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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三章 岁月无情春庭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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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坊清闲得没了二伯的差事,二伯便重操旧业,也能挣些银子。又因老娘重病在床,每日汤药不断,实在令人忧心。而如今绣坊多了张氏女张清月,我的烦心事便又多了一件。
张清月的家离绣坊虽不远,因街上时常会闹事,她一黄花闺女傍晚回家,也不安全。张清月最初提出住在家里时,我无任何不满,却是梅玖提议道:“你一个姑娘家天色晚了回家不安全,不如就住在绣坊?”
张清月只道:“家里住着习惯,没有那些拘束。”
梅玖也不再劝说。
于是,在某一日,张清月受到惊吓返回绣坊后,梅玖便用胳膊肘捅了捅我,悄声对我说:“绣坊中,也只有你能送送她了。”
我笑问:“你不怕闲话?”
梅玖横我一眼:“你敢惹出闲话么?”
我讪笑:“不敢。”
对我来说,这是十分轻松的差事,也不至于流出些闲言碎语。梅玖对此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愈发爱在我耳边念叨了。
我就不明白了,我留恋陶萌萌时,也不见她紧张兮兮的,怎么碰上张清月,她就疑心重重了?迄今为止,我与张清月都没多讲过话,每日送她回家后,只换来她一句“谢谢”。
一日,张清月为表谢意,送了盒点心给我,我便分给了坊中诸人。梅玖得知后,夜里便逮着我问:“你对她有意么?”
我实在是被她问得有些膈应了,心不在焉地否认了。
梅玖沉默片刻,满是歆羡地说:“她可真美!又是心灵手巧的女子,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我看着也觉得心疼。阿守,你真没动过心思?”
我恹恹地道:“动过又能怎样?”
梅玖笑道:“她曾对你有意。你若喜欢,我替你探探口风?”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地道:“不要瞎折腾!我爱你还爱不够,哪有闲心思去爱别人。”
梅玖似乎仍不死心,我怕她说出气人的话,忙道:“梅玖,别给我添麻烦,也别给自己添堵。”
我一度不理解梅玖为何如此热衷于此事。细细想来,她的一言一行多有无奈,我便猜到了她的心思:我若喜欢,她便替我留住,哪怕她不愿。陶萌萌是她真心相待的姑娘,她将其留在我身边,心里没有多少不舒坦;而张清月的美貌让她感到了恐慌,因为恐慌她便不自信,也不再相信我。摸清了她的这些心思,我为她感到悲哀。
不管张清月先前对我是否有意,那已是几年前的事了。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份萌发的少女情愫早已淡了。
那时,我初来青州不久,每日都会经过铁匠铺,听得铺子里叮叮当当地敲打个不停,我总是绕开了走。张铁匠见我路过的次数多了,对我也有些印象,而他似是十分不解我为何总会绕开他家。某日,见我如往常般绕道而行,他远远地就叫住了我,十分伤心地问我:“你为何每次经过我家都要绕道而行?”
绕道而行已成为我的习惯,突然被人当面问出,我实话说了:“吵。”
闻言,张铁匠故意在我面前卖力地打铁,末了,他挑衅道:“吵不吵?”
他的眼神有些吓人,我咽了口水,摇了摇头,张铁匠立时笑开了。那时,我发现张铁匠并不像个粗蛮铁匠,笑起来还是挺秀气的,就连声音也带着些弱弱的沙哑。
他见我像是被吓着了,忙赔礼道歉:“小兄弟,与你开个玩笑,快来喝杯茶压压惊。你嫌吵的话,以后你过来我就不敲了。”
我仍旧有些莫名其妙,正欲离开,铺子后的走道里探出一个姑娘的脑袋。见了我这个生人,她慌忙将脸缩了回去,过后才慢慢地走了出来,眼睛一直望着张铁匠:“爹,有客人?”
因这姑娘比我所见过的姑娘都有姿色,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撞上她的目光时,我又慌乱避开了。偏头,我见她头上戴着一朵深红的山茶花,心想,这艳丽的红真不适合她。然,我却是默不作声地调开目光,接受了张铁匠送的一柄小刀。
自此之后,我途经铁匠铺再也听不见敲敲打打的声响了。对于张铁匠这样的好心,我不知如何回报,脑中浮出那日的那朵山茶花,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在山茶花盛开的季节,我总会摘下一朵粉色的山茶花放在铺子门口。
比起红色,粉色更适合铁匠的女儿。
可是,自我送花之日起,我不再见她戴花,就没再送花了。
铁匠女儿不解,早早地等候在铺子阁楼的窗边,见我路过,便扔下一朵山茶花砸了我,是粉色的。我抬头望去,她静静地俯视着我,轻而快地问:“你才送了几天花,怎么不送了?”
