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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当时风月债 ...

  •   天知道我有多恨这一句“你还太小”,总觉得,我与君流苏的故事就是被这句话蹉跎掉的。
      犹记那一年早春三月,玉兰初绽,春风吹拂,他念了一句“但有一枝堪比玉,何须九畹始征兰”,我于是暗暗记下了,缠着母妃身边的老阿嬷教我叠了一晚上玉兰,盼着第二日送他能博他展颜一笑。
      但他看到我怀里那一盒子玉兰时,眉毛也不曾抬一下,只不过漫不经心捡起一枝来问我,“很喜欢玉兰?”
      我恍然大悟,他大概还不晓得我对他存的心思,于敲着脑门措了半天词,十分不矜持地回他,“自然是因为你喜欢,我才喜欢的。”
      他却漠然将纸花放回去,“我不喜欢玉兰。”
      言讫转身往嫏嬛宫走,一边不忘询问我昨日的功课。我怀抱八宝檀木盒子跟在后边,耷拉着脑袋,有些恼火,“君少傅,你那么聪明,就不懂我的意思吗?你是不是还在记仇啊?”
      “记仇?”他不温不火地叹了一声,“你还太小。”
      哪里就小了,我自十三岁遇到他,正是打马野游,祸乱人间的好时节,硬是被他收进了嫏嬛宫跟他学习什么礼乐诗书。那些个文绉绉的东西我看了就脑仁疼,偏偏还装得跟孙子一样,结果牺牲那么多也没讨着他的好,再是花骨朵也该打焉儿了,他还嫌我年纪小不懂事么?
      “月摇情,我想杀人。”
      这是我从石台上坐起来后说的第一句话,这样的语气跟二十多年前的容华公主如出一辙,竟半点不显生疏。动了动胳膊,又跳下石台走了几步,完全没有任何不适,这才心情大好戳了月摇情一下。
      他微微皱眉,“怎么,不满意吗?”
      这点眼力劲儿,难怪这么多年也没斗过沉枭。我捂住肚子,颇好气抱怨,“饿了,有吃的吗?”
      我以为很容易的一件事,他却眉头皱得更深,“想吃东西,还是想喝血?”
      我勒个亲娘呃!
      我即便是个灵魂不死的怪物,表面上来看,到底也是个凡人,真当我跟他一样,吸血的吗?
      “月摇情,我要吃东西。”
      此刻能保持这么冷静庄重的一面,实属不易。然而这个月摇情实在忒不晓得珍惜,竟摆了满桌子的鹿肉出来,我这个盘子挑挑那个盘子捡捡,一想到连喝了两日鹿血,又有些作呕。
      最后筷子一扔,非常生气。“月摇情,你故意的。”
      他夹菜的手大约停滞了一瞬,“地宫这里没什么可吃的,你先将就一下。”
      月摇情到底是月摇情,只这么一句就把我打发了,依旧自顾自的吃。我实在饿得不行,拿筷子搅进萝卜汤里捞萝卜丝儿吃,十分可怜。
      月摇情挑着眉毛看了我一眼,忽然想起什么,放下筷子慢吞吞拿绢子擦干净嘴,阴恻恻道:“我此去终离山,遇上一个人,你猜是谁?”
      “终离山。”我咽下最后一根萝卜丝,根本不用想,“是寂挽歌罢。”
      月摇情不带感情地点头,“在菩提树下辟了一方草堂出来,守着一座石碑成日的喝酒。仔细说来,你那具身体被糟蹋成这样,还有他的一分功劳。”
      我自晓得月摇情的意思,但他这样活着,跟死了有何分别,寂挽歌又是个不老不死的人,我再折腾他也没意思。“他注意到你了?”
      月摇情又是点头,“姬容那边也该瞒不住了。”
      我有些发憷,瞒不住了又该怎么办?姬容当初失手杀了我,却用九华玉保住了我的三魂七魄不至于魂飞魄散,这事便做罢了,可他为什么不放过君流苏?我可以不惜代价找回君流苏的魂魄,却唯独没办法动他,因为姬容从头到尾都没有欠我什么。他只是,杀了我曾经最珍重的人而已。
      “容华。”月摇情言语小心,“先回望月城吧。一旦进了越国境内,任他东荒少君也不敢轻举妄动。”
      “越国有你的人?”
      月摇情眼神还胶着在我面上,语气却有些发散。“若非我们月氏一族,单凭王宫里那个不成气候的国君,越国怎可坐拥一州土地二十年不倒?”
      传说果然是传着说,冀州越国原来真有上古遗族相助。
      我怕他借机骄傲起来,咳了一声道:“很久不见寂挽歌了,想念的很。月摇情,我给你一封信,你替我约一约他罢。”
      大概因为月城主效率高,又或者寂挽歌这个人闷了太久急需给惨淡的人生寻点坎坷,我这刚刚望见“望月城”几个字,就有人传来消息说司玄上士已经侯在议房多时了。
      我偏头狐疑地觑着月摇情,不是说他成日守着一座石碑喝酒,挺落寞的吗?不肝肠寸断以泪洗面就算了,这么活泼爱窜门是怎么回事?
      月摇情大概觉得委屈,耸肩摇头以示清白。
      待我进了议房,方才真正领教到寂挽歌的活泼,我脚跟还没站稳,他便饿狼扑食般扑过来,我吓得立刻扫过去一张案几挡住他。寂挽歌猝不及防跌了一下,又扑腾着站立来,整了整仪容抱怨。“真小气。”
      装,接着装。我绕开他盘膝坐下来,指了指对面的席位。“阿寂,你都知道了吧。”
      他笑了笑,玉骨白面的扇子一展,拂摆坐下,依旧是倜傥风流的定陶公子。“小鸡仔一样的长亭如今也是地头蛇了。”
      我额头上青筋一突一突地跳,这么个语气,你也知道老子现在是地头蛇啊!!
