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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西奈传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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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宵夜是土豆它全家。
我坑次坑次吃完已近夜半时分,小别胜新婚的我已经好几日没听姬容的睡前故事,正想念的紧,于是颠儿颠儿小跑进他的房间。
哐的一下推开门的瞬间,我觉着那大概是我这小半辈子最英武的一刻,然而关门一转头,我便忽生一种自挂东南枝的冲动。
应是刚洗了澡,姬容懒懒披了件白色外袍,前襟宽松半敞开,胸膛挂着两三滴水珠,整个人看起来雾气腾腾的,甚是风流魅惑。他带着氤氲气泽走来,一边散漫地系腰带,云淡风轻问我,“吃饱了?”
如此不正经的场面,他如何问得这般正经?
我面上充血,飞速转身挠着门闷闷应道:“啊,饱了。”
一时无话。
姬容这个人啊,平日里见他穿得一丝不苟,硬是让人有种扒了他的邪恶欲望,可眼下,眼下见他这番香艳光景,我竟怂得直想捂脸遁走。
“过来。”
姬容已然捡了本书坐在床沿,拍了拍床板里侧示意我过去,翻开书卷。“今天想听什么故事?”
我努力说服自己,那是我家男人,冷静。
移着小碎步过去。姬容曲腿倚在床栏上,侧目看了我一眼。“你这么拘谨,还怕我对你做什么不成?”
我终于移到了他身边,脱了鞋子,被他驾着胳肢窝翻进里侧。
姬容拉过被子,将我胳膊以下捂得严严实实。“你若没想到听什么,便由我来决定。”
“好。”我拉着被子悄悄往上坐了一点,妥妥枕在他肩上。
他瞟了一眼书目,旋即合上,垂着眉目思量。
“讲什么?”
他笑开,左手圈着我,右手搭在书上。“今日给你讲西奈公主的故事吧。”
“西奈,是被西召灭掉的那个西奈么?”
“嗯。”他目光切切,温言细语道:“故西奈国有一位小公主,非常值得纪念。”
此番要讲的原来是人物传奇。我身子一摊,“那就开始吧。”
“曾经的西奈,雄踞于西北一方,是九州最昌盛的国家,盛极之时能驭九州诸国三分天下。便是于那个时候,小公主容华挑了个血月当空的夜晚降临了西奈。对于这一异象,百姓都说是凶兆,还料定小公主长大后必定如国君王后般嗜血暴戾。于是,她自出生起便有一个罗刹公主的名号。像是与生俱来的预言,这一点竟当真让他们说准了,后来小公主渐渐长大,便愈发狠戾不仁。相传在她九岁时,西奈曾发生过大规模兵变,半月后被压下,国君半开玩笑问她该怎么办。她坐在父君膝上,明明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笑说不过剜了心喂养她那几只白虎罢了。”
姬容顿声。我以为他在等我的意见,于是给了句,“这么恶毒,一定没有好下场。”
他眸光黯淡一瞬,不置可否,接着道:“可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哪里不妥。小公主不分是非善恶,因为根本没有人教她这些,自生来,耳濡目染的便全是她父王母后的做派。他们杀人如麻,他们暴戾恣睢,她于是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也该这样。或者,她最糟糕的地方就在于她的单纯与残忍是并存的,那是一种下意识地嗜杀行为。”
我挣扎坐起来,侧头瞅着他的脸问:“你是在维护她?”
“吃醋也不是这个时候。”他面色一如既往沉静,将我重新按回他肩上靠着,掖好被角。“更何况,如你所说,她的确没有一个完满的结局。盛极必衰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她这短短的一生便是伴随着西奈的轰然倒塌而落幕的。作为国君最宠爱的公主,容华享有无上的尊荣,钟鼓馔玉,锦衣华服,她本该就此长乐无忧过完一生,奈何偏偏遇上一个人。杀不得,弃不得,爱不了,恨不了的人。每个人都会遇到自己的劫数,来得早或来得晚,总会遇到。容华遇到那个人,就像阿寂遇到阿襄,南叶遇到沐晟,就像我遇到你。”
话至一半,姬容偏头看我,眼底星光熠熠。
我愣愣地,姬容说起情话来竟如此踏雪无痕,不着痕迹。
颇尴尬咳了一下。“嗯……你接着说。”
他语气稍稍凝重了一点,“那个人教她是非善恶,教她道德礼法,教她爱与接纳这个世界,唯独没有给她相应的爱与接纳。小公主很生气,如往常一般,她痛恨所有不顺她心意的人,可这次用尽了手段,他终究不能如她的愿。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明白,世上原来真有东西是她得不到的。渐渐的,她开始改变自己,一心幻着想变成他喜欢的模样,与他执手一生。然而他有他的顾虑,还来不及等待,便离开了西奈国。当时的西奈已经是千疮百孔,空余一副皮囊,她的父君不想她看到西奈的没落,于是骗她去找他,指望着那个人可以照顾好她。然而这一去,她终究没能逃脱。她找到他时,他正面临一场大战。这一战唯一的牺牲者便是被误伤的小公主——容华,那年她才十六岁,是女孩子最好的年纪……”
“然会呢?”