我仰着头道:“你不喜欢。”
她没再说话,我也没有多留。后来,我经过此地,她都会扔花砸我。我感觉自己被欺辱了,不再走那条道,绕了远路回家。
及至很久之后的那日,我捧了二伯的画作要酬谢梅老爷,择近路路过铁匠铺时,漫天山茶花从头而落。我只觉铁匠女儿是无聊至极,没有理睬,送完画作,在花园碰巧遇上梅玖,似乎明了梅玖的心思,我心中悲喜交加。
我锁了花园后门,转身却看见铁匠女儿就在一旁,正一脸哀怨地看着我:“原来是有了新欢,怪不得不给我送花了。”
我没理睬,她拦住我的去路,也不管娇羞矜持,捉住我的衣襟,满含泪水地问:“你不喜欢我了么?”
我感到不可思议,退开两步,道:“我没说过喜欢你。”
她跟紧两步,仰头问道:“那你送花是什么意思?”
我不假思索地答道:“投桃报李,而你不喜欢。”
我抬步要走,她紧追其后,一路跟在我身后,喋喋不休地说着我与梅玖门户不当,不会有好结果。我听着烦躁,转身回了一句:“我们也不般配。”
“哪里不般配?”
“哪里都不般配。”
她又一路哭着说:“我比她漂亮,我与你之间没有门户之见。”
我不想听到门户之见的话,折了别条路回了。
从此以后,我是再也不敢经过铁匠铺了。偶尔遇上了,我能避则避。后来,在梅庄待得久了,也有了几分斯文相,心想不能一直避着铁匠女儿,便当着她的面把话讲明了。
她似乎是死心了,我也安心了。
当年,我曾有意无意向梅玖透露过此事,梅玖都是一笑置之,让我自行处理。
我原以为,与张清月该不会再有交集,即便有了交集,也不会有当年那些麻烦。
然,事实证明,麻烦终究会来。
张清月先前是因为拘谨矜持,不愿同我多说话,等相处的日子久了,她似是回想起了那份错生的情愫,几次欲探我口风,我马马虎虎地应付了她。相安无事了一段日子,我也放松了警惕,送她回家后,受她邀请进屋喝了杯热茶。又因家里只有她一人在家,我心里多少对她有些愧疚,客客气气地嘘寒问暖了一番,她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羞涩地向我表达着渴慕之情。
她说:“我是个苦命人,还没过门丈夫便死了。不过,死了就死了,我也不喜欢他。只是,我怕是也嫁不出去了,如果你还知晓投桃报李之情,能不能多些时间陪我说说话?”
我起身:“我回去了。”
她跟着起身,转到我跟前,苦苦哀求道:“我不要名分,只要你能喜欢我。”
此刻,我看着她这张美丽的面庞,突然生出几分厌恶,我别开目光,冷声道:“你这个样子,我不会喜欢你。”
闻言,她的眼中反而满是希冀,扯着我的衣袖道:“你喜欢我什么样子?”
我发现我与她无法沟通,耐着性子道:“我不喜欢你。”
她松了手,整个脑袋都垂下去了,捂着脸抽抽噎噎地哭。我突然又生了恻隐之心,环顾屋子四周,放低语气问道:“你爹什么时候回来?”
她的双肩一耸一耸的,显然哭得伤心,答不出来话来。此刻,我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又坐下喝过一杯热茶,偏头,正对上她楚楚可怜的目光。我顿觉自己已是一个大恶人了,欺负了这么一个娇滴滴可怜兮兮的大姑娘,而这大姑娘,还有些缠人。
我不想继续做恶人,便指了指手边的位置,她慢慢移过来坐下。我见她此时安静了,当即道:“我每日陪你一壶茶的时间。一壶茶喝完了,我就走了。”
张清月没有多大的反应,低低地问道:“你能喜欢梅玖之外的姑娘,为什么不愿喜欢我?”
