弟俩都是老实人,不好意思的任凭两位大人点评着。
许星虽然平日里老成持重,这会见了王家兄弟的模样,也恢复了同龄孩子的天真,忍不住捂嘴闷笑了起来。
“小人在雅间备好了酒菜,二位大人不如先行移步,之后再慢慢详谈。”杜老板等了崔陈二人半天,也没见他们挪步,有些焦急。
崔之栋轻拍脑袋,笑道:“可不是吗,差点把正事都忘了。陈大人,咱们上楼吧。”
陈恩颔首笑答:“大人请。”
我和许星见人往楼上来了,吓得脱下鞋子,往楼上跑。
爬上三楼,我们一头就钻进了雅间,佯装正在画画。许星和我合作绘制的是单墙壁画,比楼下的规模小了许多。
我和许星一边舔笔,一边调整呼吸,只听见一阵脚步声渐渐近了。我侧过脑袋向外张望,先见到却是笑容满面的杨阳。
他对我眨了眨眼,和紧随其后的陈恩、崔之栋攀谈客套起来。陈恩见雅室门开着,也向内看来,正好和我四目相对。他眼神瞬间有些迷茫,尔后又很快恢复了机敏的目光。
崔之栋身形臃肿,爬上三楼已经气喘吁吁,他见杨阳和陈恩都站在室外,就喊:“二位……还不进去做什么?”
杜老板扶着崔之栋,说:“给三位预留的是顶头的雅室,这间还正由画工绘制壁画,不方便三位休憩。”
我拉了拉许星的衣角,起身向三人行礼。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当官的,心里居然有些紧张。低着头,希望他们快点离开。
谁料那个陈恩,居然对我们挺感兴趣,只听他问杜老板:“好年轻的两位师傅。他们叫什么?”
许星是个人精,不等杜老板接话,就先自报了家门:“在下许星。”
“在下马良。”我跟着报上了名字。
“多大了?”
“正值幼学之年。”许星说完,看了看我。
我觉得陈恩古里古怪,心里有些不舒服:“十六了。”
“噢,十六了。”陈恩念着我的岁数,若有所思。
崔之栋打量了我一番,随后跟杜老板耳语一阵,三人就进了顶头的雅间。
我莫名其妙地坐回地上,准备继续画画。杜老板却叫住了我:“马良,你先别画了,把手洗干净,一会将茶水送到顶里的雅间去。”
杜老板看了我一眼,掉头就下楼了。
许星边画边说:“恭喜你,被那个陈大人看上了。”
被他看上了?什么跟什么?他不是对宁儿情有独钟的吗?怎么会看上我的?
一连串的疑问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有杨阳在,我怕什么?
起身掸去身上的灰尘,看着窗外的蓝天,我回头对许星说:“那我只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啦。”
许星颇为无奈地笑道:“那我也只能祝你好运了。”
看着紧闭的木门,我心下忐忑。杨阳,你这兄弟靠不靠得住,就看今天了。
扣了扣门,听到了崔大人的声音,我走了进去。
杨阳笑着说:“怎么是你送茶?”
陈恩和崔之栋感到几分惊讶,显然他们不知道我和杨阳是认识的。
“楼里人手不足,杜老板就让我来了。三位请用茶。”放下茶盘,我就起身想退下。
陈恩却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小兄弟,你就留下来替我们沏茶吧。”
崔之栋假装看不到,自顾自地喝酒。
杨阳怔了片刻,似乎明白了,忙笑着一把将我拉进他的怀里。
“可不是吗?前天让你跑了,今天你别想飞出我的手掌心。”杨阳说着,轻轻在我脸上掐了一把。
陈恩诧异地看着杨阳,半晌后才问:“杨公子也喜欢男人?”
杨阳假装害臊,回道:“那倒不是,只是恰巧对他有点意思。”
陈恩听罢,失望地说:“既然是杨公子所爱,那我也只好放弃了。哈哈,来,喝酒。”
崔之栋很正常,他虽然假装对杨阳和陈恩的嗜好视而不见,却仍然面色尴尬。陈恩则不时地看我两眼,杨阳一面笑着和陈恩、崔之栋谈诗画大会的事,一面又和我做出亲昵状。陈恩这才完全放弃,只谈正事,不再和我目光接触。
在春闱之前举行的诗画大会,将在新建成的“望江楼”举办。崔大人和陈恩是主办人。杨阳是宰相之子,他们有意关照,便先邀了杨阳到“望江楼”商讨。其实也就是给杨阳走后门。
早先已经知道,诗画大会实际是用来网络人才的,礼部和刑部先笼络到的必定是精英,等到被笼络的人当了官,那能为他们所用的人又将扩充不少。这也是稳固自身地位的一个好方法。
杨阳是聪明人。虽然他不愿意日后当个贪官,可眼前又不能得罪权势,只好暂时逢迎。
“说到诗画,小兄弟既会丹青,也应该读过书吧?”崔之栋已经极力避免和我交谈,但又觉得不给杨阳面子不太说的过去,只好随口问问。
你随便问问,我也只好随便答答。
“读多一点,可与三位大人的学识相比,小人就见识浅薄得厉害了。”
“方才,我见你所绘的花鸟,下笔清丽,颜色鲜明,不知师出何处啊?”陈恩眯着眼睛,目光很快的扫过我的脸。
“小人并没有师傅。”
“噢,无师自通?”
“小人幼时,只是照着花草鸟兽的样子摹绘而已。日子久了,也就摸到了一些门道。”
“若真是如此,小兄弟确实是个人才。不如你也来参加诗画大会吧。到时候与众人切磋技艺,也能收获不少啊。”陈恩突然开口相邀,让我感到受宠若惊。
接受了他的邀请后,三人又聊起了其他的话题。
我实在不喜欢这种场合,恨不得能早点回家,离开这个该死的雅室。现在,我已经身心疲惫了。
杨阳见我一副支持不住的样子,便说:“二位大人,家父今日要早归,时候不早了,我也得回府迎接父亲。”
“贤侄不用客气,回去吧。我看咱们也聊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先散了吧。”崔之栋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
陈恩见两人都要走,也跟着打道回府了。
等崔陈二人走后,我才如释重负。
杨阳和我不约而同的擦了擦脑门的冷汗。我们对视片刻,不由笑了。
“行了,我今天为你已经当了回断袖了。这事你可不许告诉浮香姑娘。”杨阳不依不饶的告诫我。
我连连点头,感激的不得了。
能参加这个诗画大会机会难得,虽然我收到了邀请,可心中的不安却由此无法消退。陈恩,这个目光睿智,看我一眼,就能让我后背发凉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此刻,我似乎能体会到宁儿为什么要拒绝陈恩这样的年轻才俊。要知道,才俊,并不是人人都能像李研一样直爽大度,像宋誉之一样温文尔雅,像杨阳一样懂得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