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华梦录》三分笑意

60、落月之城

　　月摇情似乎对寂挽歌的事情不甚满意，每每见我都寒着一张脸，旁敲侧击地问什么时候让他回去。我问，“他消遣你了？”
　　月摇情怨念颇深，“哼。”
　　果然是被消遣了。啧啧，寂挽歌这个磨人的老妖精！！
　　我心情一好，欢快道：“多么天真活泼的人啊，再留他半个月吧。”
　　我最近心情总是很不好，但见月摇情同样不好，我便立刻宽慰许多，连带吃饭都能多刨两口。
　　惬意的很，惬意的很。
　　某夜，我趴在窗口看月亮，很大很圆很诡异，像是一张巨大的网，络于望月城这一方。
　　“难怪叫望月城。”我啃了一口糕饼，一点也不甜，煞风景得很，蹬鼻子上脸就开始掀盘子。旁边几个随侍的小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噗通噗通跪了一地，齐刷刷地压低了脑袋发抖。
　　她们此时若嚷嚷着求饶，我心下一乱定饶不了她们，可她们这样不说话，我又憋的难受，遂冷着脸吓唬她们，“怎么不说话？”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我的回声，“我很可怕么？”
　　一众人将脑袋压得更低，除了摇头，其它动作一概没有。
　　我心底邪火登时又开始拔芽，有些不可抑制的嗜杀欲望迅速膨胀，我知道，容华公主大概又回来了，可同时，君流苏春风化雨的声音响在耳边，告诉我这样不对……心烦意乱之间，我便找了个中和的办法，敲着红木长案问，“月摇情呢，让他过来。”
　　也不晓得何时养成的习惯，心情非常不好时，我就喜欢折腾月摇情。
　　一个小丫头却哐的一声俯身将头磕在地上，再抬头便是一抹暗色，支吾半天总算开了口，“小姐要打杀我们，奴婢无怨无尤，可城主此刻……此刻……”
　　我特别讨厌别人说一半留一半，隔空掐着她的脖颈微微发力，面目阴鸷道：“此刻如何？”
　　于是乎，我终于寻着了一桩趣事。
　　……
　　望月城以北，白头山顶上，是一个巨大的八卦连环锁阵，然而这个锁阵似乎丝毫没有禁锢住月摇情。护阵的是月摇情一手培养的易宗七子，此刻月摇情全然发了狂，面色森白，双目赤红扔开手中晕死过去的女人，我这才看清他口中尖利染血的獠牙。
　　似乎并不满足，他勾着笑晃了晃，有些慵懒地向七子靠近，赤红的瞳孔里是森森杀意。月摇情平日一脸幽寒的模样哪及现在风流魅惑，不得不承认，挺有看头。
　　我踢了踢蜷在近处的一个女人，“月摇情喝了人血，怎么还是镇压不住血咒？”
　　那女人立刻神经质地缩了缩，抱着膝盖颤抖不已，我耐着性子蹲身看了看她，没有血色的脸上，乱糟糟地黏着碎发，密密麻麻的汗珠浮在面上，一点一点汇聚着从下巴滴落下去。尽管这样，也丝毫不难看出是个美人儿，这个月摇情果真半点不舍得委屈自己，喝血还不忘挑长得好的。
　　美人儿愣了半天才回过神，忽然有些急促慌乱地扑上来，抱着我的手臂颤颤巍巍道：“城主，城主……救救城主……”
　　也是有趣，望月城的人倒是护主护得紧，“可是他要杀了你们，还要喝你们的血。喏，已经死了好几个了。”
　　美人果然就焉了下去，茫然地抱头屈了一会儿，忽闻一声骇人的尖叫，又近乎魔怔再度扑过来，木愣愣道：“救救城主，也救救我们。”
　　那边的月摇情失了神智，几近癫狂地反剪一人的手，眼看着便要拗断那人脖颈，竟是没有吸血的意思。
　　我推开美人站起来，额头的青筋一突一突地跳，好你个月摇情，发狂了还专挑女人下口。
　　挥手扔过去一柄匕首，将将逼回月摇情的手，他警觉退了两步，立刻将目光放在我身上，森白的脸上露出一点暴戾。
　　翻手捏了个新学的诀，便见满地枯叶如巨网翻飞起来围成一堵墙，正待注入九华玉的力量，他便狂躁地腾起身粉碎了叶墙。如今的月摇情似乎很没有耐性，穿过树叶猛兽一样袭来。
　　易宗七子自然知道我是动不得的，立刻提剑上来阻拦，月摇情视若无物，手指一夹拧断了剑锋，勾着笑翻手将七子握剑的手捏断。
　　明明可以一掌就粉碎筋骨的，偏偏不痒不痛地跟他们周旋，我算是明白了，合着这是猫捉老鼠一样耍着他们玩儿，非要到七子精疲力竭再弄死下酒。
　　这我就不愿意了，拦腰劈断身后一棵树，打横一推冲月摇情飞出去，他连忙放开七子，一手抵住树干。我不跟他来硬的，腾身起来，眼看着巨树被他抵回来的当头，迅速将七子的断剑绞过来，剑阵翻转间全朝月摇情刺过去。他却化了个盾印全权挡下，手一握便震碎了。
　　眼看讨不了好，我踩着树干沉下来，尚未回过神，月摇情的脸却猝然放大在我跟前。我手指动了动，未及捏诀便被他掐着脖子抵上一棵大树。
　　匆忙之中，我握着匕首一个用力狠狠刺进他心脏，分毫不差。