我清清冷冷地道:“没有为什么。”
张清月再次沉默了。而我,只管一杯接一杯地喝茶,期间上过几次茅房,一壶茶喝完时,天已黑透。我因怕梅玖担忧,起身告辞,张清月顿时从我背后贴了上来,抱着我不愿放手。我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掌,逃也似的出了铁匠铺。
我回到绣坊,万籁俱寂,梅玖已然睡下。
我摸索到厨房,用冷水随意清洗了身子,钻进被窝,连我自己都感觉到一阵阵的凉气,梅玖本能地往里侧翻了翻身。
随即,我便感觉手臂一痛,梅玖显然是在气我,语气温柔却没有善意:“我以为你舍不得回来了呢。”
我笑着往她身边挪动,可怜兮兮地说:“梅玖,我冷啊。”
梅玖轻轻打了我两下,笑着骂了一句:“活该!”
我察觉到她并非真的在生气,便大着胆子往她那边蹭了蹭,谁知胳膊上又是一痛。此刻,我有些摸不准梅玖的心思了,不敢再靠近她,颇有自觉地往后挪动。而梅玖却极其无奈地叹了口气,张臂环住了我,近乎低语:“阿守,安心睡觉。”
我小声问道:“你不生我气?”
梅玖笑答:“不生气。”
我道:“她比几年前更缠人了。我在她屋子里喝了许多茶……我当年不该送花给她……”
我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话,也记不清梅玖在我耳边唉声叹气地说了些什么话,却足以让我安心地睡一宿。
白启申因在青州卖粮,如今卖完了粮,他带着赵长生便登门拜访了。
他诚心诚意来看望我,我便将抵押平安扣一事老老实实地与他说了,他非但不怒,反而摸出一块与之前相差无几的平安扣出来。我思前想后,顿时明白了过来,看着眼前晃动的平安扣,也不敢贸然相接,终究是怕他见怪。
而白启申见我不愿接过,皱眉问道:“你不要了?”
我只是一笑,并不言语。白启申思索了片刻,拉过我的手,将手中的平安扣轻轻放入我的掌心,张口欲言,却是微微叹了口气。我低头看着手心里失而复得的平安扣,心里有几分难过,听得他的叹息,我迎头看去,却见他已转身出了门。
我出门喊了一句:“白启申,不留下来喝一杯么?”
白启申只是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说:“不必了。”
随后,他便叫过正在院子里与继云玩耍的赵长生,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绣坊。
我送了两人一程,回到绣坊,见平安正躲在角落里哭,走近叫了她。她抬头看我一眼,擦了擦泪,却是提起裙脚绕开了我。我不知何故,跟了她两步,偷偷打量着她,瞧出她眉眼中带了几分娇羞,不由得笑出了声。平安抬头看我一眼,一横眼一跺脚一嘟嘴:“爹,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笑问:“你见过你长生哥哥了么?”
平安极不自然地调开目光,声如蚊蝇地应了一声:“见过了。”
难得见平安这副模样,我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张口便道:“你舍不下你长生哥哥,怎么也不去送送他?”
平安顿时恼羞成怒:“爹,你怎么与我说这些话?我要告诉娘去!”
我不以为然。
而平安果真跑去绣阁将此事与梅玖说了。后来,梅玖回到屋里将我数落了一通,怪我不该跟平安那样的小姑娘讲那些不正经的话。梅玖的观念与我有些出入,我不认为与小孩子谈感情有何不妥,而孩子间的感情最是纯真,在孩子面前提起也并无不妥;而在梅玖看来,我的话太过出格,特别是对平安灌输这样的思想,对平安日后的成长不好。
我不想因为此事反驳她,心不在焉地听着她的话。正准备关了门歇息时,继云顶着两只泪眼探头探脑地向屋里张望。我引他进屋,他便哭道:“姊姊不要我了。”
我问道:“她又欺负你了?”
继云摇了摇头:“姊姊说,我是男孩子,不能跟姑娘家挤一张床睡。”
梅玖在一旁听了,笑道:“平安知道怕羞了。阿守,今夜你与继云就睡在这边,我过去陪平安与清婉睡一宿。明日,再在隔壁屋子为继云添一张床吧。”
我朝她点了点头。
梅玖走后,继云仍旧为平安撵他出屋的事而伤心不已。继云的心思一向敏感,处事事事小心,对平安更是唯命是从,就算是当着梅玖的面,他也不敢在我面前撒娇;而他,终究是小孩,又没有平安那样复杂的小姑娘心思,被平安撵出屋,一心以为自己不再讨平安喜欢了。
我看他苦恼纠结,便劝解了一句:“姊姊们是大姑娘了,男女有别,她们是怕羞,不是不喜欢你。”
继云睁着眼认认真真地思索,终究是满脸疑惑地扯着我道:“爹与娘不也一起睡么?”
