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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重拾旧欢 ...

  •   嗅着茶香撵出去,一只绿叶横斜过来,我挑开雨水润湿的枝叶,却见姬容坐在水边临案煮茶。袅袅水气腾娜直上,水边青苔静静生长,姬容于一侧寂然空坐,氤氲气泽随风弥散开去,恍惚间,可见姬容玉貌清贵,从容并且安宁。
      “姬容,你不去书院吗?”
      他见我来了,抬手示意我过去。“不去了,待会儿有客人要来。”
      我隔着茶案与他盘腿对坐,正要问什么人,忽见他耳鬓处隐着一缕雪白。倾身凑近,我捻起那缕发丝,莫名担忧,“姬容,怎么一夜之间,你竟生了这么些白发?”
      他云淡风轻捏住我手腕放下来,扣进手心,笑问:“有没有很影响视容?”
      “到没有。”我摇头,捉着他宽厚的手章,“是我想多了么,你这个模样,我怎么总觉着和南叶一个征兆?”想起南叶,也是这么莫名其妙,忽然就白了头。“你会不会也……”
      “长亭。”他慢悠悠堵住我,极尽老成的姿态,道:“传说远古时期有女子能采阳补阴,这么一说……你昨晚睡得好不好?”
      姬容言之有理,但不要忘了,我长个脑袋不是用来观赏的。“别闹。姬容,说实话,你是不是生病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要不去请大夫来号个脉?或者,有没有可能像南叶那样,是你的元灵气泽什么的跟魔界的冲撞了?”
      我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连连凑近,最后捻着他的白发抖个不停,几欲潸然落泪,“姬容,你要有什么千万不要强撑着,我不想做寡妇。”
      他全程淡定,“问完了?”
      我点头,“担心你啊。”
      “不要想太多,少年白头也是常有的。我只是有些疲惫,你不知道书院那帮孩子有多磨人。”
      当真是我杞人忧天了么?我惴惴退坐回来,“有多磨人?”
      他信守翻开一只白瓷茶杯,“都是你这样的年纪,你说呢?”
      姬容这样的人,果然禁不起关心挂念。我也翻开一只茶杯,翻了个白眼一板一眼教育他,“姬容,你这样说话很不好,不稳重且容易影响夫妻感情,以后不要这个样子了。”
      他含着笑意应下,有模有样道:“姬夫人说的极是,为夫受教了。”
      雨后的时节迷蒙而清凉,我只坐了一会儿便起了寒意,姬容体贴给我倒了一杯热茶暖胃,我接过来,与他言笑晏晏聊了片刻,觉着人生如此已是完满。
      又捧了一杯茶,颇为惬意小呷了一口,身后响起一个久违的声音,惫倦、犹疑,不自信。
      “拾欢!是你么,拾欢?”
      我机械抬头盯着姬容看。姬容等的客人,竟是恶少。
      猝不及防,手中白瓷茶杯滑落在竹制的茶案上,滚热茶汤泼出来,沿着案几纹路静静流淌,从容细致延宕向几个月前……
      那时初入定陶便被一窝人贩子追得满街乱窜,鸡飞狗跳之后,眼看就要被他们捉回去,却撞上一位衣着冠带十分华贵的世家公子,遂借他躲过一劫。
      他说他叫穆成,我坚信不疑,我说我叫拾欢,他亦坚信不疑。简单攀谈之后,那位公子似乎对我寻人这件事大受感触,当即决定帮我一把,顺带邀我去他家小住几日。我那时候未经什么风雨,看人只看皮面,见他眉目清雅秀丽,只是体质单薄,有些不禁风霜的意味,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这便莽撞地信了。
      小住第一日,相见亦无事,一切相安。
      第二日,穆小哥明显话多了许多,一句一口本少,听得我膈应。
      第三日,穆小哥寻我寻得格外殷勤。
      第四日,穆小哥看我时开始眼放幽光,我被他放得背脊发凉。
      第五日,穆小哥学会了莫名其妙脸红,娇羞不已,总算学会了用“我”字。
      第六日,穆小哥与我寸步不移,偶尔与我含情相望,偶尔无限悲愁举目望天。
      第七日,穆小哥默默进化成一位诗人。详情如下:
      “拾欢,你的世界,有没有我来过的痕迹。这场令人窒息的暧昧,还要蹉跎掉我们多少岁月呢?”
      “你来过,我记得。此生已无憾矣。”
      “拾遗风采近都无,欢笑重追别有年。拾欢,这两句诗好不好?”
      “拾欢,我想我是病了。因为你,我画地为牢,疲惫不堪,你何时才愿将我救赎?”
      这些时刻,我要么咬着筷子目瞪口呆,要么咬着笔杆子目瞪口呆,还有,咬着舌头目瞪口呆。明明我什么也没做,他怎么就魔怔了?
      终于,第八日,穆小哥再也按捺不住了。他看我的神情坚决如铁,逼人英气中透着一股子风骚气。“拾欢,我想清楚了,即便这一生再多的繁花入眼,我也只想潦倒在你的眼中。”
      我一口水喷出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想说什么?”
