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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南山宴 ...

  •   我现今才晓得,一曲《如故》,乃上古遗音。相传是妖祥卜梦的司玄上士谱的曲,后经公输世家一位小姐编舞以和之,从此名动九州。奈何累世繁华抵不过乱世荒芜。后来,公输家族一夕没落,美人辞世,一曲一舞从此绝迹,随着乱世枯萎蒙尘,鲜少再被人提起。
      苏江南这个倔驴,拿起了便放不下,后来连连追问确认,我无奈,只好告诉他,“人有三教九流,物分真假优劣,此《如故》或者并非彼《如故》。”
      他对这个答案似乎有些失望,做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无论我说什么都敷衍地“嗯”一声。我看不过去,揪着他的衣领大喝:“你再敢这样不思进取,我就烧了你的九霄环佩。”
      他立刻龇牙咧嘴笑起来,“郡主大人,我们继续罢。”
      故此,我甚至上南山赴宴时都不知道他究竟能弹成什么样子。
      南山宴会,我只带了两个人,未来凤君楮墨及风流乐师苏江南。带他们俩来其实并没有想太多,只因宴会持续两天,以我现今的身体状况根本离不开楮墨,带上苏江南则是另有打算。然而,当宴会众女宾明里暗里对着我们这边摩拳擦掌时,我才意识到,本郡着实艳福不浅。凤君楮墨资质天成,乐师苏江南风流妩媚,我走在中间,虽有些煞风景,然虚荣心一时泛滥得不得了,连带走路都如踩在云端。
      间四月芳菲尽,山上桃花始盛开。我穿过重重桃林,好几个瞬间险些将南山误做了终离山。直至景俞出现在桃花尽头,我竟确信这就是从前的终离山,他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君流苏。仿佛一切没变,我们都在,女夫子也还在,我还是长亭,既有山中高士女夫子言传身教,又有尔其如玉佳公子春风化雨。日子过得清简如水,悠长平静得没有尽头。
      “郡主殿下,景俞在此恭候多时了。”
      我笑容一滞,一声景俞真是好煞风景。“有劳景相。”
      将我们带到宴会后他便又出去招呼其他人,我磨着牙,景相还真是一点也不偏心。
      宴会场地选在鸿蒙寺旁的风临小筑,小筑周围有不老松环绕,庭内却是遍植桃花,亭台错落。幽寂的表象里另有水月洞天,且朝夕可闻鸿蒙寺钟鼓梵音,选址如此用心,不用想也知道是景俞的手笔。
      聂政竟将接洽封王这样的事全权交给了景俞,难怪会有大周江山三分姓景的说法,楮墨想要撼动景俞的地位也不知有几成把握。我不胜唏嘘选了个偏僻的位置落了座,却听身后有人窃窃私语。
      “听说周君陛下染了风寒,这次南山宴会来不了了。”
      “你不要吓我,前天不都好好的,怎生说病就病?”
      “你还不知道啊?昨晚楼关侯进宫面圣,羲禾女公子也跟了去,不知怎的竟招惹了永世公主,最后掐在一起双双落了水。谁不知道陛下疼妹妹疼到骨子里的,听到消息脸都吓绿了,赶过去时公主已经上了岸,羲禾女公子却沉到水里没了踪影。周君陛下一急便跳下水将她捞了出来。只是,公主和女公子都没事,唯独陛下一人惹了风寒。”
      “听你这么说,周君陛下莫不是看上那位女公子了?我在王宫呆了这些年,何曾见过陛下这般沉不住气。”
      “你傻呀,羲禾女公子她爹可是楼关侯,边关军政大权一手在握。老爷子一生就这么一个女儿,陛下能不忌惮吗?”
      “这样啊,也就是说我还有希望是不是?可怜我这花容月貌,千万不要被辜负了才好。”
      她们在身后说的欢快,殊不知我在前面听得额角暴汗。羲禾?永世?聂政?乖乖,信息量煞是壮观啊。
      “昭音,你很热吗?”楮墨坐在旁边清浅地问,隐隐笑意自带两分悬疑色彩。
      我抬手擦脸,顺阶而下。“是有些热。”
      他于是从袖袋里抽出一柄扇子来递给我。摇开一看,扇面上有灼灼桃花,轻灵捷巧又有暗香浮动,当真十分惊艳。
      我摇了两下,不禁赞叹,“沉香为骨,云锦为面。这柄扇子甚合我意,楮墨你费心了。”
      他举起茶盅,淡淡道:“昭音不叫我楮少卿了,我倒有些不习惯。”
      我收拢扇子,义正言辞划清界线,“我如今不必敬你为少卿,你却不可不敬我为建安郡侯,以后还劳烦唤我一声郡主。”
      他深沉一点头,“喏。”
      “唉。周君陛下不能前来赴宴,真是好生可惜。白白又少了一个面圣承幸的机会。”
      “你呀,又做梦了。”
      身后女官又要开始絮叨,我深感烦闷,理了理裙子打算起身离开,却又听他们说起另一个人。于是不动声色竖耳又听了两句。
      “你也无需灰心,这次南山宴,周君陛下虽不来,却有另一个人物要来。”
      “除却周君景相,还能有什么人物?你别哄我了。”
      “出息。你可忘了东荒那位少君还在南阳?”
      “你说他要来,怎么可能?那位少君除了陛下加冠大典外,月里从未出过行馆半步,大罗神仙都请不动的。”
      我摇头叹息,小宫女们真是单纯。姬容装逼起来,大罗神仙都看不出端倪的。
      “你啊,真是单纯。大罗神仙请不动自有他人能请动。我们永世公主有花月姿容,大罗神仙能不动心?容少君再怎么君子端方,到底也是个男人,公主相邀,自然就来了。”
      “虽是个人物,却也不知道什么模样,能比景相更好看么?”