“没有然后。她死了,在她学会爱时候,然而她并没有这个机会了。这样,是不是很残忍?”
“她是为了那个人才死的吗?”
姬容静默点头,瞳仁黑如墨玉。
我望进他眼里,“若她寻他是为了爱,她死去亦是为了爱,这样的结局虽不完满,但也不算悲惨。毕竟,她造了那么多业障,这样死去已是上天的恩泽了。”
“倘若是魂飞魄散的结果呢?”
姬容目光热切,像是望穿了我,但这个问题着实让人理不清。我愁眉苦脸,抓耳挠腮半天,最后也只能应付一句,“人都死了,什么样的仇怨也该散干净了。散了吧散了吧。”
“就这样?”
我点头,“不然呢?”
他静悄悄凝目看我,也不知想什么,忽而拂落膝上泛黄的书卷向我压过来,快速又安静。
我下意识闪了闪,他右手稳住我的脸,薄薄的嘴唇停在耳畔。
“长亭。”像是忏悔,“我遇见你,那么迟。若一开始,我便知晓今日会如此爱你,那该多好。”
一句话来得毫无预兆,我又楞了一下,摸着他头发安慰,“没关系,我对你一见倾心也是一样的。虽有些波折,但我们好歹是在一起了,多好。”
“那君流苏呢?”
姬容真会折腾,我拖着被子,严肃问他,“你要听实话?”
他禁锢住我的脑袋,“你觉得呢?”
两两相望,何其暧昧又煽情的姿态啊,他却非要听我说些不厚道的话,其混账程度可比之花园里种菜,架着锅炉炖仙鹤这样煞风景的事。
我严密措辞之后,一丝不苟回答,“那种感觉很微妙,亦师亦友,如兄如父。假若没有你,假若我不是他一手带大的,我想我大概会爱上他吧。毕竟他长得那么好看。”
他狭长凤眸微眯,挑起我下巴,凑过来。“那么我呢?”
我伸手推他,笑盈盈调戏道:“你醋了是不是?”
他面不改色,“嗯,我醋了。但你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岔开话题。”
“好吧。”我有模有样学着也挑起他的下巴,神色认真又持重,要多正经有多正经。“姬容,遇到你,我从此便不信九州另有风华。”
“接着说。”
暗暗舒口气,我两手一摊,道:“我整个人都交给你了,你还要我说什么?”
又是毫无征兆的,姬容再次压过来,却没有停住。带着点点笑意,他轻含着我的嘴唇,鼻尖擦过鼻尖,痒痒的。
“长亭。”
“嗯?”我含糊不清回应。
他捧着我的脸离开一点点,“嫁给我。”
“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他似笑非笑,又亲了一下我额头,暧昧不清道:“夫妻关系还需落实。”
我登时结巴了,捂着脸,面上烧得火热。“落……落实?”
他轻笑抵着我额头,捏了一下脸,压抑已久的情愫在他眼中蠢蠢欲动。
“容容。”我动了一下。
他顺势将我揽进怀里,一只手托住后脑勺,将我按进他肩窝处。“不逗你了。这么害羞,今后真的在一起了,可怎么办?”
感情逗我玩儿呢,然而被他这么逗一逗,我竟意外地觉着挺受用,于是厚颜来了句,“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你多逗几次,我习惯就好。”
他笑得浑身微颤。“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嗯?”
我咳了一下,坚决要求,“姬容,我要睡觉。”
他却一动不动,声音懒懒的,“不行,再给抱一会儿。你要实在扛不住了就这么睡吧,我不介意。”
姬容真是幼稚。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跟他客气,当真就这么睡了过去。中间朦胧转醒了一次,发现已经被他塞进了被窝里,于是安安心心又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或者是因为姬容在,一度感觉手心有一股热流涌进,游走于四肢百脉,然后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耳边有人低声呢喃,“都说了让你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不然绝情水发作了,你那么怕疼,可怎么办?”
这一夜,安宁又短暂。
翌日醒来,便听到雨打石阶的声音,竟下了夜雨。姬容已经起了床,大概去了书院,花窗被他推开一半,晓风染雨透进来,沁得人心神舒朗。我最爱听雨,尤其是夜雨,淅淅沥沥落下来,清凉、朦胧却很温暖。于是胡乱披了件外衣,忍不住起身,倚窗去看,果然就看到青石板上开出了花,竹叶尖上泪光盈盈。
夜雨洗过的夏日,干净得一尘不染。我一手摆弄着姬容养的碗莲,却隐隐嗅出窗外来的一段茶香。
这个味道,好生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