      我不跟他计较,叙旧归叙旧。
      “终离山如今怎么样了?”
      “很好。”
      “山下那几户人家呢?”
      “很好。”
      “你自己呢?”
      “很好。”
      “还有……”
      “还有阿容呢?”
      我楞了一下,寂挽歌不按套路出牌。
      他接着自问自答,“阿容过得很不好。”
      我故作云淡风轻,“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他慢条斯理展开扇子,又一折一折合上,眼睛望着我一眨不眨,有些好笑道:“他找你找得快疯了。姬容就是姬容,没有天界时通天晓地的本事,你这样,是决意要逼他么?”
      “不过半年而已,姬容哪有这么脆弱,阿寂你小题大做了。”
      他却敲着扇子笑起来,“罢了,罢了……横竖你是不晓得他这半年怎么过来的。”
      “怎么过来的?你又哪晓得我这半年怎么过来的。”恶灵之渊里沉睡了半年,恶灵的啮咬,日复一日的梦魇,身体坏了一具又一具,终于侵噬了九华玉的封印想起一切。若非月摇情及时将我拖回地宫,用冰床镇住魂魄,我如今还不如死人罢。
      月摇情曾说过我这个表情很阴鸷,果然,寂挽歌见我这样,立刻就笑不出来了。“长亭,你……”
      “阿寂,此番找你来是有几桩事情要弄清楚。”
      他了然,摇着扇子一语道破,“你想问我,阿容为什么要杀君流苏。”
      “是。”我对这件事的确一直很介怀。
      他灌下一杯清水,却生出两分醉态,半眯着眼执杯勾唇而笑。
      “你可曾听闻过魔君御邪的典故?君御邪出生时恰逢叛将作乱,前左将军董炎趁着老魔君出征妖界,骗取兵符调了七万魔军将魔族王室困进了九重浮屠塔。魔后诞下了君御邪时,塔内恶灵正盛,于是纷纷窜进小魔君体内。便是这个缘故,董炎叛乱平息之后,老魔君为镇压住君御邪体内的邪灵戾气,将他送去了西方梵界修习。君御邪自小耳濡目染,自然成就了一颗佛心,只是终究度化不了体内寄存的邪灵,甚至每每月盈便不受控制地发狂作乱。到头来,君御邪愈是强大,恶灵则跟着强大。后来君御邪登上君位,依旧屡受邪灵侵扰,便去寻佛祖一把莲花业火将自己焚了。佛祖爱惜,允他在灵山上潜修业己,他由此决定让贤东篱,自己则遁山修行。然时过不久,恶灵便再一次发狂作乱,逃到人界卷起了一场浩劫。天君震怒,当即派三万天兵去捉君御邪,结果死的死伤的伤,领将派了几波,始终徒劳而返。诸多推敲之后,这才派出了战神沉枭。沉枭寻到君御邪时,邪灵已被镇压潜伏进体内,他却坚持要度化尽体内的恶灵才回天界。沉枭自然不肯,双方僵持不下,便有了这些年的追逐。”
      言罢,寂挽歌摸着扇子调笑,“天命不可违,不管你怎么想,我这种江湖术士可看得紧了。这是君流苏命里该有的劫难。”
      “命里该有的劫难,你也真敢说。”
      这样的说法教我怎么接受?君流苏分明什么也没做,因为体内的潜伏的邪灵,就该白白去死么?
      寂挽歌满脸堆笑,老神在在告诫我,“你还别不信。即便是上神沉枭,不也因杀业太重须得经历姬容这一劫。”
      我就绷不住了,瞪着他道:“姬容这一世,我实在看不出哪里是劫难。”
      “正是当局者迷。”他笑出声,拢着手指在嘴边咳了咳,颇尴尬挑起话头,“你可知我当初做何要对你下绝情水?”
      那必须不知道。
      我有些按捺不住心底的邪火,一掌下去将长桌拍成渣渣。“你说。”
      寂挽歌拧着眉毛愣了一瞬,旋即笑开,摇着扇子道:“当日在定陶濯缨潭救下你时,姬容看你看到的是一笔债,我看你看到的却是一场劫。如今一语成谶,说得刚刚好啊,刚刚好……”
      “你说我是他的劫难?”
      他含笑,点头。
      “你胡说。”
      他收起扇子安慰我,“劫数而已,多有面子一件事,看开点。”
      我就不晓得有面子在哪里?揪起他的前襟摇来摇去,摇来摇去,“凭你们的关系,这件事姬容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寂挽歌恨铁不成钢地摊开手,无奈道:“知道又怎么样?这小子非不听劝,他当初要救你,我是拦都拦不住。”说完又不甘心补了一句,“真是气煞我也。”
      苍天可鉴,我是真心想一刀子戳死他算了。想了想,干脆推开他,揉着额角道:“你便在这里多逗留几日吧。”
      他立刻耗子看猫一样看着我。“就这样……”
      我体贴地点了点头,示意他没听错,“就这样。”话毕起身出了门,对着门外较之正常百倍的月摇情大声道:“你听到了吧,不许给他酒喝,更不许给他肉吃。唔,萝卜就很好。”
      哼,看我不折腾死他。
      寂挽歌听了,果然就肝肠寸断地喊我,“好歹我也算你师丈,长亭你这样可不对啊!”
      对你奶奶个头!看来我的脾气又不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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