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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一百一章 潜龙(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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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武林出了一桩大事!
本来江湖的事情,和朝堂和大内并没有什么关系。奈何,朱秀是中宫皇后养育成人的唯一的皇子。江湖的事情,中宫皇后想管,别的什么东厂锦衣卫,抑或官门的六扇门,都要退舍三分。
这是当今天子登基之后,大内中最特殊的一桩。自古只道后宫不得干政,却没说过,后宫不得插手江湖之事。
大内中对中宫那位初几年不甚了解,都说是一名常年卧榻病体羸弱的优柔女子,就是后妃也甚少去中宫请安。
直到今上亲政的第十个年头,当世绝顶的两名剑客,人称是剑神西门吹雪和剑圣叶孤城在紫禁之巅上演了一场决战。一名手持双剑的女子出现在太和宫中,手亮天子御赐令牌,将大内侍卫调遣有度,指挥若定,生杀果决,绝不留情,成功阻止了南平王和南海剑派的篡位刺杀。
那时,皇宫众人第一次见识到了中宫皇后是何等人物。
自此,中宫皇后公孙氏发话要管的事,一如天子口谕,无人胆敢不从。
朱秀听见宫女传话时,正和他的四弟朱嵇看着宫廷内新排的歌舞。
朱嵇对这歌舞颇有微词,一面眯眼喝酒一面指手画脚,“秀儿,你瞧瞧你瞧瞧,咱们大内歌舞就怎么点本事,还不如城内怡情楼琳琅阁的过瘾呢。”
朱秀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四弟,你将民间的青楼艺伎拿来与大内歌舞相提并论,也太伤大雅了吧。”
朱嵇生得体胖浑圆,脸上横肉堆得许多,于是翻个白眼的功夫,也比寻常人费力些。他道,“秀儿,别和我提什么大雅,我就是个俗人。歌舞嘛,就是得让人身心愉悦,这些个姑娘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姿就没那个曼妙可言。再说了,这甩袖的动作,民间那叫一个勾魂,这这……叫甩……什么啊。”
朱秀从看歌舞的席上站了起来,整了整弄皱的衣摆。
朱嵇急道,“秀儿,你别走啊,这歌舞不好看,我换一出,你别走啊。”
朱秀道,“四弟,你一口一个秀儿,对为兄可着实不敬。”
朱嵇漫不经心道,“原来你在意这个啊,你我都是兄弟,而且你就大我几个月。中宫的姑姑们都叫你秀儿,我怎么就不能叫了。”
朱秀含着笑,佯装晦涩难辨的神情,深沉道,“四弟,这宫中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人也不能比,例如中宫那一位……”说罢,手比在颈部做了个咔嚓的动作。
“连宫女儿……我都比不得了。”朱嵇尤其怕中宫那一位,顿时吓得脑门冒汗,结结巴巴地说,“秀……三哥,你可千万要保我啊。”
朱秀笑道,“四弟,好说。就是这个歌舞其实也没那么不堪,是吧。”
朱嵇将视线从眯得狭长的眼窝往旁一瞧,心有余悸地说,“是是是,其实真的挺好的。”
*
中宫正殿,门口立着两个宫女。
朱秀远远地走来,见了其中一位,展出笑颜,“江姐姐,您入宫了。”
江】青霞穿着深色的宫装,面色古怪,瞪了他一眼,“小皇子,越发学会那些臭男人的本事,依辈分,你该唤我一声姨娘。”
朱秀并不畏惧,朝江、青霞深深作了一揖,算是赔罪,“是,秀儿是该唤一声江姨娘,这是姨娘这样年轻貌美,秀儿实在不忍心唤老了姨娘。”
江、青霞冷然道,“今日不是说笑的时候,近日江湖出了桩大事,大娘许是要你去办。你快进去吧,记得收好你的舌头。”
朱秀笑意不该,携起袍摆,迈步进了殿中。
公孙大娘慵懒地倚坐在美人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镖,看着朱秀,语气带着不悦,道,“怎么大白天一身酒臭,又和朱嵇鬼混去了。”
朱秀面色如常,微笑道,“正是。”
公孙大娘轻飘飘道,“你倒是老实。朱嵇这个呆子缺心眼,小时候能当玩伴,大了没出息了,你理他做什么。”
朱秀道,“朱嵇不招大娘喜欢,可他毕竟是秀儿的亲兄弟。”
公孙大娘闻言,辛辣地说起了陈年旧事,“你喜欢当他做兄弟也无妨,这朱嵇对你也是一柄很好的挡箭牌。孙桂芬当年为了固宠,三天两头给朱嵇下药,弄得病难不断,朱嵇好不容易活下来,却成了个缺心眼的。最后,孙桂芬那个当娘的争宠争不过新人,反把自己气得一命呜呼,也委实是个人才。”
朱秀见大娘心情不畅,自不敢多言。大娘话中的孙桂芬是四皇子朱嵇的生母孙贵妃,听闻也是个持宠而娇的骄纵性情,曾一心想取中宫之位,私下做了不少动作。这样的人大娘本不会放在眼里,闹腾厉害了一掌拍死即可,奈何她是功臣之后,后宫四妃以她为首,真的一掌拍死了,朝堂上也很难交代,于是真惹得大娘有几年的不痛快。
公孙大娘接下来说却不再是什么陈年烂谷子的事儿,而是桩真正的大事!