我头疼,不知如何回应,硬着头皮道:“再过两年,你便知晓了。”
继云点了头,安安心心地睡了。
次日早饭过后,梅玖本欲将前几日新做的点心糕点给二伯和爹娘送去些,打开柜子,却发现那一盒点心没了踪影。因这屋子近两日没人进来过,而我又是知晓糕点存放之处的,梅玖一早就将矛头指向了我,死死抓着我不放。
我发觉梅玖愈发得理不饶人,对我更是动不动就起疑心,性子也不如先前温婉。我被她吵得烦了,索性去账房躲清静,对着惨不忍睹的账目,愈发没了心情。这一坐就是半日,梅玖叫我用饭时,我也没心情用饭,只待在账房不愿出屋。这一坐又不知坐了多久,我因肚中饥饿,寻到厨房,见锅里热着饭菜,便一个人坐在厨房默默地吃了。
正吃着,梅玖冷不防地进了屋,倚着门框笑道:“够吃么?不够我再做。”
我咽下口中的饭菜,望着她道:“够了。”
我说着话的间隙,梅玖已坐在我手边,满脸歉意地笑道:“阿守,我错怪了你,糕点是被平安拿去给了长生。这小丫头,虽说是与长生订了亲,如今才多大,胳膊肘就往外伸了。”
我只管往嘴里扒饭,草草地回了一句:“这点小事,你也不信任我。我再嘴馋,也不至于偷吃啊。”
梅玖坐得离我近了些,掏出手帕替我擦了擦嘴角,继而忧心忡忡地说:“我也不知最近是怎么了?心里总是着慌,也没什么胃口,还有,这月的月事也未至。”
我愣愣地听着,张口结舌地问:“有了?”
梅玖却是没有应,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我搁下碗筷,抓了她的手,轻声道:“请大夫看看。”
梅玖摇了摇头,望着我说:“再等等。”
这本是高兴事,我不知她为何会忧心。她坐得近,又安静,我便细细地端详着她,发现她的眼角已有一圈浅浅的细纹,便伸手抚上她的眼角。梅玖错愕地抬头看我,抿嘴笑时,眼角的细纹更深了,我看着她,心口又是撕扯般的疼。想起陶萌萌的死,无端地联想到了梅玖终有一日也会离我而去,也不敢再往下想。
我害怕面对将来的离别,伸臂抱紧了梅玖,说道:“梅玖,你不能先我一步而去。”
梅玖伏在我的肩头笑了笑,轻声问道:“阿守,你怎么了?”
我使劲地摇头,只是一再地请求道:“你答应我,不能丢下我!”
梅玖道:“好,我答应你。我们一家人会好好地活下去。”
得了她的口头应诺,我也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只要梅玖能有心活着,日子再难再苦,家里人定能捱过这段艰苦岁月。
我不知晓各地灾荒和战乱会延续到何时,但只要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定能有太平安康的日子。
月余,梅玖确实被诊断出有了身孕。
若有客人上门订购刺绣,梅玖只在一旁指导清婉,张清月心灵手巧,倒是不用梅玖操心。而我因梅玖有孕在身,每日送了张清月回家也不愿再逗留,她却胆大到绣坊里缠着我诉说绵绵情思。我心烦得要命,却也不好开口骂她。
老爹本来只在后院里行动,对于我每日出门一趟的行径也不知晓大概,被二伯糊弄过去就过去了。偏生张清月如今在绣坊里闹得鸡犬不宁,对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爹,这事终究是被他知晓了。老爹不比二伯通达开明,原本对陶萌萌一事就心有不满,更是因为此事对梅玖有愧于心,见不得我再与哪位女子牵扯不清。听到风声,他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一脸口水,又当着梅玖的面教训了我,并有意让张清月出绣坊。梅玖爱惜张清月手艺,不肯轻易遣了张清月,只得苦口婆心地劝解老爹,又说日后会好好看着我。我觉得自己有冤屈,当着老爹的面却怎么也说不清,似乎自从陶萌萌之事后,他便认为我爱在外拈花惹草,也不再当我是乖顺的儿子了。
我满腹委屈,回屋便赖在梅玖身边想要寻求些安慰。梅玖嫌我黏人,敷衍了几句,一心要撵走我。她似乎被我缠得烦了,用力推开我黏着她不放的手,正色道:“阿守,你别闹我。”
我顿时退开几步远,偷瞟她一眼,观她无喜色,低低地道:“我不闹你。我只想让你知晓,我喜欢你,不会再喜欢别的姑娘了。”
我听见梅玖微微叹了口气,迎头看她,她正蹙眉深思。而后,她走近我,隔着衣衫轻轻拧了我:“油嘴滑舌!你到底喜不喜欢她?”
