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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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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落提了黄花梨食盒下楼,一路和别人打着招呼,往伙房送洗碗筷。刚迈进脚去,就听见两个婆子一面洗菜一面闲聊道:“要我说啊,定又是哪个丧尽天良的主母,妒忌成恨才将她卖了。这种事在咱们如意院还少么?上回那个柳叶,就因为霸了她家老爷三天没有回主母的房,便被卖了,哭着喊着说她老爷会来救她,结果呢?还不是留了下来!男人啊,有钱再买一个不就得了,谁还念旧!”
“你说的是。可今儿这个,我瞧着不像,听驼背说,那女子根本不是什么小妾,有哪家小妾连衣裳都穿不起?一身的粗布衣裳!”
“听你这么说,莫不是因为生不出孩子,让婆母给卖了?”
“谁知道呢?唉,反正被卖到这种地方,算是毁了。”
阿落稍稍顿了顿脚步,欲要细听,见那婆子二人又扯开了话题,说了别的,便上前问道:“大娘,你们说的谁呢?”
稍年轻的婆子道:“阿落啊,姑娘今日吃得可好?那条鱼可是我亲手做的!”春红在如意院的地位高,连带着身边的丫鬟也是被人处处巴结讨好。
阿落笑道:“姑娘喜欢得紧呢,麻烦大娘下回还给我家姑娘做。”她慢慢的将碗筷拿了出来,随口问道,“怎么?又有新的姑娘进院了?”
年长的婆子道:“可不是,都送来四五天了,听说啊,长得极好,那一身的皮肉,连乔妈妈都舍不得下手打,只让饿着。”
阿落奇道:“按您这么说,这不是都饿了四天了?怎么,还没有应下?”
年长的婆子道:“嗯,一声也没吭过,中间驼背拿了吃食诱过她几趟,都被骂了出来,方才还以为她已经饿死了呢!进去想要探她鼻息,没料到她一睁眼,倒把他给吓了一跳!”
阿落道:“那倒是个贞烈的,只不知是为何被送到这里?”
年长的婆子悄声道:“听说,是一对年轻的公子送来的,公子一直没露面,那小厮蒙着一张脸,粗着嗓子说话,主仆二人似乎都不想被认出来。送来的时候,还是晕着不省人事呢!依我看,定是这女子惹怒了那人,才被偷偷的弄晕了,又被狠心的发卖了,啧啧,可怜,指不定她家人还不知道呢!”
阿落皱眉想了想,朝她们笑道:“大娘心善,有好报呢!”说罢,打了声招呼,便回了前院。
春红不只琵琶弹得好,文采更是出众,本朝文风盛行,男子若是能文绉绉的吟一口诗,任你是扫地的还是倒夜香的,也会被人高看一等,便何况是一名貌美的女子。
春红的价码很高,想要听她一曲琵琶行,或是能与之面对面斗诗,非得三百两白银以上方能入场,按说这种价格,没有几个能出得起,但奇就奇在,她不止收银钱,还收故事。何解?便是你若能说出一个新奇的故事,或者有鉴赏价值的传言,只要春红姑娘认可了,便有机会不花一文钱,进入如意院,与那些花钱的男人一同坐在台下,欣赏春红姑娘用纤纤玉指弹奏出来可绕梁三日的幽幽琵琶曲。
这样一来,来往两淮的商人过客,倒是第一时间带了林林总总的消息往如意院跑,当然,银子是少不了的,消息不过是为了讨得美人欢心,遇此情况,春红也是会附赠一曲的,绝不唯利是图,几年下来,春红不止不用卖身就能在如意院屹立不倒,还借了自己的高洁的品行,有了一大批的拥护者。
阿落回到房中,放下手中的食盒,又净了下手,对正在画眉的春红道:“姑娘,今日倒是听说了一件奇事,那日妈妈买来的女子,已经饿了四日了,滴水未进,还活着!”
春红停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她,道:“哦?倒是难得,可听说是什么样的女子?”
阿落摇头道:“无人知晓,大家猜测都不一样,有说是小妾,又有说是良家妇人,甚至说是得罪了什么人,被拐卖了!”