      他波澜不惊擦了一把脸,郑重其辞道:“我不想等了,拾欢,我要跟你成亲。”
      这事我自然不能同意,穆小哥他娘更是断然不能同意。两个女人一旦站在同一战线后,办事效果可谓所向披靡。
      某日,穆小哥他娘闹着绝食哄他过去,结果一过去便回不来了,之后又暗中派人将我放了出去。可怜我重获新生不过半刻钟,便被恶少发现了,立即派人追上来。
      这一逃跑过程,心理活动之激烈可比之雨夜逃出贼窝那一次,眼里心里,好一片愁红惨绿。
      直到被逼至崖边,我累得骨头架子都散了,跪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
      他翻身下马,步步靠近。
      我撑着膝盖一退再退,不经意间便挪到了悬崖边边上。春暖花开的季节,阳光穿梭于我们之间,盈满天地间每一处虚空。我抬头,几缕阳光落进眼中,顷刻间消融成刻骨的春寒与落寞。
      画虎画皮难画骨,我终究不了解他。
      穆小哥携着一身孤寒料峭徐徐靠近,“拾欢,你不要乱动,我说过不会伤害你。”
      我无力点头,置若罔闻退一点。“你不动我自然不会动了。”
      他小心翼翼顿足,向我伸出手,“你不是要找人么,我这里有眉目了,你过来,我告诉你。”
      已经忘记那日僵持了多久,反正在他终于答应带人撤回去时,我长呼一口气,奈何这口气还未吐圆满,脚下轰然陷落,我坠崖了。
      第一次坠崖,还没有经验,抱着必死的决心迎来了没死成的喜悦,还有姬容。
      我从未料到还会与他再见,然而这次久违重逢,我们都成了亲,他不叫穆成,我也不叫拾欢。
      姬容牵着我的手将我引至他身侧比肩而坐。我与世子隔案相望,一眼即看清了他眼底的惊喜,诧异,甚至是那一晃而过的暗潮,只是眨眼间,便烟消云散。
      姬容替沐晟倒了一杯茶,推到他跟前微笑介绍,“世子殿下,这是长亭,我的夫人。”
      “姬夫人?”
      大惊小怪。我暗自不爽,他这个拧巴的表情什么意思,枯木生花了么?
      姬容转头望着我,憋着满眼笑意。“嗯。姬夫人。”
      沐晟呐呐收回目光,旋即一笑而过,“抱歉,沐晟失态了。”
      他这个温文识礼的模样着实吓我不清,这还是那个开口即本少的沐家世子爷吗?我就纳闷了,莫不是因为魔界对于教书先生都有异样的情怀。喝下一口茶压惊,却听他直奔主题。
      “容先生,你一早传人让我来,说知道南叶的下落。我如今来了,可否告知南叶她究竟在哪儿?”
      原来如此。沐晟眸光切切,怎一个惶恐忐忑,怎一个忧心如焚,怎一个凄切哀婉,若不是知道南叶的事情,我竟差点拿他真当了个痴心烈血的丈夫。
      哼,真是会演,我倒看看姬容怎么折腾他。做好打算,我便抄起手准备心安理得看戏。
      姬容觑一眼他跟前的茶杯,“世子爱妻心切,我可以理解,然有的话若不说明白,再如何焦虑也不济于事。”
      “先生的意思我懂,我这个名声并不好听。”他低头,望着茶汤自顾自说。
      “此番邀世子来,其实也是长亭的意思。”姬容面上稳若泰山。
      “拾欢?”沐晟与我同时木头了。
      我微愣片刻,干笑着偷摸扯他衣袖,望着沐晟道:“姬容真是爱开玩笑。呵呵,呵……”
      他却不理,轻裘缓带敲一下我腰间的铃铛,铁打的男人流水的心。“有什么事可以叫我。”
      嘱咐完挥一挥衣袖走人,“你们聊,姬容便不打扰了。”
      他这心也真宽,自家夫人留给了别人家夫君,走得那叫个干脆,也不怕我们干坏事。
      姬容走后,剩下我与沐晟干巴巴瞪眼。
      他局促着转了转茶杯,似在措辞怎么开口,可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动静。无声的尴尬最磨人。我等不及了,主动打破沉寂,“你这是在愧疚?”
      他闷闷的,“拾欢,我做了很多糊涂事。”
      那便是了,还算有点自知。“事实上,我与姬容的因缘际会,多少要感谢你的成全。你的愧疚真正该给的,当是南叶。”
      “南叶。”他自嘲一笑,“我欠她甚多。”
      我不动声色从袖袋里掏出阿寂给的沉水香,面上风雨不动听他胡扯。
      “我辜负她太多,也辜负自己太多。可能错在我自诩情深,不言不语便要将她冷冻结冰。”
      “沐晟,你这些话,是想哄旁人,还是想说服自己?做了这些事,还怎么指望南叶回来?你根本就是个沾花惹草的混蛋。”
      装,可劲儿装。真想泼他一脸沉水香。
      沐晟蹙眉,哭笑灌下一杯茶。“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拾欢,我曾经以为自己真心真意地爱着你,你坠崖后,我找了你很久,未果。可即便回了魔界我也一直派人寻你,那时候,我是真的爱了。甚至于后来与南叶成了亲,这山望着那山高,我总在纪念着过去,以至于她做的我都假装看不见。直到她要走了,我才看清始末,眼前人即是心上人。事实上,无论是定陶还是魔界,自巫族回来后,我所爱的念的只一个南叶。”
      眼看扒开了瓶塞,正要泼他一脸,却被他搅得晕乎乎的,又重新塞回去。
      “什么眼前人即是心上人?你说明白一点。”
      “你不知道吧。我喜欢的那个拾欢,是每夜陪我喝酒划拳、侃天说地的女孩子,亦是巫族那株枯萎的雪芝草,她叫南叶。”
      乖乖,这个脑容量,听点东西进去脑仁便堵得疼。我夜里睡得何其稳妥又安详,何时陪他喝过酒,划过拳?明显就是旁人伪装的。我将沉水香塞回袖袋里,拽着他领子问:“你说南叶是巫族的雪芝草,她还冒充我跟你侃天说地?”
      他欲言又止,止了又欲言,憋屈得不行。“抱歉,牵连了你。”
      到头来,对我有意思的人真正有意思的却是旁人,人生之无常处简直比男人还无常。
      然我很喜欢这样无常的感觉。至此,无需沉水香,我终于听到一个完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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