我使劲摇头,梅玖却笑了:“不喜欢还整日里眉来眼去?”
我有些不服气,张口道:“她初进绣坊时,你还想着替我探探口风呢?如今怎么……”
我的手臂顿时一疼,却听梅玖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当初不愿,往后就不要再动歪心思。为了爹,我也不能容许你与她有染。”
听了梅玖的话,我愈发糊涂。我以为我了解了她的心思,到头来,我彻底糊涂了。
我怀念往日里恬静无争的梅玖。
如今的梅玖,让我有些心惊胆战。与张清月相处,我一向自重,从未逾矩,是张清月几次三番地黏着我不放,我不能与一女流之辈大动干戈,被老爹骂了,我有苦无处说。只是梅玖也这般不信任我,让我难过。
对张清月,我实在是不堪其扰,终日躲在屋子里不愿见人。偶尔在前院撞上了,我立马就跑,张清月自然不会追着我跑,只是会偷偷从账房的窗户里塞进书信或绣活之类的物事。
只是对于护送一事,我提出不再相送,梅玖诧异之余,却是问道:“她爹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
梅玖带着我到绣房找到张清月,问了张清月,张清月睁着水亮水亮的眼,望着我道:“我爹回不来了。”
梅玖似乎难以置信,又问道:“你在青州有亲人么?”
张清月懒懒地道:“没有。”
我见她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向我,时不时又望着我一笑,我只得背过身子坐在了一旁。我本不想随梅玖来此,来了也只想在一旁躲清静,才清静了没多久,却听梅玖唤了我,我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梅玖拉我起身,笑着说:“她在青州也没亲人,她爹眼下也是下落不明。你看……”
我微微笑道:“从梅庄那儿借一位仆人送她也无妨。”
闻言,张清月立时起身,一脸慌张:“你不再送我了么?”
我扬了扬头,低头对梅玖说了句:“你回头找梅老爷说说。”
梅玖怒笑:“你惹出的事,怎能麻烦老爷?”
我正为此事烦恼忧愁,张清月却清清冷冷地说了句:“不送便不送。我一个大姑娘家,如今无牵无挂,还怕死不成?”
末了,她愤怒地望着我与梅玖,没好气地道:“以后在绣坊我不想看见你俩一起出现在我眼前!还有,姓顾的薄情郎,你把我送你的东西都还给我!”
我心头暗呼不好,硬着头皮道:“我扔了。”
张清月却不依不饶:“不管!你得还给我!”
梅玖看不下去,扔下我便出了绣房,我紧随其后,却被张清月扔出的物事砸了头。我捂着后脑勺转身,将脚下的小铁花踢到她脚边,恨恨地道:“我找出来还给你,不落下一件。”
她听了,趴在桌上开始哭,我也没心情管她。
我记得,当初她送给我的书信与绣活都被我随意放在了账房里,也不知是否扔了。我在账房翻找了一下午,总算找齐了她所送之物。
而我被张清月那小铁花砸了后脑勺,头脑总会疼一阵。如今,歇下心思,这疼痛竟似锥刺一般,疼得我呲牙咧嘴。
我将所有物事打包整理好,送到绣房中时,张清月仍趴在桌子上。我将其放在她手边,她仰头看着我,我面无表情地道:“你清点一下,看是否齐全?”
张清月却清清浅浅地一笑:“你傻啊!我何曾记得自己送了你多少物事?你不是扔了,怎么又找到了?”
我没有说话,转身就要走。
张清月忽地轻轻出声:“你别急,听我讲完了再走。”
我回身,看她行为举止并无不妥,便搬过一张椅子,坐得离她远了些。张清月不在意地笑笑,笑容几分凄凉落寞,倒是有几分动人。
若她不是对我纠缠不清,我也不至于处处躲着她,以至于厌恶她。抛开对她的成见,在我眼中,她的确是位美丽动人的女子,只是入不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