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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一百章 北平城事(十二) ...

  •   过了许多年,泉深再一次喝醉。

      那日,上官雪儿翻墙不成,又一副怏怏欲泣半死不活的模样,泉深自不会将她带去前厅见那专程而来的孙子淳。索性命西湖搬来了几坛子酒,让她一次性喝个痛快,也醉个痛快。

      酒不过三巡,上官雪儿眼眸迷离起了雾,笑得尤其媚也尤其痴。

      “师娘,我是很喜欢花满楼的。”上官雪儿目光笃定,神情认真,几欲赌誓般。

      “那孙子淳呢?”泉深淡然地问。

      “他是很喜欢我的,我很感激。”上官雪儿垂下目光,多少是内疚的。

      泉深道,“那不就得了,你既然知道你真心喜欢的是谁,那为什么还要逃?”

      上官雪儿摇头不止,道,“不对的,师娘,我与孙子淳说了不止一次,我不会喜欢他的,他却一遍遍误会我的意思。我第一次说的时候,他以为我是嫌弃他毫无目的留居京城,便考进了官学。我第二次说的时候,他认为我是不喜他荒废学业心无大志,回回在官学中考中第一,还兴高采烈地取了先生的评语与我看。我最后一次说,也不管他到底相不相信了,直接离开了京城。可他呢,却到红鞋子总坛寻死觅活。欧阳情姐姐看不下去,才劝他早日考取功名,以散去对我的邪心。可这回,他真的中了状元,我也是真真说不下了……”

      泉深凝着上官雪儿的眸,问,“你还是喜欢上了他?”

      上官雪儿叹气,“感情是不可能可怜的,他是真心喜欢我,可我不能因为可怜他,就真的答应他。”

      泉深又昵看了一眼,上官雪儿收拾的胀鼓鼓的几个包裹仍扔在不远处的地上,于是凉悠悠地说,“你就这样收拾包裹,打算又是一走了之?这般蹉跎下去,不是将这误会越滚越大。”

      上官雪儿神情失落,悲伤地说,“那天,我从街上见到孙子淳红袍加身骑着大马回来的时候,我知道我死定了。只是没想到,他竟会那么快就上门提亲。”

      泉深道上官雪儿和至于要逃呢,原来是误会孙子淳是上门提亲的,可一时也不想揭穿这个误会。

      泉深微笑道,“你是他心心念念多年的夙愿,如今他真的高中,觉得是终于配得上你之后,怎么不会迫不及待地来提亲。”
      上官雪儿可怜巴巴地说,“师娘,所以,我是真的不能逃了?”

      泉深道,“若你敢逃,你师傅就敢立刻答应了这门亲事。”

      上官雪儿大惊,睁大了眼睛,惶恐地看着泉深。

      泉深并不是玩笑的语气,“雪儿,此事,你说了不能因为可怜人家,就真的答应他。可你呢,你有没有想过可怜一下自己,让自己今后不用再逃避下去。”

      上官雪儿一愣,不发一言。

      泉深语重心长道,“给个机会让他放下你,也给个机会让你放下一直以来心中的包袱吧。”

      上官雪儿自然知道这话里的包袱指的是什么,心中一下子被触动,唯有讷讷地唤,“师娘……”
      “孙子淳对你的执念,和你对花满楼的执念,并没有不同。你们都是那样的相似,明明已经得到了答案,却不甘心地一遍遍对自己道,定还有重来的机会。一直不舍放手,当真是还不知答案么。”

      上官雪儿喝了许多酒,虽未吐得一塌糊涂,却也又哭又笑,十足难看。

      泉深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嘱咐西湖道,“让她喝吧,吐了就收拾了,倒了就抬回去。这样难过完了,说不准第二天就好了。”

      西湖抽手而立,讶了一讶,“这般,上官小姐明天必定头疼。”

      泉深慢条斯理地说,“你还小,并不知道看不破的男女之情最是伤人。她今夜醉死过去了,哭过累过难受过,总比她一次次翻墙逃避好。”

      西湖眉梢动了动,道,“那奴婢确实是不懂的,一个人怎么会为了另一个人伤心成这样?”

      泉深端立着,转过身,对西湖道,“你今后遇到那个人的时候,便会知道了。”

      *

      泉深走回房,一条短短的路,才发觉自己是喝醉了。

      她的酒量很浅,几乎是一杯就倒的料子,今日不知为何,劝慰着上官雪儿时,不免也随她喝了几杯。坐着说话时还不觉得晕眩,待夜深,这酒的后劲上头,便是昏了自己的视线。

      泉深无奈坐在游廊的阑干上,目光垂落在自己的绣鞋上。

      陆小凤远远就看见自己的媳妇儿坐在离房门口不过几步的游廊边上,有些好笑地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抱着臂膀走了过去,握起夫人的一只手,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泉深抬起头来,目光轻柔而无辜,好似多年前初出深谷的青涩神情,甚是怕人,也甚是勾人。

      陆小凤心底不免地一荡,蹲下身,与她的目光平视,问,“是不是走不动了,我背你可好?”

