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第 20 章 ...
-
捌、
双腿因长时间行走胀得痛人,肌肤下的血管彷佛下一刻便要爆裂表皮;手上的木枷磨破手腕娇嫩的薄皮,丝丝血痕错落腕上,连同被粗糙的木枷刺破翻起的皮肤,红得叫人怵目惊心。
他像个牵着线被人操纵的木偶,无意识地跟着押解的队伍走着,脚底板处的骨头似乎没有皮肉的保护直接踩踏在凹凸的地面,硬碰硬地对抗尖锐的石子。
楚云溪又是一晃,在栽倒的前一刻勉强保住了平衡。
「殿下?」后方,朴晋担心地问了声。
「没事……」
虚弱的回音未止,随着楚云溪的身形又一次摇晃,终究撑不住精神与□□上的过度负荷,眼前一花,就这么侧身倒去。
「殿下──」
朴晋飞身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背接下楚云溪昏厥的身体。
后头赵央与士兵等人见状,连忙停下脚步,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抬起楚云溪,扛到一旁的阴凉处看照。
队伍最前头,列丹弓一听后方杂音纷纷,回头便见楚云溪昏倒被人抬至树下的一幕。心头一揪,掉马回到押解队伍的末端,不等收疆勒马便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急奔楚云溪身前。
「怎么了?」
长风半跪在楚云溪身侧,执起一手扣住手腕的中央凝神审脉,虽不如纪敏那般医术高超却也略懂岐黄,南疆之行多有变数,带个懂医的人随行于危难之际比黄金白银好使。
长风嘘了口气,抹了把额际上的冷汗道:「只是体力不济晕了,没什么大碍。」
列丹弓回头对着个瘦高的男人道:「小乌龟,前面探路,找间干净的客栈民家,咱们得在这儿过上几晚,顺便弄些止血化瘀的伤药。」
被喊小乌龟的男人黑着脸抗议:「伍桂、伍桂啦!」
不是小乌龟,不是!
「笨乌龟唠叨什么?还不快去?」
「知道了啦,呜……」
伍桂认命应道,谁让他打不赢这个爱给人乱取别名的将军。打赢之前他就只能当只可怜的小乌龟,呜。
「小、乌、龟──」
浓浓警告的语气鬼气森森地飘来,吓得伍桂忙把疆绳一抖,两腿夹着马腹迅速奔去前方小村打点一切。
看着列丹弓指挥自己部下,正打算将楚云溪负上马背,押解的官兵头儿趋步走至列丹弓身侧,拱手道:「列将军,卑职有一言提醒。」
「何事?」
官兵头儿咽了咽唾沫,提了些胆子道:「太子是流放之人,按规矩不得骑马乘车,得一路行至流放地,所以……」
「什么?」
巴铁熊步一跨,揪起官兵头儿的领子,扯着大嗓门怒吼。「他奶奶的,不能骑马,放马屁股上也不行吗?」
「这……这个……」官兵头儿的脚尖在离地半个拳头高的地方晃动,脖子被勒得难受。
「松手。」
一只手轻轻拍在巴铁的臂上,列丹弓摇摇头,「他也是按令办差,别为难官爷。」
「哼!」
巴铁闷气松手,官兵头儿脚板落地,一个没站定,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拍了拍被巴铁揪皱的衣领,露出为难苦笑。
「多谢将军。」
列丹弓抱臂思索,「不能用马载、不能用车……可是再耽搁下去,万一……」
「将军,让奴才们用负的负太子爷去吧!」赵央卸下背上行李,对着列丹弓道。
列丹弓听了大喜,目光看向官兵头儿,问着:「如何?这方法可行吗?」
官兵头儿苦笑颔首,「可行。」
「将军,那我──」
赵央的话还没完,朴晋只觉得背上重量一轻,楚云溪便已经被列丹弓负在背上,两人的身上还用解下的腰带扎个结实,就怕急行间不小心让楚云溪落下他的背。
列丹弓的手紧紧勾在楚云溪的腿弯,迎风一笑,对着手下朗声喝道:「来啊!练兵,威平营下的弟兄们听令。」
「是!」
随行护卫的威平营士兵们一听是军令,汉子们各个表情严肃笔直而立,齐一的应和豪气地飘荡在崎岖郊道。
「让出你们的马给其它人骑上,跑最后二十个的,接下来三天不准吃饭,给我啃地瓜去。」
「呃啊──」
「他奶妈的,又是地瓜。」
「老天……」
前一刻还雄壮威武的士兵,一听又是恐怖的地瓜刑,各个脸上惨白如纸眉角狂抽。
「鬼叫什么?不想啃地瓜就给我拼命跑,有意见的……」
「打赢你再说对吧?」
继上回「我若打得赢,俺娘嫁乌龟」的言论,军伍中武艺最差的纪平,准确无误地接下列丹弓没说完的话。
「有问题吗?小、平、平?」
纪平异于常人高大魁梧的身材狂抖满身子疙瘩,用着低沉浑厚的声音对列丹弓讨饶:「将军我拜托你,你这么叫,你不丢脸我丢脸啊!」
抗议的话招来列丹弓一记扫堂腿,要不是这段日子来时不时地就会给将军来上这么一记腿,一开始屡屡跌得狗吃屎,现在倒练就了一番闪躲功夫,轻轻松松化解了列丹弓猛力的一踢。
「还愣着做什么?动作快!」
「是!」
士兵们翻身下马,让年纪稍长或者动作较缓的人骑上马背,剩下年轻力壮的则负责搬运物品。列丹弓留下随行士兵,吩咐那领头儿维护这些人的安危后,足下一点也不先打声招呼,负着楚云溪便往村上人烟处,追着伍桂而去。
「啊!偷跑!」
「奶奶的卑鄙!」
「阴险啊啊啊──」
身后处,一群突然看见列丹弓发足急奔,呆愣后狂起直追的士兵们,一边追赶一边发出惨烈哀嚎和咒骂。
「兵不厌诈。」
前方,列丹弓头不回足不停,轻飘飘地落下了这句。
「……」
跟在后头的九十余人收起哀嚎抗议,黑着脸加快脚步,只求自个儿不是最后的二十人。毕竟谁都不想受那拉肚拉没完、放屁放没完的地瓜刑哪!