　　他却只是拧了一下眉，手上半点没有松动。
　　七子见了，手掌拍地一跃而起，月摇情眼睛也没眨一下，抬手一个光遁将他们弹回去，吐了一口血，纷纷倒地不起。
　　我欲哭，易宗七子真是好娇弱啊。
　　却趁着这个间隙一掌拍上匕首刺穿过去。月摇情闷哼一声，面上蒙着细细冷汗，困兽般歇斯底里欺身压上来。竟没有事么？
　　下一瞬，脖颈处便是一阵剧痛。
　　这么些天来，我什么痛苦没受过，但毕竟还是抵不住鲜血抽离的钝痛。一生气就想抬手拍碎他的脑袋，手举到一半又软弱下来，月摇情现下还真不能有事。再一想，左右一副皮囊，便由他去了，总归最后辛苦的不是我。
　　终究有些委屈，忍不住就哼唧出声，“月摇情，你可恶。”
　　他却像听懂了般立刻轻了一些，我往他胸膛上一抹，黏黏腻腻的，才想起他大概也伤的不轻。
　　片刻后，月摇情似乎终于餍足了，手指渐渐松开，又慢吞吞舔了舔方才咬的伤口。
　　感知到脖间湿热的气息，我一把推开他。“月摇情？”
　　月摇情退了一步，微微垂首望着我，眼角凝着冰冷的笑，巨大的满月落在他身后，格外妖异。
　　半晌，他擦干嘴角的血迹，虚软问我，“吓到没有？”
　　吓到又如何，横竖也死不了。见他清明了，我半点不想跟他废话，摸上颈间的牙印，才发现竟咬得这么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呵，痛。”
　　想了想，往月摇情胸口望去，却发现那处伤痕不知何时早已愈合如初。算来算去，总觉着自己被占了便宜，收回匕首硬是强忍着不往他身上戳几个窟窿眼儿泄恨。
　　忍到最后，不过哼了一声道：“送我回去。”
　　我实在没力气跟他闹，撒腿往山下走，月摇情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竟还有心思开玩笑，“你被我咬了一口，不怕变僵尸么？”
　　身为坏人，实在忒不严肃。真希望冒出只老虎来咬死他，却觉得好笑，到时候也不晓得谁咬谁？
　　又是一夜辗转。
　　翌日醒来，见窗外积了雪，我郁闷得不行，不是春回大地么？月摇情动作倒快，立刻就派人送了两顶斗篷来，我随手披了一件出门，不料刚到风雪亭便见到了他。
　　月摇情站在亭子里看雪，见我来了就想掀我的兜帽，我退开半步，摸着脖颈十分嫌弃道，“这处伤口吓人的很。”
　　他悻悻收回手，问：“昨晚睡得好不好？”
　　那必须睡得不好。
　　“月摇情，我昨晚一直在想一件事。”
　　他认真听着，“想什么？”
　　“我们成个亲吧。”
　　月摇情竟无丝毫意外之色，八风不动地点头。“好。”
　　我就怪了，觑着他的眼睛道，“你不问为什么吗？”
　　他从善如流，问：“为什么？”
　　我瞟着远处一片靛青的衣角，满意道：“因为我们合适啊，你想咬人喝血的时候可以找我，我心情不好要杀人了可以拿刀捅你。你看，我们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月摇情自然晓得寂挽歌在附近，很配合地替我拢了拢斗篷，看似亲密询问：“我便派人去准备？”
　　“你亲自来吧。好容易成次亲，不能太敷衍。”
　　他木头一样点头，“那就我来。”
　　话到这里，远处靛青袍角一闪，我立刻就把月摇情往旁边一推。说实话，对于昨晚的事，我是相当的耿耿于怀。“我都打不过你，你教我的诀术有问题。”
　　他弹了弹衣襟，“当真有问题，你昨晚便回不来了。”
　　我瞪着他磨了会儿牙，转回正题道：“月城主的亲事不比其他，还劳烦消息传远一点，排场摆大一点，能让整个九州大地抖一抖就行了。”
　　说完这个，我自己都虎躯一震。真是一点也不虚荣。
　　又询问他的意见，“不过分吧？”
　　他沉吟道：“不过分。”
　　可我总觉得，他这语气里隐隐有两分忍辱负重的味道。自然，我这么任性的人是不会体贴他的，心满意足的便拢了斗篷要走。
　　月摇情又婆婆妈妈捡起了话头，“望月城这两日回寒，要不要出城去避一避？”
　　我就纳闷了，他当我活过来是为了什么，游山玩水享受生活吗？忍不住就沉着脸教育了他一句，“我这身体还没你想的那么娇弱矜贵。”
　　然后第三日，我就头疼牙疼嗓子疼，生病了。
　　我气得挠墙，做人真是事事儿多！！
　　月摇情淡眉淡眼看着我吃药，虽然看起来挺俨然，但心里一定嘚瑟得不行。果不其然他就悠悠开了口：“我那日提的建议……”
　　这不明显打我脸么？
　　我挑着两盘不甚可口的糕饼一掀，先把侍药的小丫头镇住了，又揪着月摇情的领子喘了几口粗气，见他一片淡然，深觉没劲，这才憋屈地点头。
　　然而我此行要去的地方，叫临安，那个姬容曾经心心念念要带我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