      泉深慢悠悠地抽回自己的手,弯了弯嘴角,双手往陆小凤的两颊轻轻地拍了拍,笑意朦胧地说,“我一直在等你呢,你不是说,要我等你么。”

      陆小凤没理会那没由来的话,两三下便是抱起了娇妻往房里走,惊得泉深死死擒住他的颈脖。

      陆小凤推了门,直径将人放倒在床,望着泉深阖上了眼睛,支起胳膊侧躺在旁,叹道,“我还没占便宜,你怎么就睡了。”

      无奈之下,陆小凤起身关上方才没来得及关的房门,一双凉凉的手从背后摸了上来,摸索几下,便分毫不差地往衣襟里探。

      陆小凤连忙按住那双手,喘气道,“喂,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背后娇笑声带着一丝犟气,“占便宜呀。”

      泉深喝醉酒便是与寻常端庄严肃的做派截然不同。此时,她便是倾身跪在陆小凤身上,一只手迟钝而磨蹭地拉着他的衣襟,一只手抵撑着床榻。不多时,就没了力气,摔在了陆小凤身上。
      陆小凤闷声笑了,拂过泉深盖在自己面上的几缕青丝,板正了泉深的睡姿,将她搂在怀中,任由她枕着自己的胳膊。

      天渐渐亮了,泉深抚着太阳穴,悠悠地醒过来。

      陆小凤被枕了一夜的胳膊,没了知觉。

      见了这般姿势,泉深便板着脸,道,“昨夜你又……”

      陆小凤先打断道,“昨夜可是夫人霸王硬上弓,占了为夫便宜……未遂。”

      泉深眼神飘忽起来。

      陆小凤笑说,“老夫老妻,你还不承认。”

      泉深咽了咽,“那给你占回来,如何?”

      陆小凤翻身,将泉深压在身下,道,“此话当真?”

      泉深默不作声,全当答应了。

      *

      不知是泉深昨日的话说动了上官雪儿,抑或是上官雪儿自己醉过痛过脑门清醒了。

      孙子淳之后日日上门,上官雪儿也不再动不动领包裹翻墙走人了,等打听清楚孙子淳上门并非是为了提亲后,整个人放松了几分,却仍旧是对此人耿耿于怀。

      终于有一日,西湖禀告泉深,上官雪儿要见孙子淳。

      孙状元之心,陆庄人皆知。

      上官雪儿一提要见,陆庄几个人敢在她面前乱晃,索性泉深放了全庄下人半日的假。

      西湖领着孙子淳到了“花田月下”,入冬的缘故,原来盛开的花卉,枝叶凋零,如今只有光秃秃的树杈,却未见凋零下的一片草叶,整个院子收拾得干净而寂寥。

      孙子淳见了上官雪儿站在院中,果真展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你终于肯见我了。”

      上官雪儿怔了怔,凝着那笑意,踟蹰了片刻,才道,“你日日上门,来了快十回了,我总要见你一回。否则,我和师傅师娘说不过去……”

      孙子淳反倒紧张,道,“我令你为难,我从未向令师提出过想见你的要求。”

      上官雪儿道,“倒也不是因为我师傅,他怎么可能敢为难我……”说到一半,意识到失言,编了句话,“是我自己觉得过意不去了。”

      孙子淳温柔地看着她,“你我之间其实不必顾忌那么多,我就是日日上门,来至百回,你若不想见我,大可一柄扫把将我扫地出门。”

      上官雪儿闻言,不禁失笑,“你怎么还那么呆,如今你贵为新科状元郎,我们陆庄上下哪有一个人敢将你扫地出门。你道是在红鞋子总坛么?我这位师娘最讲究规矩,我寻常翻个墙,她就板着脸训斥我半日,怎么会如此对你。”

      孙子淳脸上皆是痴迷的神色,上官雪儿方才说的是什么,仿佛是一句都没入耳。

      上官雪儿有些无奈,“说你是个呆子,还真是改不了一下子就喜欢晃神的本事。”

      孙子淳眸底浮出清晰的神识,不免得尴尬,忙道,“对不住。”

      上官雪儿快人快语,“我顶不喜欢,你走神和对我说对不住的话,偏偏每回见到你都是这般模样。”

      孙子淳心急,一时脱口而出,道,“那是因为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只要你开心,我便觉得这世上四大皆空,万物没了一样。”

      上官雪儿抿了抿唇,扬眉道,“你这可是在夸我漂亮?我头回听见有人用四大皆空来夸我啊。”

      孙子淳又急了,“是我失言了。”

      上官雪儿心情大好,也不似从前拘谨,在园子拾了一阶台阶就坐下了。见孙子淳傻站在一旁,招呼他道,“你也过来坐下。”

      孙子淳一时受宠若惊,遂提起儒装下摆,和上官雪儿一样席地而坐,只是坐在她的对面,开始和上官雪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上官雪儿问道,“你真考上了状元?”

      孙子淳难得傲气,道,“如假包换。”

      “你不是该留在京城,等吏部调配?”