先一步来到村镇的伍桂办事利落,早把这小村上最易护卫的客栈包下,紧跟而来的士兵们刚结束一场莫名其妙的训练后,被分派在客栈内外四周守护楚云溪安危。至于最后跟来的官差与宦官们,也在列丹弓的指挥下搁放随行物品停留休憩。长风则从纪平带回的大堆药材中挑出几味,借了客栈后头的厨房烧水熬药。
一个时辰后,煎好的汤药端入房内,由朴晋一勺勺慢慢地喂入楚云溪口中。而专治皮外伤的膏药,早在一柱香前便从半条街外的店铺子买来,细细敷在楚云溪手脚破皮的伤口处。
众人忙碌时,列丹弓始终抱着手臂立于窗边,时而拧眉时而舒气。
这些差事他帮不上忙,与其乱手乱脚不如让朴晋他们惯于伺候楚云溪的人看情况处理。
只是这道理虽明白,也让出空间站在窗边观看,可心头却不由得随着楚云溪的状况而起伏。见他伤口上药时皱眉忍疼,心头便收紧;见他喝下汤药,情绪也随着缓下。帮不上忙却只能在旁干著急的情绪,似乎打从认识这废太子后,便成了他列丹弓最常体会的事情。
夜深,太阳西落后才开始活动的虫儿发出独特的声音,或觅食或求偶,于宁静中交错,铺成大自然的曲调。
客栈里外两层负责守夜的人,换到了第二轮,列丹弓椅着床头,就着朦胧的月色凝视着床上呼吸平缓的俊容。
漆黑的房间,列丹弓又一次抹去颊上的泪。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不是指挥若度的将军、不是少年老成的将军,只是个易感的少年,一个担忧如焚却不能在他人面前展露脆弱的少年。
「让你担心了……」
床榻上,楚云溪轻启眼帘,黑暗中虽然看不清楚列丹弓此刻的表情,却从空气中轻微而压抑的气息,知道有人为他担心落泪。
心疼,外人眼中意气风发沉稳老练的少年将军,胸中压抑了多少无法与人倾诉的苦。
或许是那夜大殿上舞剑救人时,察觉了列丹弓不若表面镇静的惶恐,近身而处后,对于他的心疼只有倍加毫无减退。
举起手,吃力地想要探向列丹弓的脸,却被另一只手拦了下来,负气地将楚云溪的手放回榻上。
「身体还没好就别动,省得浪费他们辛苦找来的药。」
「别哭……」
「谁哭了。」列丹弓撇头闷哼,引来楚云溪不住轻笑。
「可恶,你笑什么?」
「我没事。」
「真的?」
「真的。」
「……」
列丹弓咬咬下唇,挣扎了一会,终究决定顺从自己的意念。
于是,他离开座椅,坐在床缘,倾身将耳朵贴上楚云溪的胸口。
心跳声传入列丹弓耳中,直到此刻才终于安心,逾矩的动作却让楚云溪心口一暖,似乎只要有这人在身旁,便已满足。
「列……」
「让我靠一下……」
卜通跳动的两颗心,渐渐地契合了鼓动的拍子,齐一鼓动。
楚云溪无意识抚上垂散在胸口处的发丝,用指尖细细梳理,列丹弓亦享受这安抚的动作,闭着眼微笑枕在楚云溪的胸口。一人的指勾绕着另一人的发,沉睡在彼此起落的呼吸之中。
未觉察,羁绊的丝线便在这一夜、这一刻起,将二人紧紧缠绕……
停留二日,众人稍做休息,木枷子铐出的伤仅是皮外伤,上了药结了痂,也就无啥大碍。二日后,押解的队伍再次上路,随行的人物依旧,不同的,是楚云溪脸上的笑容,随着队伍前行的步伐,一日日淡去。
队伍向着流放地,前行、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