“中原十二家势力庞大的镖局,一起接了一趟镖,整整一百零三人,在太行山下离奇失了踪。在江湖上,已经许久没有出过这样大的案子了。这次,我叫你来,就是想让有个你出门历练的机会,我要你查出幕后是谁在谋划此事,查到后不管是谁,是什么原因,杀了他!”
朱秀郑重地抱拳,“秀儿谨记大娘命令。”
公孙大娘严厉道,“这不单单是命令。朱秀,你的身份和红鞋子的女人不一样,却也是我一手教养大的。我看,是时候让你去领教一下外面腥风血雨,好过你一直窝在紫禁城里和那些不成气候的皇子明争暗斗。”
公孙大娘最看不起的就是几名年青的皇子间的角逐,她说过真正的男儿该是一把锋利的刀,饮过血的才算开过刃。在自己几个手足间,暗地里捅刀子的,充其量就是把上不了台面的小匕首。
朱秀依言称是。
公孙大娘最后道,“这桩事情,会令我出手的真正原因是在于太平王。紫禁之战后,南平王被诛,是以足够震慑住其他的藩王,但太平王府不同。太平王镇守北方,抵御瓦刺,军功显赫,多代传承还算安分。可到了这一辈的太平王世子,为人狡诈,行事诡异,我这些年收到很多线报,都说他早有叛国之心。对于老太平王,圣上还是很信任的。只是这老子若死了,那小子绝对是个隐患,我不能留下这个隐患给你们这些个不成器的,便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朱秀听着,心中自有一番打算。
江湖,无数传说映照着的江湖,令他在深红宫墙内便心驰神往的地方,终于有机会一睹究竟了。
*
今日,京城大街有多条被封禁。
镇守北方的大军回朝,圣上亲至神武门处犒军。
神武门临近多处高层楼阁,都人满为患,没有封禁的几条大军经过的街道,亦是让人头窜拥,能看见的也不过是一些穿着铠甲的士兵。
泉深披着浅色斗篷,踮着脚尖往前方探看。这时,人群中有人喊了声师娘。泉深认出原来是易了容的上官雪儿,如今一名年轻少年郎的打扮。
上官雪儿惊喜道,“师娘,你什么时候入了京,怎么也没告诉我。”
泉深淡淡地说,“我想看犒军,你可有办法。”
上官雪儿黠慧一笑,“在京城,我怎会没有办法。”说罢,打了一个响指,围观的人中各色的贩夫走卒朝她们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地唤了声少主。
上官雪儿道,“你们找块人少的地方,这位夫人要看犒军。”
上官雪儿说得如此随意,那些人竟没一个敢有疑问,垂头称是。
其中一名是临近酒楼的跑堂,带着她们推推挤挤,真带着她们去了一处酒楼的高台。高阁之上,眺目远望,正好将神武门的景像尽收眼底。
上官雪儿面露笑意,满意道,“干得真不错,你下去领赏吧。”
跑堂的躬身抱拳,小跑着离开了。
泉深有些意外地看着上官雪儿,道,“你如今也是名厉害人物。”
上官雪儿捂唇而笑,“师娘言重了,这些人都不能算是我的人,解释起来也多费口舌,你就当是大娘款待吧。”
泉深自然相信公孙大娘是有这样本事的人,遂也不问下去。
这回,轮到上官雪儿追问泉深,“师娘,可是想见秀儿,才来看犒军。”
泉深顿了顿,道,“是。”
上官雪儿不解道,“师娘,你如果想见秀儿,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给大娘寄封信,不就好了。”
泉深眸光低落,轻声道,“我只想远远地看着他,他长大了多少,如今是生得如何的少年模样,便够了。”
上官雪儿对杜氏一家的惨事略知晓些,当年的骨肉分离,导致有生之年就是再见一面的机会也没有。而秦妃之死,连公孙大娘也晦涩莫提,是以,背后隐藏的谜团,更是旁人触碰不得。