      “我一个小宫女,哪能知道这个。不过看公主的态度,万千男儿瞧不上,独独念了这位少君十一年,想来也是个仪容不凡的。”
      “你说十一年,什么十一年?”
      “这就不知道了吧。公主六岁时曾见过容少君一面,据说那时容少君年仅十六便是风华绝代了,故此,公主十一年来任谁也再看不进心里去。单单凭着这份痴心,想那容少君也是断断不忍拒绝的。”
      “难怪那位少君在南阳停留了月余,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如此,倒是一番佳话。”
      竖耳听完这一段,我摇开扇子,一边扇风,一边啧啧惊叹。倾心慕许十一载,现实果真比戏剧精彩。难怪,难怪当初拒绝我的时候那般干脆,细想起来,倒是自己不厚道,一心想着小三上位。
      我叹了口气,弹袖起身凑到景俞身旁,展开折扇半掩嘴角说了句“景相,借一步说话。”
      他眼带浅喜一点头,跟着我往外走。
      却在一转身,看到了姬容。
      他定定站在两步开外,眸光清浅,唇畔含着三月春风。腰间流苏随山风蹁跹扬起,风仪姿容,矜贵高华,世间再无人能出其右。三千繁华里,他携着一身孤寒缓缓走来,轻裘缓带的样子凋了扇面灼灼桃花。我合拢扇子,遥遥望着他和他身旁与我年岁相仿的女子,一时愁肠百结,绕也不是,不绕也不是。这条路格外的窄啊!
      景俞沉静自如迎上去,微笑问了好。我于是跟着他也问了声好。
      姬容行至我面前,无不惊喜摸着我的脑袋感叹,“昭音原来长这么大了。”
      我目瞪口呆,看他继续摸着我的脑袋感叹,“你还记得么?十一年前我就见过你了,当时老郡侯带着你,还很小一只,差点让你认我做了哥哥。”
      我咳了两下,抬手掩面,泫然欲泣,“父君他生前,是很和善。”
      他仿佛这才注意到举止不妥,歉疚道:“抱歉,不该说这些的,姬容失仪了。”
      景俞觑了我一眼,问道:“容少君与郡主竟是旧相识么?”
      我眼疾手快撇清,“不相识。”
      姬容眉毛一挑,抄手看我。
      我有些心虚,支支吾吾解释,“我自小病弱,很多事都不大记得。但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我与容少君缘分不浅啊!”
      姬容皮笑肉不笑,深沉道:“你我缘分,着实匪浅。”
      我干笑点头,转眼就瞥到了被晾在一旁的永世公主,她咬牙切齿死死盯着我,一脸怨念深重。
      我也不是不识趣的人,打着扇子便跟景俞出了宴会。

      不老松下,我与景俞相顾无言。我不说话,他也就不说话。我觉得有些尴尬,他却坦荡磊落得如清风明月。
      最后,终究是我憋不住了,上前一步背着手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面容清澈,“郡主,我叫景俞。”
      我凑近一点,将他逼至树下。“那君流苏呢,君流苏是不是你?”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我真的不是君流苏。”
      我再次抬步上前,仰头问他,“那么长亭呢,你还记得长亭么?”
      他背面迎树,已然退无可退,“郡主,我想你是误会了。”
      真的误会了么?
      我凝神屏息,往树根上一坐,“景俞,我们聊会儿天吧。”
      他不加思索,抚着树干也坐在了老树根上。“好。郡主想聊……”
      “噗通”一下,我掏出匕首将他抵在树干上。他含着未说出口的半句话,垂眼看我,风度未损分毫。“郡主?”
      我握着匕首的手不住颤抖,沉重得仿若举起了整整十七年的光阴。很多话压在心里,还未来得及想好先说什么,便听到自己近乎咆哮的声音,“你还敢说自己不是君流苏,我就杀了你。”
      他细长的眼微微敛起,目光久久停留在我脸上。什么都没有说,最可怕的就是这样的沉默。
      一年多的等待,流离,错失与无妄在眼前倒带,轻而易举便轻易刺痛了眼。他微微动容,抬手替我擦脸,拇指刚刚抚上眼角,我便松开匕首退开一点。
      我举目望着亭亭如盖的参天不老松,鼻子酸涩,“景俞,有时候,我真想和你同归于尽。”
      他掸去衣上杂质,一如既往地温润儒雅,“那个人,真的这么要紧么?”
      我说,“是啊。我自己怎么样都不要紧,可他很要紧。”
      他说,“如果你不介意,其实可以把我当成是他。”
      我闻声看他,目光纯净通透。莫名地,竟有些不安,于是怯生生问:“我,可以,抱一下你么?”
      他嘴角漾波,我还来不及看清他眼里的清辉,他便抬手揽住我的肩。我楞了一下,一时心如擂鼓。却也小心翼翼将脑袋埋在他的肩窝里,鼻尖嗅到点点桃花香。有些疏离,又让人沉醉。
      这感觉,就像当初生病了,贴在他肩上嚷嚷着不舒服一样。
      “景……景俞……”
      他紧了紧手臂,声音像流水一样,“你终于记得我了?”
      我面上发烫,推了他一下,“我当然记得你。那个,我其实没有想不开,你不用这样。”
      他却箍着我沉默了好久。
      “景俞,你睡着了么?”我无端的有些惴惴。见他没说话,于是开始推搡挣扎。
      他手臂收的更紧了两分。“昭音。”
      “嗯?”我放弃挣扎,却对这一声昭音有些莫名。景俞何曾这般越过礼数?
      “我虽不是君流苏。”他顿了一下,轻轻地说:“可是,我真的很羡慕他。”
      我身子一僵,指尖一阵一阵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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