      孙子淳诚恳道,“那是明年开春的事情,而且我想见你。”

      这话并不露骨,只是比起那么没羞没臊的情话,实打实的掏心窝子的话,更叫上官雪儿说不出话来。

      泉深听到如此,便是敛了敛笑意,转身离开了月洞门。

      走不过一个跨门,就见陆小凤抱臂倚在门框,像是在等她。

      “夫人原来也喜欢听墙角。”

      陆小凤空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甚是得意的神情。

      泉深不紧不慢地胡诌,“是啊,因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陆小凤笑了笑,伸出手握住泉深的手,牵着她一齐往前厅走,边走边道,“你可是听见什么了。”

      泉深不假思索道,“比你说的更加靠谱的情话。”

      陆小凤“哦”了声,道,“你说这世上的情话都是以腻不腻歪、好不好听为主,难道还有靠不靠谱?”

      泉深想了想,道,“可能我嫁给你的时候,年纪小,不懂事,拢共听也听过几句情话。若是听齐全了这世上的情话,说不准,也不会急着嫁给你了。”

      陆小凤一乐,“你承认当初着急嫁给我了。”

      泉深并不否认,反而坦诚道,“原本以为嫁给你,可以慢慢将这世上的情话都听齐全了,殊不知,这些年你懈怠了。”

      陆小凤动容道,“我冤枉啊,这些年我就是嬉皮笑脸多一下,你都会说我不规矩。而且……听你话里的意思,你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嫁给我的。”

      泉深端着架子,压着声线,面上无半分腼腆道,“当年,不是我最开始说,我喜欢你,我想嫁给你的吗。”

      陆小凤孰能不感动,泉深最擅长就是端庄而矜持地说着让人意想不到的情话,今日或许是因为上官雪儿和孙子淳,激得她说了这些。

      陆小凤目光灼热地望着泉深,板着面孔,哑着嗓音道,“白日不得宣、淫。”

      泉深昂头,嫣然道,“没说,白日不得说情话。”

      陆小凤低吟了一声好,低头就吻住那片说情话的唇。

      *

      孙子淳这人皮相虽生普通,秉性委实淳实,若不是骑着高头大马在北平城中扬名走过一趟,换了一身粗布麻衣,真和庄稼农田中劳作的汉子没什么区别。

      上官雪儿行走江湖多年,当年的金九龄若拎来和孙子淳一比,也能称得上一句一表人才,更别提她至今心恋的花满楼。

      陆小凤本就是想,此人打发了也罢。

      可孙子淳就是硬脾气了,一日不歇,日日登门拜访,陆小凤不得已与他周旋。可几回接触下来,陆小凤渐渐琢磨出这书呆子看似呆了些,心中自有深掩的沟壑。他人虽然不动声色,但贵在坚持,总有办法达成自己的目的。

      泉深问,“你看人准?”

      陆小凤回答,“我看人从来不准,你是知道的。”

      陆小凤如果看人准,就不会有霍休、金九龄、叶孤城、木道人……这些个朋友。

      泉深淡淡地说,“此事要雪儿自己说了算。”

      陆小凤道,“这婚姻大事,我本来就不想插手,但孙子淳这人可以是我们陆庄的朋友。”

      泉深莞尔,“他不已经是你的朋友了么。”

      陆小凤扬眉,耸了耸肩,“我就是喜欢交各种各样的朋友。”

      陆小凤在北平城安家后,便甚少和江湖中人往来,常到家中作客的唯有花满楼和司空摘星寥寥几位。再者,万梅山庄焚毁后,陆庄在江湖上可以说几乎断了亲戚。
      江湖和朝廷本来就是井水不犯河水,陆小凤在官门中的朋友,曾经最有名的就是六扇门总捕头的金九龄。如今,交上了这么一位即将步入仕途的状元郎作朋友,怎么都觉得有些风险。

      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然而,陆小凤多一个朋友,就是一次的危险。

      泉深并不说话。

      陆小凤却道,“你不是在意秀儿么?”

      泉深望着陆小凤有些疑虑。

      陆小凤道,“秀儿是皇子,朝堂上的事情,我们插不上手,可至少我们可以打听到他到底过得好不好。”

      这些年来,泉深内心牵挂的除了望君母子,便是远在紫禁城的三皇子朱秀。

      泉深细声解释道,“我不是想给我们添麻烦,我们避世至今,自然是与外人接触得越少越好。可长姐背着秦相之女的身份自缢而亡……至少,让我知道我长姐的骨血过得如何。”

      陆小凤安抚道,“只要是杜氏的血脉,我就不可能坐视不理。”

      泉深深深道,“宫闱之争,凶险万分。秀儿是中宫唯一抚养长大的皇子,他有没有那个心儿,我不知道。但他活着多少是他那些兄弟的上位的阻碍,我担心惶恐的就是天子的一句话……”

      陆小凤稳稳道,“不会的。”

      泉深盯着他,陆小凤仍旧笑着说,“天子不是那样的人。”

      泉深犹自道,“天子确实不是那样的人,可他毕竟是天子,天子不单单是秀儿的父亲,还是一国之君。你说不可能坐视不理,可真到失策的那一日,我们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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