镇北大军整装待命,随着一名猛将在前骑行,浩浩汤汤地步行在后。
围观的百姓称赞是什么治军之严,军容整肃的话语,泉深不言,目光只在神武门上寻觅着。
很快城楼上出现了三名明黄色衣冠的男子,为首的必定是当今圣上,距离甚远,人的五官隐约看得清相似当年沉稳威仪的模样,只是身形虚虚,像是步入中年后体胖了些。圣上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名皇子,一名给遮住了容貌,一名五官深邃,身穿精致莽服,衬得气度超然。
上官雪儿看了一阵,也辨出圣上带来犒军的两名皇子,分别是大皇子项王朱稹和二皇子朱秡,朱秀并没有出现。
上官雪儿本以为泉深难免会失望,便道,“秀儿这些年一直是以富贵闲人的姿态自居,今后也是下定决心想做个闲散亲王。是故,这些场合便不出现了。”
泉深未做反应,指着那名五官深邃的皇子,问,“这人是谁?”
上官雪儿顺着视线看过去,道,“是大皇子朱稹,他不过十八岁,因为人谦和,通熟政务,与朝中大臣素有往来,加之早年在朝中多有切合民意的提议,民间士子多有推崇支持,圣上便早早给他封了项王的头衔。”
泉深道,“圣上有如此优秀的长子在,立储之事,也是实打实的人选吧。”
上官雪儿却道,“师娘,您是不知大皇子的生母是一名民间的女子,生下大皇子时难产而亡,生前便没有名分,也是死后才草草封了采选。大皇子虽排序最长,生母身份却是皇子中最低的一位。”
泉深愣了愣,也一并问,“那二皇子呢?”
“二皇子的母族是以太傅王明宇为首的文臣一派,王淑妃早年与孙贵妃争宠,触犯宫规,从此失宠。二皇子在朝中虽有母族撑腰,但在圣上眼中却是另一番意思。”
难怪当今圣上一直对太子人选迟迟未定,野心勃勃的外戚,功高震主的权臣,历来皇帝最忌惮的事情,这两位太子的热门人选,各占去了一样。纵然是这两位皇子的德行、才干再如何优秀,都不是能令圣上放心的主儿。
泉深观详一阵,心底也得出了若干。
这时,轮到上官雪儿好奇地问,“师娘,你是一个人来的京城?”
泉深点了点头。
上官雪儿只是笑,“是不是师傅又惹师娘生气了。”
泉深看着神武门前气势恢宏的金戈铁马,并不回头,平静道,“你猜的不对,我与你师傅多年夫妻,何至于一吵架便是离家出走。”
上官雪儿喃喃道,“师娘你又不是没跑过……”
泉深佯装没听见,尔后又问,“这次带兵的人是谁?”
上官雪儿道,“是太平王曾经的旧部,如今的镇北大元帅,孙破虏。”
“破虏?”泉深又念了一遍,“真是个应景而又烈气的名字。”
上官雪儿如数家珍,“这孙破虏是开国功臣之后,家族多出一些骁勇善战的将领,宫中的孙贵妃与他就是同出一族。”
泉深又默看了一会儿,再问,“这孙破虏可以随身携带兵器直接面圣,看来很受圣上信任。就是不知他这个人是支持哪名皇子?”
上官雪儿对此人似乎十分熟悉的语气,道,“他呀,是谁也不占。”
“为何?”
上官雪儿道,“孙贵妃膝下也有一名皇子,没理由放着自家人不支持,而跑去支持别人的儿子。”
泉深回头,蹙眉问道,“还有一名皇子是太子人选?”
上官雪儿不屑道,“那怎么可能,孙贵妃所出的四皇子朱嵇,京城中无人不知是个缺心眼的纨绔。他和宗亲中不成器的子弟往来,终日声色犬马,诸如在青楼里和人夺花魁什么的,此类有伤风化的例子多不胜数。初时还有几名御史上折子,上一回圣上就罚一回,可朱嵇屡教不改,渐渐地大臣也只当是在看一桩笑话罢了。连大娘都说,人生在世何必和一个傻子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