春红拧眉想了想,道:“上回公子传出来的消息,只说是要寻两个主仆,如今这只有一人,恐怕不是。”
阿落点头道:“正是,公子说的是富贵小姐,但后院这位,听说只一身粗布衣裳,再说,人数也不对。”
春红沉吟了片刻,道:“先留意着。”顿了顿,她又道:“你去,拿些好处给驼背,将这女子容貌仔细看清了,晚些再将消息送出去,指不定有用。”
阿落答应着,便出了屋子,往后院走去。
此时暗屋中的金花并不像她们说的那般难得,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她慢慢的呼吸着,可不论呼还是吸,头部及耳膜便跟着被扯痛一下,几日滴水未进,早已口燥唇干,嗓子似乎被刀子来回的割着,一阵一阵的撕裂的疼。
爬上凳梯采来的枝叶,早就连硬梆梆的树枝都嚼进去了,后又试着采过一回,只是才拽到几片叶子,再远一点的枝叶,手臂已经够不着了。
金花躺在床上,脑中一片空白,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外面的屋檐下滴落的雨滴,清晰的传入耳中,“滴答,滴答”,似乎是在帮金花数着生命流逝的沙漏。还要多久自己就要死了呢?金花模糊的想。金花希望沙漏滴得慢一点,慢一点自己便可以活得更久一些,可又希望它滴得快一些,快一些穆鸿才能赶在她没死之前来救她。
想到穆鸿,金花心里从来没有过的酸楚起来,既为自己,也为穆鸿。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已经这么依赖他,从进入这个如意院那一刻起,不,或者说是从被打晕的那一刻起,她都没有放弃过,她只一味的在等他,等他出现在她面前,像从前那样破门而入,将她抱在怀中,安抚着,怜惜着。
她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已经爱他这么深,此时没有害怕,竟只有浓浓的不舍,二人只做半个月的夫妻,难道就要阴阳两隔了吗,若是自己离开了,穆鸿他一个人在世上,该怎么办?
金花不敢哭,她怕哭了会少了许多力气,时间还在慢慢的流逝,窗格外飘进一阵雨丝,落在金花的脸上,带着寒意,她的身体也正在冷却,金花感觉自己的魂魄自己在脱离,精神恍惚了起来。
阿落走到后院,找了半日才看到驼子在另一屋里喝酒,她敲了房门,立在门外,笑道:“叔,喝着呢?”
驼背见是阿落,裂嘴笑道:“阿落啊,来来,过来跟叔喝一杯。”黄色的牙缝上还沾着花生渣。
阿落忙摆手道:“我可不敢喝,回头被妈妈发现了,准挨揍!”她笑嘻嘻的道,“叔,听说,新进了一个姑娘,美得很?”
驼背“呵呵”笑道:“是挺不错的,可惜怕是快要饿死了!”
阿落讶异道:“那不可惜了么?妈妈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个好姑娘。”
驼背往嘴里扔进一颗花生粒,道:“十娘自有决断,她可舍不得。”
阿落笑问道:“叔,到底生得有多美?比起我家姑娘来,算如何?”
驼背笑道:“你是怕她把你家姑娘比下去了?”
阿落认真道:“那是自然,姑娘年纪一天比一天大了,这年纪小的来了,多少会抢了她的风头!”她从袖里掏出一锭银子,进屋塞到驼背手里,低声道:“叔,我可得为我家姑娘打算,多了解些总是没错!”
驼背看着手中的银两,涎着脸笑道:“你待要如何?”
阿落道:“我也不为难您,就让我瞧上一眼,心里有个数就成。”
驼背大手一挥,道:“这还不容易,跟我走吧。”
二人出屋转了个弯,便一路往关着金花的小屋走去,驼背拿出锁匙开了锁,将门打开,对阿落道:“趁着这会儿十娘还在前院忙着算帐,你去吧,我在外头等着。”他自己便醉醺醺靠在墙边的一把木头坐了下来。
阿落脆脆的应了声,忙迈进小屋。因为天气有些阴沉,屋内的光线更加暗了,外面初进来的人,几乎看不见里面的情形,阿落瞪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小床上躺着一个女人。
她慢慢的靠近金花,见这个女人果然如婆子们说的,一身粗布衣裳,但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静静的躺在床上完全没有反应。阿落心里不免有些吓了吓,她忙仔细的看了几眼她的胸口,发现还有上下起伏的动静,心知还活着,这才放心的端详了起来。
看了几眼之后,纵是像阿落这样见过许多貌美的女子,心里也有些羡慕了起来,这女子怎么瞧怎么好看,看着也年轻,如今这般弱弱的躺在床上,越发令人心疼怜悯,难怪妈妈舍不得打骂,只让饿着。
阿落心里一阵惋惜,她抬头观察了一下屋子四周,想了想,伏身附在金花耳旁,低声道:“你忍着些,回头我从窗格塞东西进来。”说罢,迅速的转身出了屋子,朝驼背道了声谢,回了前院向春红复命。她知道金花一定清醒着,也听见了。
春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将如意院前的街道都打湿了,但丝毫不影响寻欢作乐的公子们,马车一辆接一辆的朝这边驶来,小厮们忙着赶车,又忙着打伞,姑娘们最是高兴,遇到自己的恩客,都赶着迎上去。
春红同往常一样,穿戴整齐后,抱着琵琶下了楼,往一旁的挂着粉红纱幔的台上走去,只是,今日阿落却没有陪在身边。但没有人去注意这件事,乔妈妈在厅内热情的招呼着客人,一边指挥着那边没有固定客人的姑娘,一个个往客人身上贴。
阿落手里拿着一包东西,匆匆的往后院走去,在夜色的掩护下,轻步走到了小屋后方,摸黑搬了一把小梯,爬了上去,这才将包着的两颗包子的丝帕,慢慢的从窗格塞了进去,又从腰上取下一个水囊,稍折弯了一下,也从窗格扔了进去。做完这些,便赶紧跳了下来,将梯子搬开,疾步赶回前院,悄声立在早已人生鼎沸的台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